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里，我的妻子阿惠突然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她的親弟弟阿超,，也就是我的小舅子，突然離開了人世,，年僅34歲,。盡管我已經(jīng)預見到了這個結(jié)果，但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天竟然來得這么快,。收到這個噩耗,，我與阿惠立即訂了高鐵票，抱著不滿一周歲的兒子,，當天晚上就回到了她的老家,。
阿惠的妹妹告訴我們，一大早阿超就不見了,，父母在家里找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他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一動不動，體溫已經(jīng)消失,。他們馬上撥打了120,，縣醫(yī)院的救護車隨后趕來，經(jīng)過一番醫(yī)學檢查,，確定人已經(jīng)不行了,。根據(jù)醫(yī)生的推斷，大概是在前一天晚上,，阿超酗酒后在浴室里滑倒,，后腦砸在混凝土浴缸的邊沿上，就此失去了知覺,。由于阿超經(jīng)常酗酒,，一連幾天都不怎么吃飯，他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滑倒后腦袋遭受重擊以致昏迷,，夜間幾個小時里也無人救援，所以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三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見到小舅子阿超。與三個親姐妹相比,，他的身材很瘦小,，挎著一個大袋子，從老家坐車過來,，準備在阿惠的綠植批發(fā)店里幫忙干活,。大概是因為他不想外出打工，在老家又無所事事,，每天還要抽煙喝酒,，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年多，父母拿他毫無辦法,，于是就勸他來幫姐姐干活,，每月拿一點工資,，供他自己買煙買酒。實際上,，狀態(tài)正常的阿超,，不僅能幫阿惠組盆種花，還做得一手好飯菜,，令人感到十分欣慰,，但是他卻堅持不了多久，隔三岔五就要酗酒,。不想干活的阿超,，一個人抱著“老村長”酒瓶，沒過多久就喝個精光,，然后躺在床上一睡好幾天,，除了一些肉類熟食，什么也不吃,。見他如此頹廢,，阿惠大發(fā)雷霆,，先后嘗試了扔酒瓶,、不發(fā)錢等手段，強迫他戒酒,，結(jié)果收效甚微,。白酒，已經(jīng)成了阿超蒙混度日的必需品,。
在阿惠看來,，阿超以前很上進，如今變成這副模樣,，與他失敗的婚姻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我的岳父母一共養(yǎng)育了四個孩子，老大,、老二,、老四都是女兒，阿超排行老三,，是唯一的兒子,，從小他就享受著有求必應的優(yōu)待，受到父母的格外重視,。初中畢業(yè)后,，阿超開始外出打工，20歲出頭的時候,，他就在父母的安排下,，與相鄰街道的一個女孩結(jié)婚了。婚后不久,，小兩口就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子,，乳名叫做小旦。三代人住在一起,，難免會有各種矛盾,，沒過多久，阿超的老婆就拋下小旦,，毅然決然地跟他離婚了,。阿超倍受打擊，從那以后,，他就染上了酗酒的壞習慣,，外出打工的時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經(jīng)常因為酗酒誤工而被老板辭退,，以至于在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他都處在醉酒或者換工作的狀態(tài),，自然也就掙不到什么錢，但他無法戒除抽煙喝酒的習慣,，所以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還會經(jīng)常問父母要錢花，而所有供他支配的錢財,，也都變成了香煙和白酒,。養(yǎng)育兒子小旦的重任，就完全落到了我岳父母的肩上,。
春節(jié)將至,，阿惠給阿超發(fā)了幾千元的工資，還給他買好了火車票,，讓他盡早回老家過年,。我與阿惠把阿超送到火車站，臨行前,，阿惠對他說,，“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父母年紀大了,，家里要靠你了,！如果你不能戒酒，開年就別來我這兒了,?！比欢?，阿超不為所動，反而回到老家呼朋喚友,、推杯換盞,，把剛拿到手的幾千元，以最快的速度揮霍一空,。春節(jié)才剛過完,，阿超的錢已經(jīng)花光了，于是他就和以前一樣,，賴在家里蒙混度日,，我的岳父母對他毫無辦法，對于唯一的親兒子,，總不能讓他掃地出門吧,？五月初的一天，聽阿惠說,，她妹夫給阿超找了一個保安工作,，兩個人一起入職，再過幾天就要上班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為阿超感到高興，結(jié)果第二天,，阿超就在微信上聯(lián)系我,，讓我借給他500元錢,，等他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就把錢還給我。作為他的姐夫,，盡管知道他不可能歸還這些錢,，但是我也不能拒絕他，于是我就把錢轉(zhuǎn)給他了,。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妹夫打來電話,，說他們馬上就要上班,，阿超卻突然失蹤了，給他打電話,、發(fā)微信,，都沒有任何回應。后來妹夫發(fā)動親友一起聯(lián)系他,，最終在附近的小賓館里,，找到了醉醺醺的阿超,。原來，他一拿到我給的500元,，就偷偷跑到附近的賓館開房去了,，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為了喝酒,，而且不愿承擔保安這份工作,。經(jīng)過這么一鬧騰，妹夫只能把阿超送回老家了,。
沒過多久,，阿惠即將臨產(chǎn)，于是就讓阿超從老家過來,，幫忙看一下店,。在阿惠生下兒子、產(chǎn)后休息的幾個月里,，阿超一個人守在綠植批發(fā)店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賣著庫存的小盆栽，偶爾收到客戶支付的現(xiàn)金,，就拿出一些用來抽煙喝酒,。等到兒子滿月，阿惠回到綠植批發(fā)店后,，才發(fā)現(xiàn)阿超一個人看店的時候,，經(jīng)常醉得不省人事，甚至于大小便失禁地躺在床上,，這樣一睡就是好幾天,，門店經(jīng)常處于關(guān)閉的狀態(tài)，以前經(jīng)常來拿貨的老客戶也流失了一大半,。阿惠又一次逼迫阿超戒酒,，然而毫無效果，盡管阿超手上沒錢,，但他可以用花唄購買煙酒,。在阿惠與阿超的爭吵聲、兒子的哭鬧聲中,，我們又迎來一個春節(jié),。阿惠買好火車票，一次性地還清了阿超的花唄欠款,，然后把他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車,。這一次，阿惠下定決心,，再也不讓阿超過來幫忙了,，因為她無法接受阿超如此頹廢的生活狀態(tài),。
實際上，就連我的岳父母,，也無法接受這樣的阿超,，他們希望阿超不要回去，永遠生活在阿惠這里,，眼不見為凈,。他們無法接受一個無所事事、長期酗酒的人,，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兒子,。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阿超，儼然成了整個家庭最大的累贅,。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阿超不能戒酒,，繼續(xù)這樣墮落下去的話,，那么他的生命將不會長久。于是我提出一個建議,，大家必須把阿超送去強制戒酒,，然而這個無比艱巨的任務，沒有人愿意承擔,，包括我的岳父母,，也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一心照料著孫子小旦的生活,，每天接送他上學,，徹底放棄了挽救阿超的所有幻想。就這樣,，沉默寡言的阿超,，像個幽靈一樣躲在老家的房子里,，延續(xù)著長期酗酒,、偶爾吃飯的頹廢狀態(tài)，直到在浴室里發(fā)生意外,，稀里糊涂地離開這個世界,。
我一直覺得，人的收支總會趨于平衡,。每個人都有一本無形的生命賬簿,，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這一生的消耗與享受,，與他一生的付出與貢獻,，應該是兩個相等的數(shù)值,。一個人從出生的時候起，就開始在家庭里欠債,，因為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他幾乎不能創(chuàng)造什么價值，只會消耗別人的貢獻,。當他長大成人以后,，按照常理，他必須為家庭做出貢獻,，歸還自己成長時欠下的債務,，并且逐漸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價值。與自身的消耗與享受相比,，一個人做出的貢獻越來越多,，那么他的生命余額就會不斷增加。如果一個人好逸惡勞,、好吃懶做,，不去創(chuàng)造價值，完全依賴家人的貢獻才能存活下去,，那么他的生命余額就會不斷減少,。所以說，無所事事的每一天,，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如今，在我們的衛(wèi)生間里,，依然放著一個“老村長”牌的紅色打火機,，那是阿超生前用過的一件東西，每次看到它,，我會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感,。作為阿超的親姐夫，在他生命余額嚴重不足的時候,，卻沒能施以援手,，這和見死不救有什么區(qū)別？但是轉(zhuǎn)念一想,，當一個人無限揮霍自己生命余額的時候,，他的親人恐怕也無能為力，畢竟每個人從出生的時候起,，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有一本屬于自己的生命賬簿，上面記載著一個不斷變化的生命余額,，這個生命余額的大小,，完全取決于一個人自身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