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高朋舉要承包土地的事情在村里傳開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村子里像開了鍋的粥,,被攪得熱氣騰騰的,有許多人都在企盼能看鍋子的最底部,,最終沉淀的是什么好東西,每天晚飯后眾人聚在村里聊的話題就是圍繞著這鍋沸騰著的熱粥,。
誰家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為了省事直接在外地主動給高朋舉打電話的,還有坐地起價的,,又由誰出面做和事佬把事情談成的,。
每當(dāng)大家議論這些事時,張老漢總是坐在一旁慢慢抽他的煙,,像個悶葫蘆,,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個村里住著,,先前要回來發(fā)展有機農(nóng)業(yè)的是張新陽,,轉(zhuǎn)身高朋舉又回來,大刀闊斧地要搞家庭農(nóng)場,,那仗勢比先回來的張新陽大多少倍,,兩股力量像拔河一樣在拉扯著,只是張新陽一點也不動聲色,,像老僧入定一樣篤靜,。
也好事者在聒躁,碩士研究生又能怎么樣,?都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想做事,銀子開路,。
一個村里住著,,大家也知趣,不去張老漢面前討人閑,,但張老漢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開始還想著不去村里,轉(zhuǎn)念又覺得不去大家會猜到他心里不痛快,豈不是變向證實大家的想法:高朋舉強過自己兒子,?
帶著這個念頭,,張老漢咬著牙還是日日去,聽他們到底說什么,,怎么說,。
張母看出來了,在家里還勸他:“去那干什么,,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才舒坦,?”
張老漢低頭穿鞋,悶聲回了一句:“你懂個啥,?!?p> “是是是,我不懂,,你懂,。”張母哼了哼,。
張老漢穿好鞋,,抬頭就看到老伴換了一身休閑裝,水粉色的休閑裝,,平時只是去城里時才會穿這件衣服,今日怎么穿上了,?
張母在鏡子前照了照,,沒看出不妥的地方,回手拿起手機,,叫了一聲:“走吧,。”
“大晚上的咋還換了這身,?”
“和田英她們跳廣場舞,。”張母渾覺得很正常,。
張老漢聽了兩道眉都擰到了一起:“多大歲數(shù)了,,也不嫌棄丟人?!?p> “有啥丟人的,?活動活動胳膊腿,還能鍛煉身體,,現(xiàn)在全民都在跳,。”
“全民那是指城里人,你一個農(nóng)村婦女,,天天還嫌干活運動得少,。”
張母走在前面,,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生怕少說了半句,出了院張老漢就知趣地閉嘴了,。
不是被老伴勸通了,,是村里挨家挨戶地住著,兩個人說的話小風(fēng)一刮就能讓人聽了去,,那可是件丟人的事,。
村里人現(xiàn)在覺悟高,跳廣場舞健身好聲一片,,他骨子里不贊同,,面上也不會說出來讓大家知道。
張母今年五十二歲,,比張老漢小一歲,,齊耳短發(fā),今天出門前還擦了點口紅,,平日里一個素面朝天的人,,陡然一打扮,如同換了個人一樣,,神采頓時煥發(fā),。這讓張老漢想到兒子的白菜地,同樣是塊地,,在不同的人手下,,結(jié)果就不同。
張母來到跳廣場舞的人群里,,粉色的衣裳在燈光下很是搶眼,,眾人的眼球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沒想到稍作修飾的張母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像落在泥塵中的一粒珠子,,洗盡泥塵,潤澤畢現(xiàn),。佛靠金裝,,人靠衣裳,三分長相,,七分打扮,,這些話適用于任何人,。
“二哥,二嫂這一打扮,,比城里人老太太還精神啊,。”
“可不是,,丫蛋年輕時就好看,,嫁給你之后就一直沒打扮過?!闭f話的是高義江媳婦,,與張母從小就是一個屯的。
張母小名丫蛋,,農(nóng)村人都認(rèn)為取個賤名,,好養(yǎng)活。
張母三歲時父母就沒了,,由兄長養(yǎng)大的,,在他們那個年代,日子窮,,按理說沒有父母的孤兒日子會難過,,可張母上面有三個哥三個姐,她是最小的一個,,家里人都寵著她,,她與大哥的長女同歲,兄長把她當(dāng)著女兒養(yǎng)大的,。
張父就不同了,,他年輕輕就擔(dān)起家里的重?fù)?dān),吃過很多苦,,當(dāng)年有人給張母介紹對象是當(dāng)老師的,張母最后還是選擇了同村的張父,。
張母說,,她不嫌他家貧,更看中張父吃苦又耐勞和對老人的一片孝心,。
張老漢這些年幾乎都忘記了老伴叫丫蛋,,老伴就是老伴,是他身上的每一根肋骨,,她哪根肋骨不舒服了,,他也會不舒服。
張老漢笑而不語,,心里卻是絲絲的甜,,目光久久地落在跳舞的老伴身上,。
妻子嫁給他后吃了很多苦,家里沒有柴,,大雨天夫妻倆拉著從生產(chǎn)隊借來的車去河套里拾柴,;家里沒有吃的,也是妻子厚著臉皮回哥哥姐姐們的家去借,,說是借,,其實最后都沒有還,因為還不起,。
就是她生老大的時候,,月子里沒有吃的,娘家嫂子送了二十個鴨蛋,,她一個都沒舍得往嘴里送,,兩毛五一只賣了還欠下的債。
后來日子慢慢好了,,張老漢極少再想起這些往事,,今日突然憶起,才發(fā)現(xiàn)人群里認(rèn)真學(xué)著跳廣場舞的妻子已經(jīng)老了,,耳邊的頭發(fā)多半白了,,這些年她跟著他受苦了。
晚上回家時,,張母格外興奮,,說的都是跳舞的事,快到家時才發(fā)現(xiàn)老頭子格外沉默,,她關(guān)心地問了幾句,,也沒問出什么,干脆也不再問,。
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家里門一打開,張母攔下老伴,,直接對著黑暗的屋子里喊了句“小愛,,小愛,打開入戶燈”,。
聲音落下,,只聽黑暗中有人在說,“好的主人,,馬上就開,。”,,外屋的燈在瞬間被打開,。
張父愣了一下,。
不等他問,張母就給他解釋起來,。
聽了老伴的解釋,,張父知道了是智能開關(guān),想起這幾天兒子收到了快遞,,又換了必火(是不是北方的俚語,,不明白。),,當(dāng)時也沒多想,,現(xiàn)在想想弄的就是這個吧。
“一天天瞎搗鼓這些沒用的,?!睆埨蠞h背手進(jìn)屋,嘴里還嘟囔著,,“真喜歡這些,,咋不在城里找個工作,還非得回農(nóng)村遭罪,?”
“好好的怎么又說起這個來了,?再說誰規(guī)定智能只能在城里用?你這思想可落后啦,?!睆埬缸咴诤竺孢M(jìn)了屋,又用先前的辦法將屋里的燈也打開,,“新陽今天不在家,,等他回來你可別再說這些話,孩子聽了心里不舒服,?!?p> 白天兒子就去后屯玩了,晚飯也沒回來吃,,說是在舅舅那吃,,又說晚上也不回來住。
張老漢哼了哼,,心里同樣這么想,面上卻嘴硬道:“就是他在家,,我說又能咋地,?當(dāng)老子的還不能說兒子,反天了,?!?p> 張母和他過了一輩子,,知道他就是嘴硬,也不和他爭這個理,。
而張老漢一向安靜的手機,,突然響了。
張母起身去電視旁的茶幾上拿起他的手機,,咦了一聲,,“張樹材咋給你打電話了?”
一聽是誰來的電話,,原本已經(jīng)伸出手的張老漢,,立時又將手收回來,兩道眉也蹙起來,,“還是你接吧,。”
張母走過去將手機放到他身旁:“我不接,,你自己接吧,。”
張樹材是張老漢大爺家的,,從輩分上算,,張老漢該叫他一聲大哥,家住在離張老漢家近三百公里的湯旺河林場,。
電話鈴聲再次頑強地響起,,大有不接不罷休之勢,張老漢才不情愿地接了起來,,從線那頭傳過來的話,,他用鼻音應(yīng)一聲,隨著電話那頭的聲音慢慢傳過來,,張母湊耳過去,,耳朵也貼在老伴手上聽那邊說話。
“新陽沒時間,,他過些日子還回城里,,大哥另找別人吧?!睆埨蠞h已面沉如水,,說了一句心里仍舊不痛快,又補一句,,“小龍那邊也沒空,,你雇外人吧?!?p> 對方還在說話,,張老漢也不聽,,直接把電話按斷。
最后的說話聲音很大,,張母也聽了個大概,。
“大哥讓咱家新陽和小龍過去給他幫忙?”
張老漢繃著臉:“明早還要去田里,,早點睡吧,。”
張母看了老頭子一眼,,也不再多問,,上炕去鋪被。
要說張老漢與堂哥張樹材以前關(guān)系很好,,聯(lián)系得也多,,后來突然不聯(lián)系,這事還要從2007年說起,。
隨著國家政策的改變,,國有林場改革后林場工人提前退休,張樹材就這樣提前退休了,。
而停止林木采伐后,,當(dāng)?shù)厍в嗔謽I(yè)工人一度為飯碗發(fā)愁。
張老漢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聯(lián)系張樹材提出讓他到自己這邊來,,幫他承包土地,張樹材想想也覺得這樣更好就同意了,,結(jié)果就失算在張樹材舍不得從小長大的林場,,等張老漢把地談好,幫他把包地錢交了后,,張樹材反悔了,。
這事弄得張老漢騎虎難下,心里有氣發(fā)不出來,,各有各難,,卻也沒有辦法,土地承包下來,,他便留下來自己種,,偏巧趕上2007年收割的時候來了一場雪災(zāi),沒有收割的稻子都埋在了雪里,,張老漢因此賠了個底朝天,。
因為這事,張老漢心里對堂哥的怨氣更重,兩家干脆就斷了來往,。
十一年過去,湯旺河林場尋找到發(fā)展新路子,,從林業(yè)走向旅游業(yè),,如今每年接待游客逾20余萬人次,湯旺河區(qū)境內(nèi),,是中國第一個被批準(zhǔn)的國家公園,。
湯旺河國家公園融奇石、森林,、冰雪,、峰澗、湖溪于一體,,集奇,、險、秀,、幽于一身,,可登山、漂流,、垂釣,、原始森林探險、科普修學(xué),、源頭尋蹤,、野菜野果采摘,是科學(xué)考察,、休閑度假,、旅游觀光的風(fēng)景勝地。
林業(yè)職工的工資僅夠維持生計,,開家庭旅館時,,在地方政府的幫助下從銀行辦了小額貸款,張樹材開起了家庭旅館,。
從開始的幾間客房,,到后來的十幾間,如今食宿齊全,,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如今也算是個小老板,家里雇傭的員工也有七八個,。
這些事不用張樹材親口說,,張老漢也從親戚嘴里都聽說了。
如今近十年不聯(lián)系的人,突然來電話,,沒有讓張老漢將兩人當(dāng)年的恩怨放下,,反而怨氣更重。
因為啥,?
張樹材是得知張新陽從城里回來了,,聽說他回農(nóng)村種地,就打電話過來讓人去他的家庭旅館那邊幫忙,。這人安的是什么心,?
這樣的舉動在張老漢看來,那就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臉,。
夜里,,夫妻兩個躺在炕上,黑暗中張母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迷糊中只知道外面天都亮了,,老頭子還像炕燒餅似的,翻過來覆過去的睡不熟,。
等她天亮起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早就沒有人了,也不知道幾點走的,。
張母想到昨晚上的那個來電,,嘆了口氣。
她理解老頭子的心情,,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突然回村里種地,,最受不了的便是被人嘲笑,偏偏這人還是結(jié)下深怨的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