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蘇回過身來,,看著身后這個‘小蘿卜頭’哭笑不得。
這小家伙從‘刑場’一路跟著自己,,走到了城門口,,然后被守著城門口的秦軍士卒攔了下來。
“小米兒,,你跟著我干啥,?”嬴扶蘇郁悶地問道。
‘小蘿卜頭’只是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嬴扶蘇,,卻不回答,。
嬴扶蘇一拍腦門兒:“差點忘了,你不會說話,?!?p> 嬴扶蘇摸了摸‘小蘿卜頭’的大腦袋,這孩子瘦的皮包骨頭,,看著就讓人心疼,。
但清澈的眼神中,分明沒有任何灰暗和頹喪,。
反倒是嬴扶蘇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
他被這澄澈的目光所吸引,,想起來一句話:“我們必須抱有希望,,這并不是因為希望真的存在,而是因為我們要做高貴的人,?!?p> 這一刻,小米兒比嬴扶蘇更加高貴,。
‘小蘿卜頭’只是那樣站著,,瘦小的身子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
上郡的風很大,沙塵暴吹起來的時候,,遮天蔽日,。
但‘小蘿卜頭’,就這樣佇立著,。
嘆了口氣,,嬴扶蘇蹲下來,看著‘小蘿卜頭’,。
“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大腦袋遲疑了一下,略微點了點,。
“小米兒,,你自由了!不用再做隸臣妾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爵位,,換取自由!”嬴扶蘇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說道,。
大腦袋搖了搖頭。
嬴扶蘇頓時錯愕:“你要跟著我,?”
大腦袋點了點頭,很堅定,。
嬴扶蘇又摸了摸小米兒的腦袋,。
亂糟糟的頭發(fā)。
“那你就跟著我吧,!只要我還活著,,總能讓你吃飽飯的!”
小米兒的眼睛更亮了,。
于是,,嬴扶蘇收下了這粒小米兒。
·
一早上起來,,嬴扶蘇都還沒有進過食兒,。
回到馮府的時候,早已經(jīng)饑腸轆轆,。
喝了滿滿一罐羊肉湯,,又吃了一大碗麥飯。
這個麥飯,,不是兩千年后陜西人經(jīng)常吃的那種麥飯,。
而是小麥的麥仁,,洗剝干凈,然后蒸煮熟,,直接當米飯吃,。
口感比較粗糙,但好在麥仁比較勁道,,還能有些嚼勁,。
即便是這樣,也是大戶人家才能吃得起的,。
倒不是冬麥貴重,,只是麥仁去殼比較困難,所以尋常家里沒有機會這樣的吃法,。
小米兒跟著嬴扶蘇沾了光,,吃上了肉湯和小米飯。
尋常人家,,可能小半年也不舍得吃一次肉食的,。
嬴扶蘇將自己陶罐里僅有的幾塊肉,都給了小米兒,。
小米兒很珍惜,,將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凈凈,。
盛肉湯的陶琬也被舔的干干凈凈,。
小米兒換掉了之前那件不合身的,已經(jīng)破破爛爛的代表隸臣妾的官府衣裳,。
嬴扶蘇找了件尋常的衣服給了小米,,但他穿著依舊肥肥大大。
嬴扶蘇只好學著自己小的時候,,父母的打趣:“小孩子個頭長得快,,現(xiàn)在穿著大,很快就小啦,?!?p> 小米傻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
嬴扶蘇本來要將小米兒換下來的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扔掉,。
但小米不肯。
小米兒不舍得將舊衣服扔掉,,因為那曾是他的全部身家,。
他將已經(jīng)破爛的舊衣服,洗干凈,,收好,,興許以后用得到,。
·
傍晚的時候,嬴扶蘇去參加了一場葬禮,。
一場老秦人的葬禮,。
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戰(zhàn)死的十五名秦軍騎士,。
北征大軍遠征匈奴,,三十萬秦軍,都是背井離鄉(xiāng),。
這些尋常的軍官和士卒,,很難有條件將遺體送回家鄉(xiāng)。
只能就地安葬,。
其實對于軍人來說,,能夠入土,就是為安了,。
要真是打仗的時候,,很多人死了,連入土都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
能求個全尸,,就殊為不易。
葬禮的地點選在了膚施縣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山塬的南坡上,。
已經(jīng)醒過來的秦軍百騎率帶著下屬秦軍騎吏和騎士,,為戰(zhàn)死的同袍抬棺,發(fā)喪,。
棺材很小,,只有后世扶蘇所見過的棺材的一半大小。
老秦人素來節(jié)儉,,即便是白事,也要簡樸很多,。
當山東六國已經(jīng)流行直肢葬的時代,,只有秦人,還默默遵行著東周時期的屈肢葬,。
逝者會被繩子,、皮帶固定成母胎中嬰兒蜷縮的形狀。
怎樣來,,便怎樣走,。
“頭向西!魂歸鄉(xiāng)咧,!”百騎率嘶啞著嗓音,,喊著,。
十五只小小的木棺,下了地,。
“魂歸鄉(xiāng)罷,!”近百名秦軍騎士,低沉著聲音道,。
活著為家鄉(xiāng)安寧而戰(zhàn),,死了人不能回到家鄉(xiāng),魂也要回去,!
嬴扶蘇見不得這樣的場面,,心里不是滋味。
這些秦人,,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戰(zhàn)死的,。
自己雖然是穿越而來的一只游魂,但冥冥之中,,已經(jīng)和這個時代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其實對古代還是很抵觸的,。
落后,、愚昧、殘酷,。
但嬴扶蘇從此時開始,,卻終于已經(jīng)將自己融入了老秦人的族群之中。
自己本就是秦人,。
又欠了秦人的,。
現(xiàn)在,算是找回了根,。
軍中的葬禮很簡單,,但莊嚴肅穆。
十五塊簡單的木頭墓碑,,上面刻上了每個人的名字,。
軍中史官連夜找來木頭,刻的墓碑,。
‘孟樺’的名字,,就在其中。
其實這些騎士中,,很多一輩子都不識字的,。
但人在這世界上來過,笑過,、哭過,、活過,,便應該留下名字。
近百名秦軍騎士,,繞著十五座小小的‘土堆’,,正著轉(zhuǎn)了三圈,又反著轉(zhuǎn)了三圈,。
秦軍列隊,,四人一列,三列一組,,站了九組,。
有的組已經(jīng)少了人,有的組甚至只剩下了兩三個人,。
所有人定定看向了嬴扶蘇,。
長公子屈尊,來參加騎士的葬禮,,這是少有的事情,。
百騎率恭敬地向嬴扶蘇鞠了一躬,扶蘇急忙將百騎率扶起,。
“長公子……講兩句吧……”
嬴扶蘇啞然,。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心里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情緒和話語,,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想說,自己欠了秦人的,,要還,。
他想說,秦軍的騎士,,都是好樣的,,是老秦人的驕傲。
他想說,,對不起,。
但都沒說出口。
良久之后,,嬴扶蘇終于開了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這是當年秦軍的戰(zhàn)歌,,也是孟樺臨死前,對自己騎吏說過的話,。
嬴扶蘇,,深深記得,。
又過了良久之后,大伙開始返回膚施縣城,。
天黑下來的時候,,城門要關(guān)的,不能耽誤了時辰,。
但嬴扶蘇卻看到,,年輕騎士孟樺的那位騎長,靜靜坐在孟樺的墳堆前,,好像沒有離開的意思,。
嬴扶蘇對這個騎長,沒什么好感,。
他記得很清楚,,孟樺倒下的時候,騎長笑著對嬴扶蘇說:“孟樺這蠻小子,,總也不懂得變通,。簡直是個愣子?!?p> 孟樺還沒斷氣的時候,,騎長就著急去拔劍。
嬴扶蘇有些疑惑,,但百騎率卻小聲說道:“長公子,,那是孟榆,孟樺的兄長,?!?p> 扶蘇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百騎率嘆了口氣:“這兄弟倆,,平日里關(guān)系最好……隨他吧,讓他跟他弟,,再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