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 班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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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德從來沒有覺得“神眷者”這一詞如此地刺耳,。
倫納德先生在甜品店里偷懶的時候,總是在那里抱怨作為女神的眷者要干的活真的好多啊我真的好累呀克萊恩你能不能幫我說說情我想去度假,,每到這時克萊恩都會把他一腳踹開還會大喊崇高的女神啊快給這個摸魚的家伙扣工資,,活像是壓榨員工的無良老板和任勞任怨的社畜員工。
其實倫納德先生也只是說說,,他一直對工作一絲不茍,。這么多年晚上去敲開倫納德先生家的門,幾乎就沒有在他家見過他本人,。
這讓菲爾德對這種“關(guān)聯(lián)”產(chǎn)生了莫大的困惑,。生活的經(jīng)歷讓他對自己的觀念堅信不疑,卻又找不到能夠去反駁盧克斯的有力理由,。
盧克斯的確是一位合格的神眷者,。他嫉惡如仇,勇猛干練,,古道熱腸,,敏銳聰慧,。雖然這位先生的話語十分兇狠,但菲爾德知道直率的老前輩是真的在為他擔(dān)憂,。小男孩難以否定這份熱忱,。
但那些洪亮的話語像細(xì)長的銀針、尖銳的鐵釘,、堅硬的標(biāo)槍,,重重地打入他的腦海,把他混亂的思維攪成變質(zhì)的麥芽糖,。
也許是因為第三人稱在羅塞爾文的口頭表達(dá)中都是同一個發(fā)音,,母語是羅塞爾文的菲爾德一直對這些代詞的差別沒有什么實感,即使在外說起了魯恩語,,他也很難摸到這種微妙的差別,。
晚飯前的餐廳,負(fù)責(zé)準(zhǔn)備的大人們總會說:“快去克萊恩房間喊他來吃飯,!”在冬禮日的教堂里,,克萊恩總會對他和阿黛拉說:“快去給女神放上一束她最喜歡的月亮花!”就連剛剛那位在窗臺上教他分析突發(fā)情況的先生,,也是用手杖指著天空說:“這不代表那位邪神先生不會派其他的卷毛狒狒來瞧瞧,!”
這是菲爾德第一次被人摁著頭去看“祂”這個代詞和其他人稱之間的巨大差異,即使他仍然無法理解這里面的差異究竟從何而來,。
克萊恩周一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他們的確是可以被稱為“眷族”的,雖然本質(zhì)上其實是血裔,,但他今天卻迫不及待地想扔掉這個過于灼熱的稱謂,。這個稱謂可以給任何人,但菲爾德覺得它無論如何都不該用來稱呼自己,,用來稱呼“不存在的莫雷蒂家”,。這讓他覺得,本來觸手可及的克萊恩,,一下子被這個詞推出去好遠(yuǎn),。
盧克斯對風(fēng)暴之主的虔誠是那么純粹,但忠誠的神眷者卻回答不出自己的神明到底喜歡什么口味的小餅干,,或者甚至不喜歡任何小餅干,。
可菲爾德知道克萊恩雖然一直說自己是全口味黨但其實更偏愛甜口,他知道克萊恩不管草莓味巧克力味還是抹茶味的小餅干他都喜歡,,他知道克萊恩白天在店里喝咖啡時習(xí)慣加多少糖和多少奶,,晚上抽煙前喜歡磕幾下長煙頭……
他知道克萊恩這個老怪物實際上抱起來感覺涼涼的,沒有多少肉,他的皮膚摸上去滑膩得讓人想起某些軟體動物,,看上去像床單一樣的斗篷其實是天鵝絨的,,布料下面看上去空空蕩蕩其實抱上去會有一種有什么東西在蠕動的感覺。
如果他去問盧克斯風(fēng)暴之主抱起來是什么感受,,盧克斯一定會氣得劈下幾道閃電給小男孩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xùn),,防止這個倒霉孩子到其他地方去犯蠢丟了性命,。
所以菲爾德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被稱為“眷者”,,他也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作為“眷者”應(yīng)有的虔誠。他會和克萊恩頂嘴,,會和克萊恩進(jìn)行沒意義的爭論,,甚至?xí)驗橐恍┩蝗坏墓质露粐樀迷靥穑瑢巳R恩大吼大叫,。這也許是盧克斯無法想象的,。
虔誠。
這個詞突然讓他感覺到說不出的怪異,,渾身上下都異常地難受,,甚至有些反胃。
這么看,,那些在破爛屋子里跳抽筋舞自殺的邪教徒不也稱得上是“虔誠”的“眷者”,?他們死心塌地,從無異議,,對神的旨意無條件接受,,又狂熱地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獻(xiàn)給他們的主。
這樣的“虔誠”和盧克斯所說的“虔誠”,,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又是什么,?
所謂的邪神與所謂的正神,他們之間的差異真的能被一紙公文所定義嗎,?
盧克斯脾氣暴躁又充滿熱忱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菲爾德的視野里,,坐在路過的車頂上板著臉瞪著他。不一會兒這個幻覺就消失不見了,。
也許是神明之間有不同的追求,,也許是所謂的信徒之間有不同的追求,或者其實兩種都有,。
小男孩不知道,,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語言的貧乏,,那沉重的思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么克萊恩又——
“綠燈了還不快走??”
菲爾德猛然回神,,喇叭聲此起彼伏的車流裹著老舊的女士小電驢向前走,。
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第一次覺得從小到大生活的貝克蘭德是如此地陌生,,如此地遙遠(yuǎn),,仿佛和他隔著一層朦朧卻扯不掉的紗。
自己和這座城市里的人就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這讓小男孩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掙扎著終于從密集的車流中脫出,慌亂地在灰暗的樓宇間穿梭,。
一抹熟悉的色彩闖入菲爾德的視野,。
那是剛才在破樓里指引他的那位先生。
菲爾德像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抬起頭趕緊把小電驢開了過去,。
那位先生把他那頂裝飾不多的半高禮帽摘下放在手邊,露出對于二十多歲來說有點偏高的發(fā)際線,,黝黑的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手里的《經(jīng)濟晚報》,,微微翹起的嘴角讓人感受到這位先生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
這位先生注意到了靠近的小男孩,。
“下午好,!”他看著小男孩真誠地說,“馬上就該說‘晚上好’了,!”
菲爾德看了看這位先生身邊的一堆報紙,,又睜著黑魆魆的大眼睛膽怯地看向這位先生,微微往后退了幾步,。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想我來得不是時候?!?p>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p> 報紙先生折起了手里的報紙,。
“你看上去有很多話想說,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現(xiàn)在迫切需要一次暢所欲言的機會,、一次輕松愉快的聊天?!眻蠹埾壬砹讼律磉叺膱蠹?,然后拍了拍身邊的長椅,,“沒事,這一次我的時間還算充裕,,我們可以慢慢聊,。”
他把報紙和禮帽整齊地放在腿上,,看著菲爾德低著頭無言地坐在了長椅上,。
“按照我們家的習(xí)慣——”
小男孩感到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直接喊我班森就好了,!”

阿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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