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建章伯爵夫人
得者非所愿,,
愿者非所得,;
求之不能得,,
得之復(fù)失去,;
來去匆匆,,兩手空空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莫知我愁腸
莫知我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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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飛馬鈴聲清脆,,一路朝建寧楊氏祖宅飛奔,。
楊氏家老,、族長,男性都聚集在祠堂,;女性都聚集在內(nèi)帷,,焦急地等待。先行報信的奴仆從馬上跳下來,,氣喘吁吁地沖上去,。
“快說是什么事!”楊履命令道,。
“四老爺,,咱家長房大哥兒楊昶大公子,今秋進京,,又在北府大老爺,、二老爺?shù)呐e薦下,在趙祜齡大學(xué)士手下?lián)胃北O(jiān)察史清剿浙東匪患——如今喜訊傳來,,戰(zhàn)事大勝,,大公子隨水軍炮艦出師,大敗匪首徐山,!這可是大功一件,!
陛下聽聞戰(zhàn)事大勝,可高興壞了,!承蒙皇恩,,追封祖老爺為國柱,錫大公子襲了建章伯爵位,,封公子母,、祖母、夫人為誥命,,賜冠帶,!因大公子早失雙親,特賜父,、母,、祖供奉,,免楊氏一族徭役、賦稅,。賜田畝金帛,!圣旨就在路上,請各位老爺夫人換了衣裳出來謝恩,!
今年年關(guān),,元日大賀,禮部挑選吉日,,請建章伯爵和夫人,,進京面圣謝恩!”
楊氏祠堂前后男女都發(fā)出一種轉(zhuǎn)懼為喜,、大喜過望的感嘆,闔族上下過年似的,,換禮服,、換新衣,人人歡天喜地,,等著接旨,。等吉時一到,楊氏祠堂里人頭黑壓壓的,,宣旨的太監(jiān)拖腔拖掉地念著,。
眾人臉上皆驚異。
楊履謝恩后,,請宣旨太監(jiān)喝茶吃席,,要盡地主之誼,席間問道:“陛下隆恩,。公公是否宣錯旨意,?這,楊昶的夫人,,怎么是楊戈氏呢,?”
太監(jiān)收下禮金,滿面春風(fēng)地道:“怎么會錯呢,?司禮監(jiān)批紅票擬的時候,,陛下為表重視楊氏世代賢臣,開金口說要重點加封建章伯大人,。禮部特地查閱了建章伯大人的婚書,,建章伯是去年在陜甘成婚的不是?”
楊履心中驚異,,怕悔婚的事情傳出去,。卻聽那太監(jiān)自顧自地笑著說道:“巧了么不是,?建章伯成婚的時候,馬文升大人正領(lǐng)總陜兵馬,,臨洮衛(wèi)知道楊公子身份貴重,,將婚書交給總兵大人過目了。馬文升大人仰慕楊榮大人的賢明,,所以特意蓋印,。
陛下封賞的時候,正好趕上馬大人從遼東上京述職,,就問馬大人部下立功該怎么賞,。馬大人一看建章伯大人的名字,想起來了,。那婚書是個姓謝的舉子寫的,,臺閣字體、文筆都好得很,,故而記得很清楚,。
新婦白紙黑字叫做戈舒夜,是云頭堡戈云止的姑娘,,馬大人問起來,,才知道原來這建章伯和夫人那是青梅竹馬,建章伯和戈云止也算是佳翁佳婿的一段佳話了,。陛下聽了也很高興,,說既是翁救婿于家難、又托孤小女締結(jié)連理的佳話,,患難見真情,,自然情比金堅,就同朕與皇貴妃一樣,。實在應(yīng)該嘉賞,,過年節(jié)的時候,請建章伯爵夫人進宮來,,陪貴妃絮絮家常,。”
楊履一聽,,心下如墜冰窟,,驚出一身冷汗,嘴里只能囁嚅恭維:“陛下隆恩盛寵,,楊家,、建章伯唯有忠心效國……”云云。
等到送走太監(jiān),,楊履一跤跌在地上,,吩咐小廝:“快,,快給陜西喬家莊那邊去信,快,!”
“四老爺,,要給親家喬老爺說什么?”
“什么親家,!蝦蟆親家,!——讓他們把戈家大姑娘找回來,無論如何要找回來,!告訴他,,這是掉腦袋的大事!”
“那喬家娘子怎么辦……”“叫老夫人跟她說,,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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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
當(dāng)啷,!供案被掀翻,高高摞起的供果,、燒雞,、燒鵝供奉被掀了一地,。
“憑什么,?!我才是建章伯爵夫人,!我才是明媒正娶的正房,、我才是大娘子!我才是楊氏三書六禮娶進來的長孫媳婦,!”喬安真歇斯底里地喊道,。
“哎,大媳婦,,這不是正跟你商量嗎,?再說,你們是姑表姊妹,、一家子至親骨肉,,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這是堪比堯舜的佳話呀,!”
“那憑什么不讓她當(dāng)如夫人,?而讓我退位讓賢?是我在侍奉舅姑,、是我在替夫盡孝,!她干了什么,?——她跑了!”
老夫人的臉色當(dāng)啷一下就沉了下來(形容臉色突然變):“大媳婦,,你說什么呢,?咱們高門大戶的,說話也不講究分寸,,失了體統(tǒng),。我明著告訴你,這是皇命難違,,要怨,,你就怨自己的命不濟,怨自己沒有那個福分,。你問為什么讓你做小——人家至少是個清白好人家的女兒,,你呢?誰不知道你爹是個商戶,,捐的官,?”
“體統(tǒng)?體統(tǒng),?清白好人家的女兒,?當(dāng)初西安府掛著畫像,滿處去告訴他爹是反賊的日子還沒過去幾日呢,!倒賴上個太監(jiān)平了反——我瞧著小夜還有幾分眼力,,要不,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你們楊家楊昶,,她寧肯跟著西廠的太監(jiān)跑了,!”
“好一個商人家低賤的女兒,說話好沒教養(yǎng),,我明著告訴你,,要是不快點生個一男半女,我們按照七出之條,,休棄了你,,把你退回去都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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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頭堡,。
吟霜望著拜帖,,心中納罕?!熬司思覟橹斫銧幖迻|楊的事兒,,兩家都鬧斷親了,今日突然登門拜訪,到底是何用意,?”
閔少悛道:“依喬老虎的品性,,決然不會是什么好事。就托辭我們要去華山拜望恩師,,避一避吧,。”吟霜點頭稱是,,二人卻待閉門謝客,,卻見戈夫人興高采烈地迎上來。
“媽,,你跟舅舅說什么了,!”吟霜趕緊問。
戈夫人一臉喜色,,道:“你舅舅今日倒是一轉(zhuǎn)之前那該死的性子,,說嫁女的事兒他也有不對,都是當(dāng)父母的,,為了兒女太操心了,。咱們親戚里道的,不應(yīng)當(dāng)斷親了,,送了好多禮物,,還問了你姊姊的去向呢?,!”
吟霜和閔少悛交換了一個驚慌的眼色:“媽,,他問我姊姊什么了?你告訴了他什么,?”
“再怎么說也是你舅舅呀……我就把你姊去定海投靠韓大人事兒告訴他了,,叫他不要太自責(zé),?!?p> “媽,你糊涂??!”正在此時,對話被門外敲鑼打鼓,、鞭炮聲打斷了,,里長、鄉(xiāng)老抬著“光耀門楣”的牌匾在云頭堡大門請賞,。
“戈家大小姐嫁到建寧,,年紀輕輕就跟著楊公子做了建章伯爵夫人,還被皇上親封誥命,,列入宗祠,,記錄在鄉(xiāng)史縣志上,,這真是名留青史光宗耀祖啊,!”“戈老爺在天有靈,,保佑啊,!”
“什么,,這是怎么回事?,!”云頭堡的人面面相覷,。
里長道:“恭賀戈夫人——大小姐這會子真是出人頭地啦!萬貴妃娘娘說了句,,要召她進宮說話,,當(dāng)?shù)氐闹h一層層傳下來查籍貫,查明咱們戈老爺一家世代良民,,戈老爺還在宮里當(dāng)過差,,真是家世清明啊,!”
卻見謝若懸黑馬飛騎而來:“戈夫人,,二小姐,閔少莊主——我剛從袁總兵那里得知事情的原委,,還記得當(dāng)年為了幫助重傷的楊三弟突出東廠殺手的重圍么,?當(dāng)時我們做假婚書一封,如今卻被人當(dāng)了真——喬家和楊家,,怕是會對大小姐不利……
現(xiàn)在大小姐不在云頭堡反而安全,。
只能期望他們永遠不要碰面了?!?p> *******
戰(zhàn)報一上,,龍心大悅。從下半年打到冬月,,又近年關(guān)了,。禮部選取吉日,宣召沈自丹,、趙祜齡還朝,,并獲勝將領(lǐng)進BJ晉見,封賞加爵,。
寧波府,。整個綏遠侯府沉浸在一片喜氣中,也是為了給周敏靜道賀和沖一沖晦氣,慶祝備宴,,敏靜剛服下沈自丹送來的解藥,,猶有病容。
“國公爺,?!币驗殡窌严拢晔嬉箤W(xué)著黃云的樣子,,提前改換了稱呼,,恭賀周敏靜,敏靜臉上表情卻有些不自然,。戈舒夜上前,,要將印信和虎符交還給他。素手伸出,,鮮紅的指甲已經(jīng)在攀城拔寨中折斷了,,邊緣毛糙,在海水和火藥的浸漬下,,原本柔嫩的皮膚也變得粗糙,、干裂了。在敏靜要將虎符收回去的那一刻,,她的手突然合上了,。
“我還有一事想問,請大人真誠相答——出發(fā)前,,大人真一絲不知沈自丹用寧波水師做誘餌的意圖,?”黃云出聲提醒:“戈姑娘大勝之喜,這吉利日子干什么呢,?”想要阻止這場馬上就要劍拔弩張的談話,。
敏靜先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明白過來戈舒夜的意思:“你懷疑我叫你去做替死鬼,?!?p> 疑竇漸生,嫌隙遂起,。
“我身上還有西廠暗探的嫌疑,,如果從大人的角度想,,既然得知西廠想害我,,便用西廠的棋子去替代我,讓他們自相矛盾——這招棋很高妙,,很合理,。把虎符和指揮權(quán)交給我,是這個原因嗎?”
古仁人志士,,請給我智慧吧,,該如何跨越這人與人之間的鴻溝?
真誠,。
“我把虎符交給姑娘,,是因為,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在所有的人選中,,姑娘是我周敏靜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能勝任的人,?!鲗G失虎符是要殺頭的,如果我認為你是西廠的探子,,這一項就夠了,,虎符絕對不會交出,也根本不必等到島上,?!?p> 戈舒夜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你的推論是合理的——但我不相信?!?p> “你不相信什么,?”
“你憑什么這么認為?你會認為我能勝任,,超過韓偃,、黃云。你憑什么這么認為,?”
“我不知道——可是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周敏靜目中熱淚直視著戈舒夜,,目光灼灼,,從代表高位的臺階上一步步下來。
周圍人皆詫異,,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說什么,為什么會情緒這么激動,。
“是我打贏了這場仗,,而我卻一無所有?”戈舒夜目光游移地,、倉皇失措地道,。
“是的,,是你打贏了這場仗,是我盜竊了你的勝利,、盜竊了你的榮譽,,就連這公爵之位,也是用本該屬于你的功績和榮耀換來的——這是你殊死戰(zhàn)斗所掙得的一切,!
這些金帛,,這些賞賜,甚至公爵之位,、穎國公這個封號,,穎這個字,都該是你的,!”周敏靜情緒激動,,眼含熱淚,幾乎是在吼道,。
周圍的人被震驚得不敢說話——他們瘋了嗎,?就算這是知道戈舒夜披甲戴冠假裝周敏靜指揮戰(zhàn)斗這件事的人有幾句腹誹,用得著未來的穎國公爵親口說出來嗎,?
戈舒夜突然自嘲地笑起來,,她笑著笑著突然哭了,她哭得這么徹底,、這么歇斯底里,,這么委屈,整個臉,、臉上的五官都皺了起來像是一個皺巴巴的嬰兒,。淚水鼻涕口水從她的五官里流出來,像是個融化的雪人,。
“告訴我,,怎么了?!敝苊綮o只能陪著她落淚,。
這是她離開家之后第一次哭,她聲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喊道:
“是我救了他,!是他們,,搶了我的東西,我爹爹,,我的家,,我的名聲,我第一次遇見的人,!我的劍,,還有我的人生,!
是他們搶了我的,!
可他們就是不承認,。”
——他們說我不審,,他們說我淫蕩,,他們說我吃里扒外,他們說我不知好歹,,他們說都是我的錯——等著,,你們都等著。欠我的,,我要向你們一一討回來,,用你們的骨頭,用你們的牙齒還吧,!
過了半晌,,周敏靜才緩緩張口,道:“穎國公府是你的功績,,我這里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同我一起上京覲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