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夢長安 第十章 營救
這時,,她隱約聽到屋外響起一道干凈的少年嗓音。
【你怎將湯劑煎熬成了藥渣,?鍋都燒穿了……】
緊跟著是裴擒虎心虛的聲音:【失誤,,失誤,弈星弟弟,,真是失誤,!】
少年顯然不信,不過他也不會煎熬湯劑,,于是二人就看著少年從藥房新抓的藥包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過來打掃的阿圓救了場。
公孫離不由莞爾,,正想勸和,,眼前恍惚。
她想起來了,,自己此時的處境,。
不行!
不能就這樣睡過去,!
公孫離竭力用意志去抵抗身體的本能,,耗盡力氣睜開雙眸。
至少要撐到玉環(huán)姐姐他們過來,!
一想到他們,,一股無名力量便從身體涌現(xiàn)。
她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伴隨著鐵腥味在口腔蔓延開來,,開始渙散的意識再次歸攏。
尤嫌不夠,,公孫離抬手隔著紗布摸了摸——因為條件有限,,傷口清理不到位,再加上打斗過程反復(fù)扯動傷口,,致使創(chuàng)口位置微紅腫脹——一陣陣鈍疼如鈍刀割肉,,凌遲著她的神經(jīng),。
她弓著脊背,閉眸狠下心,,咬牙用力按向傷口,。
“唔——”
盡管疼得直冒冷汗,脊背細顫不止,,所有痛呼依舊被她死死攔在牙關(guān),。
一番動作下來,公孫離已經(jīng)徹底清醒,。
她腦中快速閃現(xiàn)長安城各大機關(guān)世家的情報消息,,還有他們的人脈網(wǎng)絡(luò),其中與田氏接觸親密的機關(guān)世家更是公孫離重點分析對象,。她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給予田氏各方面支持,讓田氏無視長安城機關(guān)律,,不懼虞衡司,,暗中進行這等慘無人道的禁忌機關(guān)實驗?
那些實驗體反水,,田氏又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腳,?
她腦中浮現(xiàn)阿圓那張?zhí)撊鯌K白的小臉。
以阿圓那時的狀態(tài),,但凡公孫離再晚來個兩三天,,這條命就白白葬送了。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一群閑得發(fā)慌的貴族要享樂游戲,,越獵奇越喜愛,田春為了自身利益而迎合他們的喜好,,最后被犧牲的卻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毫無抵抗能力的弱小,!
一想到這里,公孫離胸腔泄洪般溢滿戾氣,。
橫沖直撞,,無處發(fā)泄。
不止田春和田氏要為此付出代價,,其背后的靠山也都不能放過,!
此時靈光一閃,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發(fā)黑的谷物和生銹的軍械,,田春老巢規(guī)模大得驚人,,這明顯不是短期能建成的……
線索在她腦中逐漸拼湊成一副模糊的圖,即將抓到什么的時候,,一股說不出的涼意從腳底板直沖后腦勺,,公孫離心中一凌,腦中警鈴大作,,立時抓住傘柄準備御敵,。
誰知下一瞬香風(fēng)撲面,緊跟著便是排山倒海一般襲來的暈眩感,。
【糟了,!】
【什么時候……居然毫無察覺……】
撲通一聲,無力癱倒在地上,,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隱約聽到機關(guān)鎖鏈拖動的響聲,還有模糊人聲,。
“哼,,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蟲子,不過——實力倒是不錯,,是比那些實驗體珍貴些,。”
這人是誰,?
公孫離動了動手指,,試圖掙扎醒來,努力睜開眼睛看清來人面貌,,奈何身體卻被什么東西拖著,,朝著無盡的黑暗沉去。像置身寒氣彌漫的冰窖,,也似被沉入寒意徹骨的深海,。
不行!
等等——
再堅持一下,!
可不管她如何掙扎,,意識仍舊徹底渙散,直到眼前的一切由模糊化為純粹黑暗,。
“意志力和執(zhí)念出乎意料的強,,尋常成年壯漢都扛不住的藥量,她居然還能維持幾分清醒,,看樣子這只蟲子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說話這人五官生得周正好看,,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正氣,唯一不協(xié)調(diào)的是他長了一雙如毒蛇般陰冷的眼睛,看得人極其不舒服,。
這時,,一只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機關(guān)造物跳到他肩頭,身體內(nèi)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咔,、咔咔聲,。
男人靜心聽完,乜視一眼昏迷倒地,、狼狽不堪的公孫離,,唇角揚起不屑譏嘲:“哦?居然還有蟲子過來送死,,里邊兒還有連笙養(yǎng)的廢物,?呵呵,正好把他們一塊兒收拾了,!”
先前偷襲公孫離的機關(guān)鎖鏈游走著,,將公孫離纏成了一枚繭。
男人:“順便試一試這段時日的成果,?!?p> 這一瞬,他的眼睛似有光芒炸開,,涌動著令人駭然的野心,。
連景沒想到看著熱血憨實又單純耿直的拳師,臉上也會露出這般殺人狠厲的表情,。此時的裴擒虎像一頭被徹底激怒,、迫不及待要撕咬敵人喉嚨的猛虎,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不安和狂躁,。
不止是裴擒虎,。
連景小心用余光觀察楊玉環(huán)和另一個陌生少年。
楊玉環(huán)自不用說,,聽到公孫離斷后沒能出來,,本就淡漠的她看著愈發(fā)森冷,彈奏琵琶的樂聲也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肅殺之氣,。一弦響,,殺人退敵。至于三人中的陌生少年,,他更是看不透,。
少年名弈星,十五六歲模樣,。
盡管年紀不大,身上卻沒這個年齡特有的熱血朝氣。
恰恰相反,,他內(nèi)斂安靜,,瞧著比年長許多的裴擒虎更穩(wěn)重沉著。肩披藍色長發(fā),,身穿一襲略顯寬松的長衫,,臉上帶著點兒奶膘,讓他多了幾分年幼無害的感覺,,但也只是看著無害,。
實際上——
連景抿了抿唇,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此人以棋盤為戰(zhàn)場,,以棋子為利刃,執(zhí)棋布陣,,黑白二棋有序交錯,,落子即應(yīng)敵,于無聲處醞釀雷霆,,而他的敵人便只能如陷入泥淖的獵物,、被困蛛網(wǎng)的小蟲,無力掙扎,,氣息漸弱,。
落子布陣,殺伐果斷,!
若無縝密的計算能力,、深沉的心計以及深厚功力,如何能做到,?
不同于楊玉環(huán)的冷清,,裴擒虎隱忍的躁怒,少年從始至終都如平靜無浪的汪洋,,但海面之下醞釀的旋渦卻能絞殺每一只被卷入其中的獵物,。楊玉環(huán)二人拉他當援兵救人,不論怎么看,,這名少年都跟“無害”二字沾不上邊,。正出神,連景耳邊捕捉到少年略顯成熟的嗓音,。
“連兄,,何處?”
連景收攏散發(fā)的心神,,道:“隨我來,。”
將三人帶到一處斷壁殘垣。
墻根附近被火藥炸出好大的坑,,坑內(nèi)漆黑一片,,不知連通向何處。
連景就是從這里帶著阿圓逃出生天的,,為此還用了不少機關(guān)炸藥,,險些將他自己都埋進去。
他指著大坑道:“就是這里,?!?p> 裴擒虎一聽這話,二話不說跳了進去,,連景阻攔都來不及,。
他們四人當真能將人救出來?
按照連景最初的打算,,他是準備安置好阿圓,,將證據(jù)交給虞衡司,利用虞衡司的力量去抄田春老巢,,再救出公孫離,。至于公孫離囑托的找裴擒虎他們?連景也想啊,,但上哪兒找人,?
誰知逃亡半路上與裴擒虎三人撞了個正著。
裴擒虎看到渾身血污,,狼狽不堪的連景,,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斷了,沖上來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阿圓,,急吼吼地抓著問他:“阿離呢,?阿離在哪里?阿離怎么沒有跟你一塊兒,?”
其實連景不回答他也猜出來了,。
以公孫離的脾性,倘若她沒出事,,她怎么會將阿圓交給連景,?
連景如實道出先前的遭遇,聽得裴擒虎虎目圓睜,,似乎連口中噴出的濁氣都帶著火,。激烈情緒下,左臂還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魔種形態(tài),。眼看即將失控,,藍發(fā)少年抬手搭在他手臂上,。
淡聲道:“冷靜?!?p> 裴擒虎一聽,,脊背肌肉緊繃,。
幾個深呼吸勉強將沖動壓了下去,。
藍發(fā)少年轉(zhuǎn)而看向連景,輕輕頷首:“連兄,,麻煩帶路,。”
連景便想著,,這少年可真穩(wěn)得住,。
楊玉環(huán)是第二個跳進去的。
弈星一眼便看穿連景的擔(dān)心,,淡聲道:“我們四人,,足矣?!?p> 連景點頭:“嗯,。”
雖說少年比他小了七八歲,,卻給人相當可靠的感覺,,仿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再荒誕顛覆也能成為現(xiàn)實,。他與弈星一前一后躍入坑中,,循著公孫離留下來的楓葉標記,一路追尋,。
沿路時不時還能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公孫離的,。
他們又在打斗廢墟中找到不少楓葉暗器,,還有一件沾了血的破碎披風(fēng)。
楊玉環(huán)抓著披風(fēng)的手縮緊,,一貫冰冷的臉上似有些許波動,。
“這是阿離的……”
接踵而至的壞消息讓四人心情一沉再沉。
凝重的氣氛讓連景無所適從,,他試著寬慰三人:“還未見到阿離便是好消息……”
弈星斂下眼瞼:“我知,。”
緊跟著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擒虎終于按捺不住,,一拳砸在墻壁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連地面都為之一震,。
“該死,!”
“無用的怒火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處境或許不好,,但一定還活著,。”
裴擒虎猛地看向他,,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真的?”
弈星點頭:“嗯,,沉住氣,,不要亂了陣腳?!?p> 連景說過機關(guān)迷宮的陣仗以及密室外的護衛(wèi)規(guī)模,。
無一不在昭示一點——
這片地方守衛(wèi)森嚴,外人來了有進無出,。
但自從他們四人進來,,除了少數(shù)幾個護衛(wèi)和機關(guān)并未碰上像樣的阻攔。
這是疑點之一,,還有一點——
他總覺得暗中有一束窺探他們的視線,,那道視線的主人像極了躲在暗中伺機而動的毒蛇,饒有興趣地看著毫無知覺的獵物,,坐等獵物自投羅網(wǎng),,又像是操控棋子的棋手,玩弄全局,。
透著一股令人不悅的傲慢,。
想要獵物自投羅網(wǎng),自然要一個餌,。
此時,,還有什么比“公孫離”更適合當這個“餌”?
只要公孫離還在他手中,,闖入領(lǐng)地的獵物會自動送到他面前,。
當然,以公孫離的機警聰慧,,興許沒有落到敵人手中,,也未可知,只是這個可能性不大,。
就在這時,,弈星敏銳注意到有什么東西飛速劃過,,眨眼鉆入某個密道消失不見。
一側(cè)的楊玉環(huán)道:“是一只機關(guān)動物,,口中銜著阿離的發(fā)繩,。”
弈星問:“看清楚了,?”
楊玉環(huán)道:“我確定,,看得很清楚?!?p> “追上去,!”
那只機關(guān)動物誠心是想將他們引到什么地方,弈星明知有問題也不得不踩進去,。
四人跟著一路追蹤,最后來到一處極其寬闊的地下洞穴,。
洞穴高近二十丈,,寬四十余丈,各處皆有出入口,。
正中央長著一株三人合抱的枯樹,,枯樹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機關(guān)鎖鏈。乍一看,,像是數(shù)百網(wǎng)紋蟒盤踞其上,。饒是裴擒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氣:“姓田的夠有錢,挖這——么大的坑,?!?p> 誰知連景卻說道:“這里應(yīng)該不是田春建造的?!?p> “不是他,?”
這里不是田氏的老巢?,?,?
連景道:“我聽恩師說過,田氏在楊氏當政時期也是煊赫家族,,全族上下深受皇恩,,巔峰時期曾接到替楊氏建造兵庫的任務(wù)。只是兵庫工程巨大,,還未等其建成,,楊氏就被李氏取代?!?p> 而現(xiàn)在是武氏天下,。
弈星聞言,,側(cè)目看向連景:“連兄,這話當真,?”
連景道:“自然是真的,。如此龐大的老巢,即便有家族支援田氏,,田氏沒個七八年也建不成這般規(guī)模,,我便想到田氏祖上的功績,猜測田春是重啟了兵庫,,將其改造成秘密實驗老巢,。”
弈星若有所思,。
“這般說來,,在武氏女帝治下,于李氏時期走下坡路的田氏,,重啟建造楊氏末年就擱置廢棄的兵庫,,進行違反機關(guān)律的違法實驗,枉顧人命,,殘害百姓,?呵,真是嫌命長了,!”
裴擒虎被一串的“X氏”說得腦仁疼,,關(guān)鍵是聽不明白。
他一向?qū)@些不感興趣,,只能請教連景,,弈星剛才打什么啞謎,總覺得有些不懷好意,。
連景:“……”
這也算啞謎嗎,?
還不懷好意?
你的伙伴,,明明白白是準備將“殺人誅心”四個字戳田春臉上,。
簡單來說就是給田氏扣上大帽子,違反機關(guān)律,、殘害百姓興許能弄垮田氏,,但絕對弄不夸田氏背后的金主靠山。但,,罪名要是移花接木變成“造反”呢,?性質(zhì)完全不一樣了。
從田氏到田氏身后的貴族富商,一個逃不了,。
僅憑這一點,,足夠連景重視這名叫弈星的少年。
他說道:“素聞善弈者某勢,,而善謀勢者必成大事,,弈郎君真叫連某開了眼界?!?p> 連景只是說了一下兵庫的歷史,,根本沒有想到那一層,這名少年卻心思活絡(luò)有了破局之策,。
他不由得想起少年先前御敵的手段,。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
黑白二子的較量,,不正似敵我交鋒?
弈星道:“謬贊,?!?p> “呵呵,你們膽子挺大,。”
洞穴中央的枯樹升起一道人影,,頓時吸引了四人注意力,。
連景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上前怒道:“田春,!”
“連笙的徒弟,?你來給那個蠢貨報仇?”
連景一聽哪里還不明白,,都不用證據(jù)了,,氣得整個人開始哆嗦。
“你,、你為何要害他,?你們亦師亦友,忘年之交,,緣何下此毒手,?”
田春輕蔑笑道:“一個自作聰明、倚老賣老的絆腳石,,踢開了又如何,?亦師亦友、忘年之交,?他也配,?你是叫連景吧,?連笙那個老東西倒是常常提你,如今一見,,果真是個蠢的,。”
連景握緊了拳,,氣得雙目微紅,。
亡師被人如此羞辱,他能忍得住就怪了,。
弈星道:“那閣下苦心籌謀,,卻只是為了媚上討好權(quán)貴士族,奴顏婢膝,,似與‘聰明’無緣,。”
“哦,?連景這個蠢貨便是這么跟你說的,?”
弈星眉頭跳了跳,一聽田春這話便知問題不簡單了,。
他是被楊玉環(huán)二人從開明坊拉走的,。
路上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半道又聽了連景的轉(zhuǎn)述,,聽完便覺得公孫離這回輕敵了,。
當然,這也與關(guān)心則亂有關(guān),。
在他看來,,田春費盡周折弄什么“黃粱夢”討好權(quán)貴很蠢。但也并非沒可能,,多少汲汲營營之輩就喜歡走這種歪門邪道,?若加上田春老巢的戒備力度以及防衛(wèi)手段,可能性就不大了,。
機關(guān)世家發(fā)展還是要靠自身底蘊,。
田氏這個架勢,看著像是沒翻身的底蘊,?
犯不著走“媚上討好”這條路,,現(xiàn)實偏偏是走了,那便只剩一個可能——田春有更大的圖謀,!“媚上討好”只是他的遮羞布,,實際上他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目的!卻被他們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了。
連景沉著臉:“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田春似乎被連景單純到愚蠢的表情取悅了,,笑著嘲諷道,,“你與你老師一樣愚蠢,頑固不化,。明明是能讓人平步青云的東西,,連笙這蠢東西卻用來改善睡眠。用‘黃粱夢’讓人陷入幻境怎么夠呢,?能操控人為己所用才是正道,!他叱罵我罔顧律法,實在是可笑,!你卻以為我只是用它去討好那些尸位素餐,、不事生產(chǎn)的蠢貨,你們可真真是師徒倆,,蠢一塊兒了,。機關(guān)本就是為機關(guān)師服務(wù)的,化腐朽為神奇的東西,,沒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限制!”
連景被罵得臉色鐵青,,倏忽想起密室之中突然反水偷襲的實驗體,。
“你究竟用它做了什么……”
裴擒虎才不管禮貌不禮貌,早忍不住了,,沖著田春大吼:“阿離呢?你將阿離怎么樣了,?”
田春佯裝沉思,,爾后道:“你們的問題是一個問題?!?p> “一個問題,?”
弈星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田春大笑道:“答案,,不妨你們自己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