天周二十三年，三月初一,，清晨,。
陽光和熙,，是一個晴朗得不能再晴朗的春日，天空湛藍,，纖云不染,，空氣清澈明凈，帶著絲絲香甜的氣息,，陽光透亮,，空明洗練，如幻世一般,。
平城中心,，皇宮南門,，御前大街之北,，丁香街上，旌旗獵獵,，矛戈如林,，甲士如山，紅纓如云,；四個羽翎千人方隊,，默然肅立在皇宮正門。
方陣如鐵,，眼眸如冰,，矛尖映雪，殺氣無聲,。
吉時到,，三聲鼓響破云而去，編鐘雄渾之音響起,，磬缶低沉之聲和之,，管弦高亢，絲竹悠揚,。
兩列宦官,，手執(zhí)皇帝龍旗,，踏著整齊的碎步，從宮里走了出來,，一百零八名熊撲衛(wèi)護衛(wèi),，高頭駿馬，銀盔銀甲,，腰懸重劍,，緊隨其后。
宦官上到御前大街,，便左右分開,，導引護衛(wèi)在兩旁警戒。
護衛(wèi)站定,，宮門里緩緩走出一頂明皇傘蓋,，傘蓋下面，天周皇帝紅緞白馬,，金盔金甲,，腰懸龍泉寶劍,，身披九龍之袍,，映著初升的朝陽，迎著拂面的春風,，昂首闊步走了出來,。
白馬踏著音樂的節(jié)拍，縱步昂揚,，來到群臣面前,，眾臣在兩位皇子帶領(lǐng)之下，風吹麥苗般跪伏下去,，行三跪九叩之禮,。
天周一揮手，音樂之聲止住,，他微微仰頭,，目光深邃，如水般清涼,，看著這個城市,，看向遠方，看著這個比他生命更寶貴的帝國,，最后回到群臣的身上，潤了潤嗓子，朗聲說道：“眾卿平身,?！?p> 群臣如雨后竹筍般立了起來，他滿意地笑了,，訓示道：“眾卿齊心協(xié)力,，精心曲劃,，統(tǒng)籌一年,，朕言出必行，今日東征,，討伐宴國,，朕出征之日，皇三子留京監(jiān)國,，就在，就在天安殿御座之上,?！?p> 三皇子聽說御座之上理政，眼中閃出狂喜的光,，天周卻口風一轉(zhuǎn)：“就在御座下面安一張案幾,，在此理政?！?p> 三皇子眼中的光倏然熄滅，天周并不理會,，繼續(xù)說道：“太尉乞伏仕,，司徒宇文化成留京協(xié)助皇三子,，乞伏仕負責籌措糧草兵源,，待朕有詔，由宇文化成押解到前線,?！?p> “皇次子，慕華博,，慕華文錦,，隨朕出征，乞伏如之率五千羽翎護衛(wèi)中軍,，京師防務,，暫由乞伏仕統(tǒng)領(lǐng)，禿發(fā)玄隨朕出征，護衛(wèi)朕行營宿衛(wèi),，宇文疆留守皇宮大內(nèi),，有事向三皇子請示?！?p> 這都是早已擬定好的事情,，皇帝宣示完畢，眾人又一起叩頭,，齊聲回到：“臣等遵旨,。”
天周滿意地抿了抿嘴唇,，用不容置疑的口氣下令：“出征,！”
皇帝親征，傾國之力,，朔國的戰(zhàn)車如風一般卷地而起,，兵馬、糧秣,、器械,、民夫，從各州,、各郡,、各縣潮水般涌動起來，潮頭直指東方前線,、東部重陣—落州,。
慕華文錦率部到達落州之時，便直至落州最高統(tǒng)帥—蕩寇將軍,、武安侯拓巴忍處報到,。
拓巴忍正與落州刺史王炳忠會議,，商討接駕之事,，見文錦前來，俱都大吃一驚,，駭異不已,。
拓巴忍首次見文錦，嘴角竟浮出一絲溫暖的笑意,，他卻不問軍隊情形,，反而溫馨如聊家常：“嗯，長這么大了,，你父親的將軍名號也用上了,，跟你父親這么像的,？你如今品級跟我一樣了?！?p> 文錦聽他絮絮叨叨,，竟有慕華博的味道，雖然奇怪,，心中也是親切不已,，忙謙遜地說道：“品級雖跟大帥一致，官職相差甚遠,，將軍統(tǒng)兵二十萬,，全國各地部隊還源源不斷開來，文錦率兩萬騎兵,，也歸大帥節(jié)制,，請大帥令，狼賁軍駐扎何處,？“
王炳忠卻詫異地問道：“奮威將軍為何七日便到了,，皇上御駕還有十三日才到啊,！“
文錦便笑了笑：“我請了皇上旨意,，自行前往落州，我想考驗士卒極限奔襲之力,，因此只帶了三天給養(yǎng),，用七天時間便到了落州，如此算來,，一天一百五十里,，是我騎兵之極限?！?p> 王炳忠覺得匪夷所思,，咋舌問道：“一天一百五十里，而且只帶三天給養(yǎng),，如何做到,？“
文錦微笑說道：“當然不容易，我兩萬士卒,，只有八千老兵,，因此老兵帶新兵,，新兵掉隊,，老兵受罰，給養(yǎng)不夠,，就飲泉水,，采野果,，食野物，總之是荒野拉練,，極限生存,。“
拓巴忍心中贊許,，卻淡淡說道：“聽起來倒也罷了,，七天尚可支撐，經(jīng)年累月士卒如何受得了,，且是在國境之內(nèi),，未有敵軍襲擾，奮威將軍此舉,，銳氣勃發(fā),，壯志可嘉罷了，兩軍交戰(zhàn),，堅城固守,，野戰(zhàn)列陣才是正理?！?p> 文錦并不服氣,，卻也不想爭論，便再次請示：“大帥,，狼賁軍還在城外待命,，請示下，我們駐扎何處,？“
拓巴忍微微沉吟了一下：“既然你來得最早,，就駐扎東門外營房，那里條件較好,，王刺史,，你跟奮威將軍去安置一下，有情況隨時稟知我,?！?p> 王刺史回來時，拓巴忍正在房中看著木圖,，苦苦思索,。見他進來，也不抬頭,，只淡淡問道：“如此快,？他們住甲級營房，其他行伍沒意見吧,？“
王炳忠答道：“稟大帥,，狼賁軍號令嚴明,，令行禁止，因此安置很快,，老奮威將軍在邊關(guān)何等威名,，無人敢有意見?！?p> 拓巴忍這才抬頭,，輕輕說道：“咱們這么多年老伙計，說過多次了,，私底下不要叫大帥,，慕華彥只這一支骨血，咱們要好好體恤,！文錦呢,？為何不一同前來？“
王炳忠吸了一口氣：“他安置士卒之后,，帶著十名親隨出去了,，說要去查看邊關(guān)地形，待皇上駕到,，他回來迎駕,。“
拓巴忍大吃一驚,，埋怨道：“你為何不攔著他,？他初來乍到，便意氣用事,，極易出事的,，據(jù)探子來報，慕華孤長子,，慕華若離前兩天剛剛抵達原州,，對面一定加強戒備，他別闖入敵軍的網(wǎng)里,！“
王炳忠笑了笑：“我倒攔他,，也得他聽啊,！將軍不用擔心,，我看文錦不是冒失之人?！?p> 拓巴忍想了一下,，對房外吩咐一聲：“來人！“
一名親兵閃入房中：“聽令,！“
“傳令值守將軍,，從今日始,，邊境巡邏隊伍增加一倍,，晝夜不停,！如有異動，即刻稟報,！“
“得令,！“
王炳忠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笑道：“將軍別號老婦,，真非浪得虛名,！“
拓巴忍忽然縱聲大笑：“老婦有何不好？啰啰嗦嗦,，絮絮叨叨,，步步為營，面面俱到,，一將不慎,，萬千人頭落地，若沒有慕華彥那般雄才大略,，縱橫捭闔之能力,，便好好做一老婦也甚好?！?p> 三月二十,，天周御駕抵達落州，拓巴忍率落州文武官員出城十里迎接,。
行三跪九叩之禮后,，拓巴忍仰頭看著天周，眼淚順著雙頰,，無聲淌下,，聲音哽咽說道：“算起來，臣已有六年未見皇上,，未給皇上問安,，臣心中凄苦，日日思主,，今日得見皇上,，臣心中不甚歡喜，但臣愚昧無能,，不能替皇上分憂,，有勞皇上親征，臣又惶恐不安,，請皇上治臣之罪,?！罢f罷，竟伏地哭泣不已,。
天周見他如此戀主,，也是淚眼盈盈，卻淡淡說道：“平身吧,，這些年有勞你了,，也有勞邊關(guān)諸臣、諸將,。大帥,，就把朕晾在這荒郊野嶺嗎？“
拓巴忍這才展顏一笑,，隨行二皇子,、慕華博、乞伏如之也溫馨地笑了,，拓巴忍便說道：“請皇上上馬,，再有十里便進落州，駐蹕關(guān)防更有保證,，臣今晚略備水酒,，為皇上、為眾位大臣接風洗塵,?！?p> 天周笑笑，回身上馬,，吩咐道：“今晚你盡地主之誼,，明日始，朕之飲食起居,，均由大內(nèi)統(tǒng)籌供張,，你專心敵情軍務，明日午后,，朕召集第一次御前會議,！
嗯，慕華文錦何在,？他為何不來接駕,？“
拓巴忍陪笑道：“臣領(lǐng)旨！奮威將軍十三日前已經(jīng)到達,，未作休息便帶人去邊境查勘地形,，他做事膽大心細，并不魯莽，每日派人與臣聯(lián)絡(luò),，據(jù)昨日消息,，今日應該回營，許是被何事絆住了,?！?p> 隨行眾人大吃一驚，不太相信,，提前十三日到達,，如何做到,？天周卻呵呵一笑：“起駕吧,，奮威將軍做事，要是不嚇人一跳,，他就不是慕華文錦,！“
皇帝御駕已到，各路增援士卒均已到齊,，三十萬大軍將落州方圓五十里,，變成了軍陣的天地。
拓巴忍用兵老道,，調(diào)度有方,，早已壘好營房，筑起大帳,，除護衛(wèi)皇帝中軍的四千羽翎之外,，其余士卒一律不準進城，包括落州原駐軍,，一律城外駐扎,。
嚴令各營主官，約束隊伍,，不得生事,，明日御前會議之時，統(tǒng)一予以編練,。
落州刺史王炳忠便忙得陀螺般轉(zhuǎn)了起來,，大軍糧秣，軍馬草料,，日常所需,，傷員照料，無不親歷親為,，面面俱到,。
文錦趕回之時，天周正夜宴群臣，拓巴忍傳令,，落州原駐軍擔任值守,，一律不得飲酒，其余新到諸軍,，今晚可痛飲一醉,，明日始，全軍禁酒,。
行宮正殿,，巨燭通明，天周率領(lǐng)群臣,，先祭奠戰(zhàn)死將卒,，又撫慰邊關(guān)各路軍馬，隨后便命夜宴開始,。
酒未過三巡,，便見文錦腳步匆匆，從行宮正殿外大步走來,，疾步趨至皇帝座前,，納頭叩拜，嘴里說道：“臣慕華文錦迎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天周和藹地笑了笑：“起來,，坐你叔父邊上,，卿風塵仆仆，便至邊境查勘地形,，何罪之有,？”
文錦起身，又雙手一拱,，卻不就做,，隨即石破天驚一句話，殿里瞬間便安靜了下來：“皇上,，我軍三十萬軍馬,，營寨相連，太過緊密,，需盡快調(diào)整,。”
眾人驚愕不已,，沉默之中,，慕華博突然起身喝到：“你住嘴，初來乍到，一無所知,，竟敢胡言亂語,，還不退下！”
天周不屑地呵斥道：“安東侯,，你住嘴,，奮威將軍，你說說,，如何調(diào)整,？”
文錦毫不遲疑：“敵邊境重鎮(zhèn)原州，距我僅一百五十里,，敵若遣五千輕騎,，一日奔襲，便可至落州,，再乘夜沖殺,，四處縱火,，休說交戰(zhàn),，我軍混亂之中，自相踩踏,，便會死傷慘重,。”
天周驚疑不定,，便看向拓巴忍,，拓巴忍不慌不忙，舉杯自飲一口,，說道：“落州雖是邊關(guān),，并非前線，我三十萬大軍,，并非龜縮一團,，而是梯次展開；
最前線五萬大軍部署至邊境嶺河蕩,，距落州八十里,，其后五萬，前伸至落州二十里,，落州往后十里又駐扎十萬,，余下十萬，左右展開于落州兩側(cè),。
請問將軍,，敵五千輕騎，如何奔襲至落州？“
文錦聽完并不驚慌,，又反駁道：“大帥,，標下用了十三天時間，在邊境地區(qū)往來縱橫幾個來回,，山嶺上下,，密林之中，甚至河道深處,，有不少隱秘小徑,，若敵軍翻山越嶺，繞過我前線守軍,，突襲劫營,，又如何是好？“
拓巴忍聽完,，與慕華博相視一笑,，慕華博便說道：“大帥若連這個也未考慮到，何以穩(wěn)守邊關(guān)近十年,？我無數(shù)次陪大帥視察邊境,，有何不知？我軍于邊境沿線,，密布暗哨,，又于峰嶺之上，筑烽火高臺,。
任何異動,，至少五個方位的暗哨立時便可感知，隨即鑼聲齊鳴,，嶺上烽火立舉,，白晝舉煙，黑夜示火,，落州城中,，頃刻而知，敵若奔襲,，豈不是送死,！
我軍多次演習，休說敵軍,，就是野狼,，晨入境，夜至落州廚房,，第二日便是將士盤中之餐,?！?p> 眾臣聽罷，俱都會心一笑,，文錦也釋然,，對拓巴忍雙手打拱，長身一揖,，誠摯地說道：“大帥周密部署,，措置得當，文錦縱橫邊境幾個來回,，竟未發(fā)現(xiàn)密哨蹤跡,，文錦受教了，文錦多慮了,，文錦今晚可安臥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王炳忠也笑著說：“若非大帥傳令邊境守軍網(wǎng)開一面,，你今日已作了皇上下酒之菜?！?p> 眾人又復大笑,，天周龍顏大悅，揮手說道：“理越辯越明,，小心無過逾,，此番就算奮威將軍代朕巡視一回，慕華文錦,，你因何迎駕來遲？說來朕聽,?！?p> 文錦臉上容光之色倏然黯下，對天周拱手一禮,，徐徐說道：“回陛下,，臣如何敢怠慢迎駕之事，臣今日晚歸,，是因為回營途中,，迎頭撞上了慕華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