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方世爻覺得,這小姑娘的性格著實令人琢磨不透。
邕王常年在外,,他在宮中對其知之甚少,對于這位郡主的了解,,也只限于往來奏章上的只言片語,。
無非就是些“溫恭良順”,“隨軍有功”之類的,,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個識大體的皇室女,,安上任何一張臉都不會覺得違和。
可真當她這般鮮明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方世爻卻覺得,,以往那些個“知書達理”,“嫻雅恭淑”全都俗了,,她分明就是這祁山腳下的駿馬,,這些俗不可耐的話套不住她。
枯枝燒得噼啪作響,,她識情重,,心知既然自己有所隱瞞,那方寧也不一定會實話實說,,她雖好奇心重,,卻也沒有打探別人隱私的癖好。
她隨手往火堆里丟了根木枝,,火苗輕快一悅,,她略顯冷冽的臉在橙紅光暈下變得昳麗柔和,即便不笑時也沒了白日的疏離,。
方世爻感受著火光帶來的溫暖,,身旁隱隱傳來松枝的清香,可這深山之中沒有松樹,,是唐鳶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馨香,,絲絲縷縷,若有似無,十分好聞,。
他細嗅了會兒,,忽然開口說道:“我娘走得也早?!?p> “嗯,?”唐鳶沒料到他會忽然開口,還是如此私人的話題,,一時不知該接什么好,。
好在方世爻并未想要聽她的反應,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我甚至都未曾見過她,,也許見過的,,只是還太小,不記得了,?!?p> 唐鳶眼底火光閃爍,明滅不定,,像是蓄了一汪水,,朝看向人時平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情緒。
“大家都不許我提她,,也不許我想她,,時間久了,我便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個生母了,?!彼溃Z氣無波無瀾,,像是在敘說別人的故事,。
“可又怎會真的忘記呢,?”他看向唐鳶,,于是她發(fā)現(xiàn),這雙眼睛里也蕩漾著水光,,“我還記得她,,就是對她最大的慰藉了?!?p> 夜風拂起他早已干透的發(fā),,明明是沒什么情緒的語調(diào),可那張冷冰冰的鐵面卻顯得分外柔情,。唐鳶聽懂了,,他是在安慰她。
為著白天自己的一時失態(tài),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來給予她一絲安慰,。
即便這安慰笨拙又別扭,,她還是寬慰地笑了出來,臉上最后一絲冰雪始解,,換得一方春水融融,。
她頭一回在一個初次見面之人面前睡著,饒是燃著火,,夜里還是會冷,,兩人互相依偎著睡去,任由枯枝燃成灰燼,,天光照亮幽谷,。
方世爻作息規(guī)律,那是在京中養(yǎng)成的習慣,,寅時作,,酉時息。昨夜雖露宿野外,,難以入眠,,但今早,陽光打在眼皮上,,依舊是準時準點地醒了過來,。
他一動,唐鳶就醒了,。她入睡快,,但睡得淺,隨睡隨起,,尤其是在外露宿,,一點兒動靜就能清醒過來,敏銳得很,。
她倏地睜開眼,,入目是一堆漆黑的余燼,中間還夾雜著幾根未燒完的焦黑枯枝,。
唐鳶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
昨夜的記憶涌入腦海,她記得兩人飲了些酒,,說了會兒話,,有了睡意,她便解了馬上的氈子做被,,給傷員蓋上,,然后……
她低頭瞧了瞧,,那氈子卻不知何時到了自己身上。
唐鳶疑惑,,再一抬頭,,正對上一張無悲無喜的銀灰面,和一雙波瀾不驚的丹鳳眼,。
“……謝謝,。”
“不客氣,?!?p> 經(jīng)了昨夜那一場交談,甚至可以稱之為談心,,兩人之間的氛圍少了絲拘謹,,多了份微妙的心照不宣。
明里沒說,,心里卻已將初次見面的對方當做了半個朋友,。
唐鳶還揣著警惕,姑且算小半個,。
方世爻卻已看穿了她的身份,,就算大半個。
她拿著一根木棍,,撥散了地上的草木灰,,末了又用腳踢弄了幾下。
方世爻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套動作,,隨口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啊,把生火的痕跡抹去,,以前行伍時候養(yǎng)成的習……”唐鳶順口就答了出來,,說到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漏了嘴,忙生硬地改口說道,,“我爹的習慣,,給他學的?!?p> 方世爻沒有追問,,“哦”了一聲,似是信了她的這番說辭,,只是唐鳶沒發(fā)現(xiàn),他面具之下藏著一抹隱忍的笑意,。
唐鳶抬頭看了看日頭,,山間清晨的霧氣濃重,陽光還未驅(qū)散寒意。她拍了拍馬背,,回頭略帶擔憂地問道:“你的傷怎么樣了,?”
方世爻動了動肩膀,又轉(zhuǎn)了轉(zhuǎn)脖頸,,身上的痛意仍在,,甚至比昨日更加酸脹,但沒有了其他不適,。
“沒什么大礙了,,可以繼續(xù)趕路?!?p> 唐鳶上下一掃,,不置可否道:“好?!?p> 許是睡飽了,,方世爻心情不錯,不似昨日那么緊繃繃,,唐鳶偶爾說笑,,也會陪著一起笑。
雖說有些時候,,他壓根沒發(fā)現(xiàn)哪里好笑,。
經(jīng)過這么半日的相處,他愈發(fā)覺得這丫頭小孩子心性,,愛玩愛鬧,,同京中那些夫人小姐截然不同,雖是位姿容艷麗郡主,,可看上去倒更應屬于山野,。
他注意了一下四周,然后順手拔下一株高莖,,跟在唐鳶身后,,手里窸窸窣窣地動作著。
這動靜很快就被唐鳶發(fā)現(xiàn)了,,小姑娘在這種事情上好奇心格外重,,如今也不同他見外了,湊上來仔細瞅,。
“你還會草編,?”她花瓣兒一樣俏麗的眼睛瞪得溜圓。
“會一點,?!狈绞镭炒鸬?。
豈止是會一點,一株草莖在他手上來回翻飛幾下,,就已然出現(xiàn)了一只蛐蛐的雛形,。
高墻之中能玩兒的東西不多,他也只能偷偷藏起來,,抓住為數(shù)不多的機會,,與草木昆蟲為伴,聊以彌補自己缺失的童年,。
小姑娘崇拜的目光無論是誰都是受用的,,即便是方世爻這樣嚴正克己的人,也不自覺流露出幾分笑意,。
“喜歡嗎,?喜歡就送你?!币恢昏蜩蛉缟尿序袛傇谒中睦?,須上還沾著晨露。
唐鳶點點頭,。
隨手摘的草莖太硬,,編出的蛐蛐粗糙,幾處地方的轉(zhuǎn)折有些生硬,,但對于唐鳶來說已是新鮮玩意兒,。
“你帶在身上,可保出行平安,,”方世爻隨口胡謅道,,“我們行商趕路前都會戴這個?!?p> 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便現(xiàn)學現(xiàn)賣,將那姓陳的商人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唐鳶顯然是不相信的,,可依舊妥帖地系在了腰側。
“謝謝你的兔子,,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