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馬隊(duì)揚(yáng)起遮天的雪塵,來恩縣打尖,夏文郡歇腳,儀仗到達(dá)并州之時(shí),,已是第二日日頭偏西。
文錦酣暢淋漓洗了個(gè)澡,洗去一身疲憊,,一身傷痕。
滿祿知他回京之后,,必定是王公貴族座上之賓,,皇子府中,必定也能經(jīng)??吹缴碛?,甚至去公主府中,偶爾溜進(jìn)公主閨房,,也未可知,。
小人的心思,總是猴急猴急,,讓人心曠神怡,!
便全功率巴結(jié),洗澡時(shí)特意派兩名俊俏的丫鬟服侍,,隨即,,房中傳來乒乒乓乓,,物品落地的聲音,好似,,洗澡水也被打翻了,!
滿祿恰如其分從外面路過,微微皺了皺眉,,心中暗嘆,,也不檢點(diǎn)檢點(diǎn)!
俄頃,,兩名丫鬟羞紅了臉,,衣衫凌亂,從房中款款退出,,施施然走到太守面前,,天地黃昏,萬籟俱靜,,太守假裝看天,,一臉茫然,好似在破解人生的謎團(tuán),。
“大人,,將軍躲進(jìn)柜子,死活不愿意出來,,讓派兩名小廝進(jìn)去服侍,。”
“哦,?“滿祿恍然,,仿佛從夢(mèng)中驚醒,心中一嘆,,將軍,,果然異于常人。
“安排,!“滿祿斷喝一聲:”選壯一點(diǎn)的,。“
文錦出來之時(shí),,束了發(fā),,理了須,披了一件醬色外袍,,紫色腰帶一扎,,便精神爽朗,仿佛重生一樣,。
男要俏,,一身皂,,修長的身材,分明的五官,,顯出獨(dú)特的氣質(zhì),,臉上柳葉似的刀疤,普通人觀之,,十分猙獰,;情趣之人眼里,卻有別樣的情趣,。
嘴角微翹,,有一絲笑意,卻淡淡的,,有華貴之氣,,讓人覺得親切,卻不敢靠近,。
滿祿看他慢慢走近,,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暗嘆,,他要是和公主連體,,豈不生下一堆小皇帝!
便將手一讓,,帶文錦走進(jìn)了書房,,淡淡的檀香,幽幽飄蕩,,夕陽余暉,,從雕花窗格中斑斑點(diǎn)點(diǎn)射入,窗下,,一架紫檀蟠螭案幾,,在歲月中默默沉淀,淡淡的檀香,,正是出自于此。
幾上,,各色名人法帖,,整齊摞在一起,文錦淡然一笑,,隨步踱至幾前,,信手翻看,多數(shù)是孔家的,!間中,,還有一幅宇文化成的楷書,,旁邊一張白紙,歪歪扭扭寫了幾個(gè)字,,似乎還有寫錯(cuò)的,,文錦毫不客氣,提筆在錯(cuò)字上打叉,,再寫上正確的,!
滿祿緊隨在側(cè),訕笑:“犬子不才,,隨筆涂鴉,,犬子不才,隨筆涂鴉,!“
以文錦眼力,,不可能是孩童手筆!
書房正中,,一張黃花梨大理石書案,,案上,擺著琳瑯的端硯,、條硯,、方硯、圓硯,,夾雜其間,,是滿目的筆架、筆筒,、筆山,,架著如林的筆管,一眼觀之,,如水陸全席,,杯盤碟盞,筷箸湯匙,,一應(yīng)俱全,。
案旁,一個(gè)雨過天晴官窯青瓷大缸,,插著滿滿一缸名貴畫軸,,文錦看了看,真不簡(jiǎn)單,,有幾幅,,是進(jìn)獻(xiàn)御前,卻落選的名家大作,赫然蓋著大內(nèi)官印——御前待選,。
都是典雅的物件,,不要錢似的擺在一起,卻擺出了典雅的反義詞,。
數(shù)量就是質(zhì)量,,這是滿祿理解的,卻不知道,,這句話,,指的是簡(jiǎn)約和草根。名貴之物,,卻是越孤,,越雅,一房之內(nèi),,名貴之物,,孤品一件,足矣,!
“太守并非讀書人出身罷,?“
文錦手拿一幅畫軸,徐徐展開,,不經(jīng)意問道,,卻問得滿祿淚眼盈盈。
皇室,,親貴,,大臣,讀書人,,士紳,,這是帝國的上流社會(huì);武人,,道士,,和尚,獄吏,,府兵,,獄卒,庫兵,,囚徒,,百姓,下層社會(huì),。
晉升通道殘缺,鄙視鏈卻完整。
讀書人,,是最特殊的群體,,地位不高不低,身份不尷不尬,,眼睛,,卻長在天上。
傲王侯,,傲公卿,,除了皇帝,誰都敢睥睨,。
不睥睨皇帝,,不是不敢,而是不傻——讀書人的腦袋,,也是肉長的,!
之所以如此,因?yàn)椋?p> 讀書人是正能量,,他們,,書寫歷史!
文錦算大臣,,也算讀書人,,模模糊糊,也跟親貴沾邊,,因?yàn)槟饺A博,,畢竟封著侯爵,他不經(jīng)意地相問,,卻問得滿祿狼煙四起,。
因?yàn)闈M祿,是獄吏出身,,作為太守,,出身可算相當(dāng)?shù)唾v,媽那個(gè)巴子,,你是貴賓,,老子敬你,你卻專往老子心窩捅刀子,!
滿祿委屈,!
文錦合上畫軸,便踱步至一架古琴,,左手背后,,右手調(diào)瑟,宮商角子羽,子羽之間,,有一絲雜色,,便輕撫琴弦調(diào)和,見滿祿無語,,斜眼瞟了一下,,隨即明白,卻淡淡道:“想升官嗎,?”
春暖花開,,春回大地,滿祿的心便要飛上天去,,將軍不愧是將軍,,昨日下午到現(xiàn)在,整整十二個(gè)時(shí)辰,,老子全心全意服侍你,,心中想的,不就是這個(gè)話題,?
他竟一語道破,,且是潤物無聲,這份功力,,得勁,!
便拱手,躬身一揖,,誠懇道:“請(qǐng)將軍指教,!”誠摯的表情,像啟蒙的孩子,,心中卻道,,廢話!
“雜物統(tǒng)統(tǒng)去掉,,房中,,只留一張書案,案上一硯一筆,,一書一紙,,足矣!墻上掛寶劍一柄,,窗下擺兵器架子,,插上刀槍劍戟,靠墻放一小書架,,擺幾本兵書,,做做樣子,。”
文錦仰頭,,思謀片刻,,又徐徐道:“夠了!半年之后,,我說服若離公子視察原州,他見你書房如此擺設(shè),,必定歡喜,。”
滿祿心中疑惑,,這么一擺,,還能叫書房?我讀書少,,你可別蒙老子,,見文錦篤定,又不由不信,,猶猶豫豫,,終究忍不住,問道:“敢問將軍,,書房,,為何要擺兵器?”
“明日起,,這里不叫書房,。”
文錦說著,,徐步至?xí)?,提筆濡墨,寫下三個(gè)蒼勁的大字,,遞給滿祿:“明日,,貼在房外?!?p> 明志軒,!三個(gè)遒勁的大字,滿祿讀書雖少,,這三個(gè)字的意思,,隱約還能猜出。
滿祿不明所以,,文錦繼續(xù)解釋:“你本武人,,擺弄兵器,,是你的天性,讀書寫字,,那叫附庸風(fēng)雅,,若離公子何其高雅,你擺幾本破書,,糊弄不了的,,他見你以武明志,不失本性,,反倒欣賞,!”
醍醐灌頂!我本傻子,,那就把傻勁兒發(fā)揮到極致,,得勁!
便崇拜地看著文錦,,以為自己理解了真諦,,要舉一反三,便喟然一嘆,,爽朗道:“既然如此,,書架上,那就多擺幾本兵書,,帶兵嘛,,總得多讀兵書?!?p> “不用,。”文錦爽朗否定,。
“為何,?”滿祿驚疑追問。
“你的腦子,,裝不下那么多知識(shí),。”
滿祿沉默,,被深深感動(dòng),,若不是真心朋友,誰會(huì)如此掏心窩子,!
見文錦起身要往外走,,滿祿輕咳一聲,假裝不經(jīng)意道:“將軍稍等,,在下還有一事,,不知將軍可否賜教,?”
文錦回頭,微笑鼓勵(lì),,眸中寫著五個(gè)字:那都不是事,!
“右丞相慕華詢,是在下頂頭上司,,他給在下一個(gè)任務(wù),,羈糜并州文人,收攏讀書人之心,,在下書房如此陳設(shè),,也是為了這個(gè)目的?!?p> “這個(gè),至易,,你可宣諭并州,,不,宣諭天下,,你是我嫡傳弟子,!”文錦單手把玩一個(gè)玉佩,傲然道,。
滿祿勃然大怒,,老子尊你上賓,你想占老子便宜,,別看你能拽幾句文,,不就是一個(gè)二桿子,你是敵國將軍,,我拜你為師,,豈不貽笑天下!
便起身,,背手踱至窗前,,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府中燈火闌珊的院落,,傲然道:“在下老師,,也是孔府中人?!?p> “在下,,衍圣公親傳弟子!”文錦淡然笑道,,徐徐向房外走去:“晚飯精致一點(diǎn),,多多上酒,!”
身后,傳來頭顱撞擊青磚的聲音:“弟子滿祿,,拜見先生,!”
文錦心中一嘆,往后余生,,借土養(yǎng)命,,若想西歸復(fù)仇,并州,,是縱橫之地,,并州太守,必須拿捏的死死的,!
夜半子時(shí),,祥和安睡的太守府,被一聲凄厲的叫聲驚醒,。
有賊,!
燈火齊明,甲士列陣,,齊齊向聲音發(fā)出的院落推進(jìn),。
院門洞開,微明的月色下,,文錦,!
孤身站在院中雪地里,頭發(fā)凌亂,,一幅驚恐的表情,,懷中,抱著自己的衣服,,蕭瑟北風(fēng)之中,,仿佛受辱的女子。
房中,,燈燭悠悠亮起,,兩名侍女,白瑩瑩的身子,,凹凸有致,,紅色肚兜,蔥綠褲子,,光著膀子,,霸王硬上弓的樣子。
情趣女子,!情趣游戲,!
“粗鄙,!”滿祿小聲喝罵,回身便走,,卻問管家:“你派的,?”
“小人不敢,小人以為是大人派的,?!惫芗腋谏砗螅嗖揭嘹?。
“兩個(gè)賤蹄子,,一個(gè)月之內(nèi),不許碰男人,!”滿祿恨恨不已,,命道。
管家忙躬身答應(yīng),,心中憤憤不平,,她二人犯賤,為何懲罰老子,?
第二日,黎明,。
并州城東,,十里長亭,北風(fēng)呼號(hào),,野寂林嘯,。
風(fēng)蕭蕭兮尿不遠(yuǎn),壯士一去兮,,干三碗,!
滿祿滿飲三碗,將碗往地上重重一摔,,靜等瓷碗碎裂之后,,便要發(fā)表告別演講,那碗?yún)s觸地反彈,,彈跳而起,,空中轉(zhuǎn)體720度,連續(xù)兩個(gè)后空翻,,穩(wěn)穩(wěn)落地,。
滿祿僵住,!
一聲“啊”字剛出口,,手便停在半空,,揮不下去了。
摔碗不碎,,豪情不生,,如何演講?
文錦便覺有趣,,凍如堅(jiān)冰的地面,,這是什么局面?便也將手中碗摔向地面,,期待歷史重演,,那碗?yún)s啪嘰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天意,!天意!”
滿祿仿佛被解了咒語,,順勢(shì)將手揮了下去,,大笑道:“弟子真心挽留,老師去意已決,,豈非天意,!”
文錦肅然而立,默默沉思,,隨即微微頷首——不經(jīng)意之間,,居然做了一次占卜,
卦象,,不錯(cuò),!
身后,一百名鮮衣怒馬的甲士,,見二人惺惺作態(tài),,甲士首領(lǐng)不太耐煩,揶揄道:“我等本是大千歲王府護(hù)衛(wèi),,為等將軍,,已經(jīng)在此盤桓半月,大千歲身邊,,多少大事,,我們?yōu)楹卧诖说⒄`時(shí)辰?”
滿祿心中一驚,,忙勸道:“展護(hù)衛(wèi),,請(qǐng)客氣一點(diǎn)。”
護(hù)衛(wèi)首領(lǐng)只是校尉,,官職遠(yuǎn)低于太守,,可大千歲身邊之人,向來跋扈,,最擅長的本領(lǐng),,就是把天聊死,滿祿雖然不滿,,也不敢像對(duì)下屬一般呵斥,。
聽滿祿勸阻,展護(hù)衛(wèi)更加傲然,,不屑地一笑:“已經(jīng)很客氣了,,若非大千歲鈞命,他,,值得我送,?”
一劍封喉,把天聊死,!
滿祿大駭,,慌亂地看向文錦,文錦卻無所謂,,左手牽著雪地追風(fēng),,右手輕輕撫摸馬鬃,對(duì)滿祿笑道:“好馬,!能聽懂人話,,知道好歹?!?p> 長長地伸了一個(gè)懶腰,,打一個(gè)大大的哈欠,,懶懶道:“去他娘的京城,,誰稀罕去?走,,回去睡覺,!滿太守,昨晚兩位侍女,,我看極好的,,是本公子不識(shí)抬舉了,讓她們回來侍候,,還有,,昨晚的酒,再上兩壇,別他娘摳摳搜搜的,!把老子服侍妥了,,說不定給你鬧個(gè)右丞相玩玩?!?p> 便牽馬往回走,。
展護(hù)衛(wèi)姓展,思維卻沒展開,,細(xì)思片刻,,冷汗便出來了,大千歲派皇子儀仗迎接之人,,豈是凡品,?自己本事多大,兩句話,,得罪死死的,。
別人不去了,回京如何交差,?
大千歲殺人,,不怎么眨眼睛,自己這個(gè)級(jí)別,,都輪不到大千歲下令,!
想通這個(gè)道理,眉頭便舒展了,,抬腿邁步,,五步并作三步,三步并作一步,,一步并作…,,到了!右手便搭在文錦肩上,。
嬉皮笑臉道:“在下展風(fēng)飛,,王八蛋一個(gè),將軍何必跟王八蛋生氣,,且跟我去京里,,休說兩名侍女,便是把家安在青樓,,包在我身上,,想喝酒,簡(jiǎn)單,,咱開一家酒坊,,來,,扶將軍上馬,怎么他媽這么沒眼色,?!?p> 便招呼人扶文錦,文錦見他油滑,,知道也是官宦子弟,,紈绔膩了,便做皇家侍衛(wèi),,既威風(fēng),,朋友面前有吹牛的資本,又不用沖鋒陷陣,!
穩(wěn)賺不賠,!
“王八蛋!”文錦罵道:“輕功倒好,,上馬,,給老子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