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上,。”
從宣室殿內(nèi)緩步走出,剛走下長階,劉盈就見一道人影從一旁走出。
暗自定了定神,,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灌嬰在等候。
“家上仗義執(zhí)言,,臣,,不知該如何相報……”
看著灌嬰面帶慚愧的躬身一拜,劉盈不由灑然一笑,,暗地里卻悄然思量起來,。
灌嬰是個什么樣的人,劉盈再清楚不過了,。
無論是在劉盈的前世,,還是前半生的記憶當中,潁陰侯灌嬰,,都是一個十分精通‘趨利避害’的人,。
比如說去年,北墻一代傳來周呂侯呂澤戰(zhàn)歿的消息,,朝堂頓起風(fēng)言,。
有人說,是代相陳豨不滿于呂澤插手北墻防務(wù),,才伙同已經(jīng)逃到匈奴的韓王信,,將呂澤暗害。
也有人說,,是故燕王臧荼逃亡至匈奴的兒子臧衍,,和同樣逃亡匈奴的韓王信慫恿匈奴,對呂澤設(shè)下了圈套,。
最終,,朝堂對于周呂侯呂澤離奇陣亡于北墻一事,給出了最終的蓋棺定論,。
——死王事,。
有后世的話來說,就是陣亡,;呂澤成了兩漢前后四百余年,,在對外戰(zhàn)爭中陣亡的等級最高的烈士。
朝堂只丟下一句‘死王事’,,便不再追查此事前因后果,,也絲毫沒有報仇雪恨的意圖,長安剛剛激烈起來的風(fēng)論,,自然是應(yīng)聲而止,。
而彼時,作為周呂侯呂澤部舊勢力當中,,成就,、地位數(shù)一數(shù)二的拔尖者,灌嬰?yún)s做出了一件相當不厚道的事。
——以重病臥榻為由,,遣家中旁系子侄前往周呂侯府,,代為吊唁。
光從這一件事就能看出,,灌嬰此人,,絕對是個‘聰明人’。
但恰恰也因此,,自周呂侯呂澤身死之后,,灌嬰無論是在豐沛元勛,還是在周呂故舊圈子當中,,都遭遇了許多的不待見,。
——聰明人,又不止灌嬰一個,!
呂澤咋死的,,雖然沒人能說清楚,但其中透露出的怪異氣息,,自然躲不過朝堂這些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精,。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保全自身,,最明智的選擇,,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似呂澤真的是戰(zhàn)死般,,乖乖上門吊唁,。
該哭就哭兩聲,該追悼就追悼一下,,一切如常便是,。
灌嬰可倒好,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潁陰侯‘已經(jīng)參透了其中奧義’般,,直接不去參加葬禮,!
非但自己不去,連嫡子,、長子這種具有代表性的子侄也不派一個,,就派一個旁系子侄?
在朝臣百官心中,,這件事的性質(zhì),幾乎和后世,,舉報同學(xué)作弊沒什么兩樣,。
——我承認你做得對,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但我想離你遠點,。
就這樣,,短短一年的時間內(nèi),潁陰侯灌嬰,,漢開國功侯第九位的頂級元勛,,便混成了如今這個‘舉目無友’的地步。
按理來說,,對于這樣一個趨利避害,,只想著保全自身的‘聰明人’,劉盈也應(yīng)當抱有鄙夷才對,。
但前世足足九年的慘淡生涯,,讓劉盈清楚地明白了一個道理。
屁股,,決定腦袋,。
從客觀角度,或者說從正義的角度上來講,,灌嬰的人生信條,,確實算不上多么高尚。
但對于如今的劉盈而言,,一個懂得,,且?guī)缀踔欢泌吚芎Φ娜耍瑓s是不可多得的,,可以為劉盈所招攬的勢力了,。
——不然怎么辦?
去招攬那些個出身豐沛,,和劉邦打兒時起,,就穿著開襠褲一起玩兒到大的汜水元從?
還是招攬曾經(jīng)和呂澤出生入死,,為漢功侯的武夫?qū)㈩I(lǐng),?
很顯然:此時的劉盈,別說招攬張良蕭何,、樊噲夏侯嬰了,,如果不靠母族幫助,但凡爵位沾個‘侯’字兒的人,,劉盈都很難搞定,。
在當下,爵位能沾個‘侯’字兒的,,那可都是憑借自己的雙手,,從死人堆里一步步爬上來的狠人兒!
反觀劉盈,除了老爹是劉邦,、老娘是呂雉之外,,幾乎再也沒有其他能令人敬佩、讓人折服的特質(zhì),。
所以,,對于現(xiàn)在的劉盈而言,一個懂得趨利避害,,可以為了利益而被收買的人,,是比那些滿腦子戰(zhàn)陣殺伐,只服比自己更強者的功侯元勛們,,要更容易招攬的,。
當然,等大權(quán)在握,,手下猛將如云,、良臣如雨時,劉盈自也可以毫無心理壓力的一腳踹開灌嬰,,學(xué)老爹劉邦喊上一句:使后世為人臣者無效灌嬰,!
暗自思慮著,劉盈便莞爾一笑,,毫無太子威嚴的拍了拍灌嬰的肩側(cè),,示意邊走邊說。
“今日,,母后確有些怒急攻心,,但母后所言,也并非全然空穴來風(fēng),?”
淡然一語,,劉盈便面色如常的側(cè)過頭,看了看灌嬰的面色,。
“若孤未記錯,,潁陰侯初非周呂侯部將,而乃以中涓之職起碭郡,,以隨父皇伐秦,?“
見劉盈幾乎不經(jīng)思考,便脫口道出自己的過往,,灌嬰趕忙側(cè)身一拱手,。
“蒙家上掛懷,竟于臣之事了然于胸,,臣甚敬……”
嘴上如是說著,,暗地里,,灌嬰?yún)s頓時稍有些詫異起來。
對于自己的過往,,別說當今劉邦了,若非劉盈提起,,灌嬰自己都有些淡忘了,!
那劉盈,這么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太子儲君,,又為何會記得這么清楚,?
是只有自己的事,劉盈記得這么清楚,,還是朝中的每一個功侯,,其過往武勛、功績,,都被劉盈記在了心中,?
正思慮間,就聽劉盈略帶感懷的長嘆一聲,,將雙手背負在了身后,。
“漢二年,漢楚彭城一戰(zhàn),,父皇不敵項羽,,兵敗而走?!?p> “彼時,,有楚將一人,名曰丁固,,受項羽之令,,率精騎數(shù)百追擊父皇?!?p> 說著,,劉盈面帶笑意的側(cè)過頭:“潁陰侯可還記得此人?”
見灌嬰面色猛的一緊,,劉盈只又自顧自道:“父皇以養(yǎng)寇自重之說言勸丁固,,固果然心懷二意,方使父皇得以逃脫,,而后于垓下一戰(zhàn)定天下,!”
“待項羽自刎烏江,父皇立漢國祚,,丁固便邀功于父皇駕前,,卻為父皇所斬”
說到這里,,劉盈終是止住腳步,側(cè)過身正對灌嬰,,面上依舊是那一抹淺淺的笑容,。
“潁陰侯可還記得,父皇令斬丁固之時,,所言者何,?”
聽劉盈又是一問,灌嬰終是無法繼續(xù)沉默,,只心虛的稍低下頭,。
“陛下言:項羽失天下者,皆丁公為臣不忠之故,;今斬之,,使后世為人臣者,無效丁公……”
卻見劉盈聞言,,似是和灌嬰閑聊般,,淡笑著點點頭,悠然一拱手,。
“酉時已過,,孤不便出宮,就送潁陰侯至此,?!?p> “若潁陰侯有言欲說于孤當面,待來日,,自可至宮中來尋,。”
意味深長的丟下一語,,劉盈便在司馬門內(nèi)數(shù)十步的位置回過身,,向著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呂雉和呂釋之之間的商議,,應(yīng)該也快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