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任誰也看得出長河公主變了,，不過是更加的隱忍,，隱忍到連皇帝都認(rèn)為她怯懦了。
張姮回到東宮后便足不出戶,，于東宮外是東宮里也是，終日只呆在章風(fēng)苑,，什么都不再說也不再管,。哪怕就是例行的請安，也明顯讓張思戚覺得她的疏離,，甚至像躲避,，好幾次想和她說話，她都低頭不語,，或者木訥點(diǎn)頭,，沒了往日的朝氣。
可是,，這樣的張姮反叫張思戚覺得死氣沉沉,。
有一次她來請安，在成望宮前碰到來議事的官員,，竟轉(zhuǎn)頭就跑,，或者說是落荒而逃，然后整整一天都將自己關(guān)在寢室,。萬順奉命去勸解,，她也躲在被子里不見人，更哭成個淚人,，好不可憐,。
后宮人知此，都想盡辦法為皇上分憂,，什么新奇好玩的東西都成批的往東宮送,，她喜愛的畫作更是堆積如山，可張姮依然故我,。后妃去探望,，她也一樣沉默不語，膽怯地坐著,，沒多久人又開始木訥,，完全沒了以前的架勢,。
雖然都好言告知張思戚，張姮是沉穩(wěn)端莊了,，可張思戚看在眼里完全高興不起來,，也更加的愧疚低沉。張姮現(xiàn)在遇事遇人是能躲則躲能避則避,，完全是自己造成的,，下朝后躲在蘇蘭宮里唉聲嘆氣：“唉，都怪朕當(dāng)時沒沉住氣,，把這孩子嚇到了,。”
王璇放下茶杯勸慰道：“陛下多心了,，公主如此雖然叫人于心不忍,，可說到底也是為了皇上。畢竟有些事,，皇上您不能太苛責(zé)朝臣,，若不用公主警示，有些奸佞小人怕又要無法無天了,?！?p> 張思戚一想到吏部的那些齷齪事恨就止不住往頭上涌。
朝廷科舉是為了選拔人才,，是為了江山社稷更加鞏固,，可他們卻大收受賄賂盡塞些酒囊飯袋混事。尤其是固國公蘇沆,，自己兒子不成器就走這種歪門邪道,，要不是這次圣意指明公平選拔，那蘇梓陽就能蒙混過去了,。不但在初試第一天就讓人揍下了臺,，更在當(dāng)晚帶人私下去報(bào)復(fù)，如此狂妄,，他這個二等公卿怎么還有臉說是誤會,，當(dāng)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還有那個吏部奉書,，自己其心不正就攀咬皇室企圖給自己開罪，也實(shí)在是膽大妄為,。他調(diào)查過,，張姮此前于校場直言不諱，也是希望朝廷秉公處事,，畢竟恩科舞弊都弊到朝廷身上,，傳揚(yáng)出去還不是他這個皇帝無顏,。可現(xiàn)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吏部就算有錯,，他暫時也無法將空缺補(bǔ)齊，這才讓張姮受了天大的委屈,。對王璇道：“要說是委屈,，那是肯定的，不過后宮的事,，還得麻煩你和凈柔操勞了,，多勸勸她。鬧成這樣朕并不想,，只是這孩子從來都是受了委屈自己咽,，朕就是沖她發(fā)脾氣她也不反駁。你說她要是跟朕面前鬧一鬧倒也好,，至少事后朕也有法子彌補(bǔ),，可如此就這么沉寂，事情也沒個頭了,?！?p> 王璇輕笑道：“這也是因?yàn)殚L河最是心疼皇上，是難得的孝順,。她怕自己說得不好惹您生氣反傷了身子,。畢竟莫說是帝王家，就是換做平常人家,，不也是長輩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的嗎,？可說穿了，這還不是做長輩愛到了極致的結(jié)果,，因?yàn)樾睦锊蝗?，所以眼里就更容不得她有一點(diǎn)錯誤，更不想她受一點(diǎn)傷害,。畢竟公主還不大,，若不時時敲打警醒，日后難免又得罪人,，陛下這也是為了她好啊,。”
有了王璇的開解,，張思戚多少心里得了寬慰,，知道這件事是有心人拿成陽大公主來離心他們祖孫，只恨那些官員將他這得來不易的天倫之樂又給攪和了,。
時日漸深,，轉(zhuǎn)眼就步入三月,，春風(fēng)催促大地上新，欣欣向榮,。
張姮卻依舊躲在東宮裝病,，謝絕了嬪妃的“好意”，終日只呆在章風(fēng)苑倒也清閑,，只心里奇怪曲玫相較她人來的尤為頻繁,，被婉拒還鍥而不舍，十分反常,。因著昨晚咳疾又犯,，所以以這現(xiàn)成的理由再次將她拒之門外。
溫沨今日來授課,，在東宮外又遇見她敗興離去,，只是這曲玫與他毫無接觸，卻對著他熱情攀談,，聯(lián)想到最近的事,，進(jìn)得章風(fēng)苑對張姮道：“今年文舉由光鹿院負(fù)責(zé)，人數(shù)上較為多些,，這其中倒有三個姓曲的,，只一個跟連日來巴結(jié)你的曲婕妤有關(guān)系。是初考前二十的她一個遠(yuǎn)房侄兒,，名喚曲暨,。”
張姮隔著屏風(fēng)不語,，溫沨無奈道：“這兒現(xiàn)在沒有外人,，你不用再裝了?！?p> 張姮逗弄著自己的頭發(fā),，眼神清冷道：“我又不涉朝局，曲婕妤一介后宮婦人巴結(jié)我作甚,？她想我給他侄兒畫個頭名嗎,？”
溫沨道：“只怕不止如此，她既是后宮妃,，當(dāng)然不會不知道內(nèi)宮與朝廷勾結(jié)是什么下場,，只怕她的主意在你身上?！?p> 張姮一頓,，狠狠捏著手里的發(fā)絲。溫沨也適時停頓半晌，心里也不愿承認(rèn),。
張思戚目前很在意張姮，那也就表示她的利用價值越來越大,，縱然不必去突賀和親,，可將來呢？那曲玫怕是看重了這一點(diǎn),，所以想捷足先登,，先給張姮定下一個所謂的夫婿。
雖然張姮的婚事在皇上心里另有謀劃,，可曲玫那種人的陰晦手段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才是叫人擔(dān)憂的。兩人正想著,，就聽阜平來報(bào)：“殿下,，皇上下旨三月的上巳節(jié)，闔宮上下都去暢青園消遣,?！?p> 說道暢青園，那是皇家園林中最富盛名的一座宮苑,，她的建筑規(guī)模龐大,，相當(dāng)于矗立皇城內(nèi)的行宮。東鄰寧湖畔,，西鄰詹星塔,，南鄰桃花田，北靠風(fēng)荷谷,。之所以放心帶上后宮妃嬪也是因暢青園在長陽城內(nèi),，而且此次不光有禁軍，護(hù)城軍和巡防總署,，還有金陵軍輔佐,，自然是放心的。
李珌現(xiàn)在不失為張姮的一味良藥,，原本郁結(jié)難舒慢慢開朗起來,。
溫沨幽幽說道：“皇上如此，也是你該跟他解開心結(jié)的時候了,?！?p> “不錯，是消沉夠了,?！睆垔従徠鹕恚腥酥竦氖釆y。
帝王的忌憚,，是只要你在宮里就不會避免的禍?zhǔn)隆?p> 人的出身在這個年代決定了她的方向,，可要怎么在這條路上走得順心安逸卻是自己的選擇。
雖然隨波逐流非自己本意,，可人也不該就此失去本心,。縱然覺得一時受到捆綁,，可終究心安之處,，還在自己身上。
這些日子,，張姮已經(jīng)讓張思戚明顯厭惡她的“中規(guī)中矩”了,，她的目的達(dá)到了。
因?yàn)橄胍c張昱抗衡,，帝王的“偏心”,，就是決定勝負(fù)的關(guān)鍵。
曲玫雖然張揚(yáng)跋扈,，但你不否認(rèn)她有自己的真性情,，而皇上當(dāng)初寵愛她就是這一點(diǎn)。反觀現(xiàn)在的王昭儀,，她入宮后一直勤勉安分守己,，性情也是謙順的，她甚至為皇上誕予過皇子,，可皇上認(rèn)為她有錯,，她就不得不在蘇蘭宮禁足三年多。所以宮里的人不要以為事事規(guī)行矩步就一定相安無事,。在有心人眼里守規(guī)矩也是一種錯誤,，他們規(guī)范給你走的路只有一根棉線的寬窄，而你也只有一根棉線的位置是沒有錯的,，可那有用嗎,？
所以與其保守安求一命，不如放手一搏,。讓帝王首先厭惡你的“守規(guī)矩”,，不得不接受你的“真性情”做真正的自己。
等張姮再來成望宮給張思戚請安的時候,，她的精神奕奕著實(shí)也讓張思戚好像有了幻覺,。好像宮內(nèi)珍藏的《天樂姹凰像》中的天神侍女離開了畫卷款款來到他眼前。雖然張姮依舊是簡單的結(jié)鬟,，依舊是不奢華卻彰顯身份的頭飾,，衣著也并不華麗，可偏偏讓他覺得張姮就如畫上一般的美輪美奐。只聽她跪下請安道：“長河叩見皇祖父,，連日來未曾請安,，更沒有及時叩謝皇祖父恩準(zhǔn)出宮的恩典，還請皇祖父恕罪,?！?p> “長河，你,，你不怪皇祖父了？”張思戚看著端莊淑雅的張姮,，恍惚間只覺得她真已長成,。
“是長河一直任性妄為，讓皇祖父為難,，這本是長河的不孝,。從今往后，再不會讓您憂心,?！?p> “好好，難為你這孩子能理解皇祖父,。唉,，原本還擔(dān)心那一日嚇到了你，罷了不提了,，以后這件事誰也不提了,。”
帝王展露歡顏,，讓宮外好像天和煦,，萬順感嘆又是一時新了。
三月初一,，張思戚帶領(lǐng)宬王和群臣百官先以羽觴祭典了春蠶娘娘,，便浩浩蕩蕩地前往暢青園。
只是此次何凈柔又未同往,，因她春起又犯了陳舊病,，所以對此只能遺憾。
王璇向來與她交好,，自然也留下照顧,，畢竟宮務(wù)也繁忙，而另一新貴阮珍兒此行竟也不在倒讓人覺得詫異,，跟隨的依舊是在宮內(nèi)活躍的,。而曲玫向來最喜歡拔尖，如此難得的機(jī)會她當(dāng)然更加歡愉，仗著位份花枝招展,，好像是彌補(bǔ)前年春蒐的缺憾,。
張姮的馬車在宬王之后，自然是不會亂了規(guī)矩,，只是相較那年春獵,，多了絲威儀。
皇帝出宮一路早已靜街架起帷帳,，據(jù)說為此早十天就不準(zhǔn)百姓街上任意通行,，一路肅靜。等到了暢青園的正園門,，也早已是仙鶴,、天獅、梅鹿等瑞獸齊備,，宮人列立相迎,。
暢青園規(guī)模宏大，除去主殿另有四處宮苑供皇室居住,，只張思戚并不常駐,，所以游玩三日就要回宮。恰逢三月三上巳也是順便郊外游春,，難得清閑,。
自魏國立國初起，每到上巳就會例行畔浴,，張思戚選擇此處,，也是因園內(nèi)清香閣是專供皇帝沐浴之地，經(jīng)由太醫(yī)調(diào)配的御湯祓禊,，不過此行自有御醫(yī)照顧,，也就給了張昱和張姮更多的自由時光。
張姮被扶著下了車,，見面前的景色異常華美,，因山造屋，因勢升野趣,，相比嚴(yán)謹(jǐn)?shù)奶綄m宮苑,，多了天然的境界。
“殿下,，皇上有旨,，請您先入鹿壽堂暫歇，巳時初刻奴才方請您入大全殿覲見,?！庇笆瘫O(jiān)的聲音喚回了張姮的神志,，然而她的一個回眸，卻叫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她今日菖蒲粉色的齊襦春服并無多余花樣,，只在袖口端處繡著白色杏花紋，最妙的是她的杏花發(fā)冠,，并列兩髻的發(fā)簪是用珍貴的乳玉淚珠和諧著她不奢華卻精致的衣著,，墨染銀河的秀發(fā)在羲彩之下含金展現(xiàn)，尚好的胭脂也不足媲美她半分嬌容,，那一顰一笑見讓人好似墜入溫情的溪水,，哪怕就是怒，也異?？蓯酆翢o跟嬌一字相連,，惹人生愛。
——看著她,，讓人都不想讓時光繼續(xù)。
隨后,，張姮在侍監(jiān)的牽引下去往鹿壽堂,，傳聞此間還有一個傳說；不知哪代君王,，他的一位王子最富才情,，丹青更是了得，可謂萬金難抵,。有一日入夢,，夢中一仙人尋他求畫一鹿為坐騎，畫下百只卻不得仙人滿意,，悻悻離去,。王子夢醒，便陷入憂慮疑惑不解,，終日閉門于屋中作畫廢寢忘食,，逐漸消瘦，大夫診斷他是心結(jié)難舒已成了心病,。不久有仆人路過他的房間,，只見夜幕下忽然七彩大盛，抬頭就見身披王子衣飾的一頭雄鹿乘風(fēng)而去,，而皇帝更夢見他的兒子對他說：“兒成仙鹿隨仙人去了,。”
原來他畫鹿思鹿,，心神入了極致,，終于讓自己變成了一只鹿,。（借鑒宋末元初趙子昂畫馬變馬的典故）
事情究竟是不是真，張姮不知,，但這鹿壽堂中確實(shí)有一副畫工精妙的《七鹿圖》,，傳聞更是那化身成鹿的王子所繪，神韻逼真,，筆觸細(xì)膩,。讓張姮看得有些癡迷，也覺得那故事中寓意,，與其說王子是化成仙鹿,，不如說他將內(nèi)心的渴望繪制在了筆法，摒棄這一身福祿壽的枷鎖,，妄想自在而去,。
......和她，似乎很是相像,。
短暫休息后,，張姮棄了妄想，前往大全殿,。
此殿位于鹿壽堂以北,，張昱則在大全殿西北的鳴鶴堂，而其她后宮妃嬪的寢居是在大全殿后的半春山莊,，此刻都聚集在一起為皇帝請安,。
曲玫一改往日的妒意，竟不在意皇帝與其她女子纏綿,，而是自以為女主人的架勢招待張姮,，捧起一碟蜜餞便來討好：“殿下，這是御醫(yī)特質(zhì)的杏果,，清熱解毒生津,，是春季的時令養(yǎng)生小食，您請嘗嘗,?！?p> “不勞婕妤?！睆垔屔磉叺拈刃慕舆^,，客氣幾句，心中早已知她打算,，所以裝傻充愣并不接話茬,，但曲玫卻絲毫不在意與她攀談自顧自話。這時有侍監(jiān)來報(bào)萬順,，說陪伴而來的朝臣親貴攜了內(nèi)眷和子女要來請安,，并且光鹿院今年會試初考的前四十位文生也來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