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 第四章 退一步的信任
當?shù)胰式芎颓帏B一同出現(xiàn)在大廳里時,,四周傳來了連綿不絕的歡呼聲,。
但當事二人并未對這熱烈的歡呼有什么反應,,甚至連享受的興趣都缺缺,還是像上次那樣,,徑直去了最高端的雅座,,不過這次青鳥吩咐了侍者對自己這里上了屏風,。
屏風有著類似面具的特性,自此,,這塊區(qū)域和四周近乎隔絕,。
依舊是上次的紅酒,但這一次二人明顯說話的興致更濃了一些,。
青鳥端著酒杯,,
道:
“知道我最開始來這六藝館的目的,是什么么,?”
狄仁杰搖搖頭,。
絕大部分客人來這里,是為了玩,,而玩的種類有很多,,競技是其中的一種,這也是六藝館的魅力所在,,但既然對方這般問了,,顯然不會是這個大眾答案。
“每年云中輸往長安的上等葡萄酒,,泰半會被當作貢品送入皇宮,,這就使得長安市面上流通的這種酒,非常之貴,。
但這里的雅座,,有這種酒賣,當然,,賣得比外頭,,貴得多?!?p> “是因為折扣么,?”狄仁杰笑道。
“對,,因為排名越靠前可以在雅座里獲得的酒水折扣就越大,,而排在榜一時,這酒,,幾乎比水都要便宜,。
可惜不能外帶,只能在這里喝,。
所以,,我得多喝點。
把老板喝心痛,?!?p> 最后一句話顯然略顯了調皮,,這也意味著青鳥雖然輸了,但她心情卻很不錯,。
狄仁杰搖搖頭,,道:
“老板不會虧,大廳觀看鏡面投影最好的位置就在雅座這兒,,先前我們出來時,,這邊近乎坐滿了?!?p> “呵呵呵,,合情合理,那我更要多喝一點了,,不然就覺得被占了便宜,。”
狄仁杰舉起酒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青鳥也舉杯回應。
隨即,,
青鳥開口道,;“你是從一開始就算好了,要在最后的斜坡勝過我的么,?”
“是,。”
“我原以為你是想讓我去投石問路單獨應付那些機關人馬車的,,看來,,是我淺了一層?!?p>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p> “精辟,。”
“過獎,?!?p> “是啊,任何事,,只有抓住了最后的關鍵,,才算是真正的辦成了,否則前面做得太漂亮,,都沒什么意義,。
如果他也能像你這般懂得這個道理,,那該多好,,我就能省事多了,。”
“你朋友,?”狄仁杰問道,。
“嘁?!?p> 青鳥發(fā)出了一聲不屑的鼻音,。
“不配做你朋友?”狄仁杰問道,。
“這話我可不敢說,,在這個長安城里,他不配的事情,,還真沒多少了,,但我和他不可能成為朋友,永遠都不可能,?!?p> 自己作為陛下身邊的女官,再和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成為好朋友,,那陛下,,會怎么想?
“他是個很固執(zhí)的人,,固執(zhí)得讓人有些忍無可忍,。”青鳥繼續(xù)道,。
“聽出來了,。”狄仁杰附和,,“不過固執(zhí)的人,,應該都有著固執(zhí)的理由,也可以說是……目的,?!?p> “他的目的么?他的目的,,就是短視,,只想著解決自己眼前的這點麻煩,卻不注意關鍵的最后,?!?p> “或許,,我可能有不同的看法?!?p> “哦,?”
狄仁杰親自斟酒,青鳥道了聲謝,。
緊接著,,
狄仁杰繼續(xù)道:“這里是六藝館,六藝館的跑道里有終點,,有肯定存在也必然會到達的終點,,但在外面,很多事,,是看不到終點的,,而且,往往眼前的事,,會比所謂的終點,,更為迫在眉睫?!?p> “是么,?”
“是。如果我不知道最后必然會有一道斜坡,,我是不可能在最開始就慢下來讓你跑最前面的,;
且如果不是我清楚,這里的機關馬車最后有自動保護駕駛者的機制,,我也不會選擇在最后關頭撞向你的馬車,。”
“怕我危險,?”
“是不劃算,。”狄仁杰大大方方地說道,,“這只是一場競技,,甚至,只是一場游戲,,玩得開心第一,,輸贏第二,把人弄傷了,,就太不值得了,。”
“的確,輸贏其實無所謂,,終點,,也無所謂?!?p> “所以你最后也沒卡住我保住你的榜一,。”狄仁杰說道,。
青鳥在最后一段路時本有機會將雙方一起卡死,,讓后頭的機關馬車超過去,,但她沒這么做,,哪怕這樣做的話這場競技成績作廢,第一還是她,。
“但……”
“但什么,?”狄仁杰問道。
“但在這里,,我拿第一,,是為了喝酒;在外面,,可就沒這么輕松了,,如果有不得不拿到第一的理由呢?”
“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真的是有必須的理由的話?!?p> “所以呢,,這就是悖論了?!?p> “事情是商討出來的,,我聽出來了,你和你那個朋友間出現(xiàn)了很大的分歧,,一般這個時候,,需要協(xié)商來解決?!?p> “他可以說是長安城最固執(zhí)的一個人,,你覺得,可能商討得了么,?”
狄仁杰聞言,,
搖搖頭,
感嘆道:
“那這個人,實在是太糟糕了,?!?p> “是啊,所以,,商談是不可能的,,不用開口說話,我已經(jīng)能想象出他冷冰冰一遍遍拒絕我的口吻和神態(tài)了,,就像是……一座會開口說話的冰雕,。”
“有意思,,世上竟然還有這種人,。”
“有的,?!?p> “所以,你們應該是在辦同一件事,,對吧,?”
“當然?!?p> “既然如此,,還是有必要開誠布公的?!?p> “可最大的問題是,,他很能干,已經(jīng)在這件事上,,取得了很多的成績,,而我,現(xiàn)在還沒調查出我想要的東西,,開誠布公,,我也得有的開才行吶?!?p> 狄仁杰笑了,,
道:
“我可以教你一個法子?!?p> “說說,。”青鳥來了興致,。
狄仁杰攤開了自己的雙手,。
“怎么了,?”
青鳥也攤開了自己的雙手,她的掌心位置,,有先前比賽拉扯韁繩時磨出的血痕,,沒流血,但很清晰,。
狄仁杰在心里搖頭,,這個女人不知道在“御”競技場里,最好先用纏帶將自己手掌先裹住么,?
“當你兩手空空時,,你可以說的,是你的眼睛,?!?p> “眼睛?”
“就如先前的賽道一樣,,你跑在前面,,而我在后面,,你暫時領先著,,而我,卻能夠在后面比你更好地縱觀全局,?!?p> “這是……詭辯么?”
狄仁杰收回了手,,道:“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仍然兩手空空,。”
青鳥點點頭,,
卻道,;
“但我不覺得這番話可以說服他?!?p> “可以試試,,萬一呢?”
“行吧,,若是成了,,我會好好賞……謝謝你。
比如,,
請你再喝一頓這里打折后比水還便宜的美酒,?”
……
入夜。
自各處衙門調集來的人手已經(jīng)聚集,整齊且安靜地站在簽押房外的院子里,,他們將于稍后奔赴吏部吳大人的宅邸附近進行布控,;
而吳大人家,則是根據(jù)線索推測出來的,,今晚盜賊團伙的目標,。
布控,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容易打草驚蛇,太晚,,就什么也來不及了,。
所以,簽押房里的沙漏,,開始精確計算著時辰,。
那個盜竊團伙的手法很高明,作案細節(jié)也很縝密,,但正是這種高明與縝密,,使得他們反而更容易被推測出規(guī)律。
狄仁杰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對著沙漏,。
這時,
李元芳急匆匆地跑進來,,稟報道:
“大人,,那個女人又來了,怎么辦,?”
狄仁杰聞言,,嘆了口氣。
那個女人在這個時刻過來,,顯然是知道了今晚的計劃,,否則無法解釋她為何能來得這般的巧合。
“狄大人,?!?p> 上官婉兒走到狄仁杰的身側,看著這個對著沙漏一動不動的男人,。
“一起參與抓捕么,?”狄仁杰問道。
“我說過,,要再等等,?!?p> “我也說過,不能再等了,?!?p> “狄仁杰,你信不信,,只要我現(xiàn)在亮出我的身份,,呵斥他們今夜不得參與行動,外面的這群你召集過來的差人,,至少有一半,,不敢去了?!?p> 她是女帝身邊的女官,,狄仁杰有這個資格向她要圣旨或者口諭,但其他人,,可沒這個資格,。
若是她執(zhí)意如此,確實能夠讓今晚的計劃,,直接胎死腹中,。
狄仁杰卻沒有被威脅,
直接道,;
“你可以試試,。”
“你在激將我,?”
狄仁杰搖搖頭:“我承認你能做到,但我不會阻止你,?!?p> 說著,
狄仁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以為我不敢擔這個責任么,?”上官婉兒問道。
狄仁杰沒回答,。
“好,,這件案子,我自己來管,?!?p> 說著,
上官婉兒轉身,,走到簽押房門口,。
院子里的一眾各衙抽調過來的人馬也都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顯然,里面其實有不少人,,是清楚上官婉兒的身份的,。
上官婉兒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逡巡了一遍,火把燃燒的光芒映照著她的臉,,忽明忽暗,。
簽押房內,李元芳湊到狄仁杰身邊嘀咕道:“大人,,這個女人怕是真的要壞咱們的事了,。”
狄仁杰依舊不為所動,。
但,,預想中的訓話并沒有出現(xiàn)。
上官婉兒什么話也沒對外頭的人說,,而是轉身,,再度走入了簽押房。
李元芳神色有些訕訕,,讓開了位置,。
上官婉兒走到狄仁杰面前,
深吸一口氣,,
似乎是在做著某種心理掙扎,,
最終,
她開口道,;
“狄大人,,我想和你好好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邊上的李元芳見到這一幕都有些傻眼了,,自打這個女人出宮以來,每次和自家大人的見面都像是機關齒輪在反向碰撞摩擦一樣,,哪里這般輕聲細語過,?
不說李元芳了,就是狄仁杰在此時,,都有些錯愕,。
“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狄仁杰猶豫了一下,,倒是沒有再像先前那般冷冰冰的,而是開口問道:
“又能,,商量出什么,?”
“宮里有自己的情報網(wǎng)絡,,想必狄大人也清楚,我出宮時,,陛下交予我了可以調動他們協(xié)助的權限,。”
“所以呢,?”
“對于您來說,,您是將這起案子,當作連環(huán)盜竊案在辦,,但實則,,這案子的后面,有其他的隱秘,?!?p> “我知道有隱秘,但我現(xiàn)在,,等不了,,長安城最近這些日子抓的毛賊,已經(jīng)讓牢房都開始不夠用了,。
這里是長安,,維護它的穩(wěn)定,是我的職責,?!?p> “不知狄大人發(fā)現(xiàn)過沒有,家里被盜竊的這些大人,,全都是西河郡人士,。”
“知道,,所以,,你調查出這里面的關聯(lián)了么?”
“有一些,,但還不夠,得再等等”
“我說過了,,我等不了,。”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抓住最根本的線索,,真的?!?p> “今日什么也不做的話,,吳大人家,,就會被盜賊光顧,你是讓我明知道一個朝廷命官家里有事,,卻在旁邊坐視不管么,?”
“這伙人不是第一犯案了,他們犯案目標明確,,而且絕對不是為了所謂的金銀財寶,,我懷疑他們在找什么東西,而這個東西不能放在明面上,,因為和西河郡有關,。”
“狄大人,,三日,,再寬限三日,只要找到他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這一切就水落石出,!”
狄仁杰搖搖頭,道:“推演盜竊團伙下一個作案目標,,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他們可能對吳大人府下手后,,就收手了,。”
上官婉兒咬了咬銀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六藝館黑影的那句話:
“那這個人,,實在是太糟糕了?!?p> 沙漏,,即將到底,也意味著出發(fā)的時刻,,即將來臨,。
上官婉兒見狀,直接伸手將沙漏抓了起來,。
“兩日,!”
“三日還是兩日,沒有意義,,真的,。除非你能給我足夠的線索,讓我覺得,可以值得等,?!?p> “我……我收到證據(jù),這件事或許與之前的官員自縊一案有關,,宮中曾經(jīng)在他自縊后,,派人前去尋找他的家眷,但他的家眷卻在回鄉(xiāng)的途中被截殺,,沒有具體的線索,,但我有直覺,我和你的視角不一樣,,看東西的感覺,,也不一樣?!?p> 聽到這話,,
狄仁杰微微皺眉,這話,,怎么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如果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更大的線索,我肯定會拿出來,,但是目前來說,,線索之間還不能串聯(lián),但這起案子,,我認為必然和西河郡有關,,或許,還有更大的牽扯,,但證據(jù)沒有拿到手之前,,我也不敢妄自推測。
但暗地里調查這些被盜竊的大人們的事情,,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絕對不能讓他們察覺,否則朝廷顏面無光,,陛下也無法向臣子們交代,。
狄大人,長安城很大,,但長安,,也只是長安。
是我主動向陛下請命出宮調查這起案件的,,我也不是因為我擔心案子辦得不好,沒給出真正的答案在陛下面前失了分,。
事實上,,陛下已經(jīng)于昨日派人問詢過我了,,顯然對我耗費的這么長時間很不滿意。
但我對陛下的回復是,,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幕后緣由。
就像是賽馬,,
您現(xiàn)在沖在前位,,因為您已經(jīng)摸清楚了盜竊團伙的規(guī)律,掌握了先機,;
而我,,落在后面;
但我能比您,,更清晰地觀察到整個賽道的發(fā)展情況,。
說不準,下一個斜坡,,我就能直接追上您呢,?”
狄仁杰看著上官婉兒,不說話,。
上官婉兒說完這些,,自嘲式地笑了笑,將沙漏,,遞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狄仁杰接過沙漏,看見上官婉兒的掌心位置,,有一道摩擦出來的血痕,。
上官婉兒后退兩步,讓開了通往簽押房外的路,,
道:
“那就,,祝狄大人今晚豐收,將賊人,,盡數(shù)拿下,。”
狄仁杰將沙漏放回原本的位置,,
站起身,,
走向了簽押房外。
上官婉兒的面容,,則再度恢復冰冷,。
這一抓,長安確實能安穩(wěn)下來,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怕是會徹底斷去線索了,。
他可能就此收手,隱藏下來,;
也可能舔舐著傷口,,再尋另一只爪子,在一段時間后,,繼續(xù)他那,,至少目前來看仍然是不為人知的目的。
自己,,
也該回宮了,。
可惜了,
六藝館的紅酒,,自己還沒喝夠,;
宮里的貢品紅酒,陛下會賞賜下來一些,,但得大家一起分,,哪能真的喝個盡興?
也可惜了,,
六藝館的榜首,,怕是沒機會再拿回來了。
卻在這時,,
簽押房外的院子里,,
傳來了狄仁杰的話。
不是下令出發(fā),,
而是:
“今晚任務……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