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嘏之森

　　一千年前以前的哀牢山，是漫天白雪，但青子歌開的花期,，盛日陽光,。

　　山上住著一只妖精，叫白骨精,。

　　她會(huì)唱歌,，唱深海人魚的亡魂之謠，可是她給改編成了大圣歸來,。

　　“火眼金睛,，黃毛小箍；幻化海針,，龍王無趣,；花果永生，神簿變更,；大鬧天宮,，玉帝無奈；佛祖揮手,，五行山下,。”

　　她每天都在唱,，唱到喉嚨啞了,，就聽見哪樹妖來報(bào)，“夫人,，大圣將至,?！彼龘]了揮手，繼續(xù)唱那無人賞聽的歌謠,，后來啖出了血,，就沒有唱了，她伸手算了算,，約估客人還有五個(gè)時(shí)辰才到,，只嘆了一口氣，到洞口花圃里摘了一大把青子歌,。她把青子歌輕輕攏成一束,，甩干什么的露珠，順手拔了一根青尾綁緊,。

　　她將那束青子歌舉過頭頂,，完全晾在空氣中曬足了陽光，就撣撣葉子,，滿意地離開了洞府,。她走進(jìn)哀牢深林，站在一棵青松下,，放下了手中的青子歌,，從腰間取下一條青帶，綁在樹枝的一個(gè)分丫上,，樹上已經(jīng)掛了數(shù)百條青帶,，隨風(fēng)而起，像一位絕色美人的面龐,，黛青色飄滿整個(gè)天空,。

　　過了多少年了？她在心里想,，陽光透過樹枝灑在她的臉上,，光斑移動(dòng)，顯得她沒有血色的臉也有了幾分溫柔,，她突然感覺,，她那幾百年來未曾有過跳動(dòng)的心臟竟開始了規(guī)律的跳動(dòng)。青靈光閃現(xiàn),，將她包裹于其中,，淡淡的光若隱若現(xiàn)，卻也美到窒息,。

　　“青絲,，五百年了，這將是我最后一次為你過生辰了,，悟空來了,，以后，不會(huì)再有平靜的生活了,?！?p>　　青絲，我該走了,，但是,，滿山的青子歌，代我許你百年攸寧,?！?p>　　“我一直都在，青絲,，我永遠(yuǎn)是你的白嘏,。“

　　“青絲………”

　　她雙手合一,，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所有的青靈散去，一切又回歸自然,。

　　愿你輪回安息,，剩下的路，我代你走,，沒說完的話,，我替你說。

　　一

　　 白嘏回到了洞府,，樹妖立刻呈上她清晨就準(zhǔn)備好的衣服,，白嘏抱著衣服進(jìn)了內(nèi)洞，出來后宛然如農(nóng)女,，但眉目間的寒冽卻揮之不去,。“夫人,，可以出去了,。”樹妖為她潤了潤唇色,，深了深眉,，就隱身不見了。

　　哀牢山很大,，白嘏走進(jìn)迷霧中,，漸漸消失。

　　馬蹄聲聲碎,，唐僧一搖一擺坐在馬背上,，揮手想打散著濃霧,，卻毫無反應(yīng)，豬八戒用他那大鼻子嗅了嗅,，粗著嗓子說,，“師父，這霧不對勁,，聞聞還有香味,。”

　　沙僧負(fù)重太多,，且霧又大,，不禁在石板上打滑，絆了幾次后,，無奈地沖唐僧叫了幾句,，“師父，霧大路滑,，不如我們暫且找一塊空地歇歇吧,，免得摔了?！?p>　　唐僧淡定地對孫悟空說,，“悟空，你且看看前方有何平地,，我們就先行休息,，等霧散了再前行罷?！?p>　　孫悟空舉起那金箍棒,，用力轉(zhuǎn)了幾圈，霧就散了一大半,，他幾乎是用牙齒蹦出來的聲音：“妖精,！”散去的霧就又?jǐn)n了回來，孫悟空就又轉(zhuǎn)了幾圈金箍棒,，霧又散了去,。豬八戒疑惑地扛起了他的寶貝耙子說：“這霧有毒啊，來來去去散不開,?！?p>　　“師父，小心有妖精,?！碧粕犃藢O悟空的話，又向白龍馬靠近了幾分。他們都嗅到了危險(xiǎn)的氣息,，只是霧太大,，無可奈何。風(fēng)輕輕吹過來,，送來青子歌的清香,，醉人且?guī)еT惑。孫悟空聞了聞,，蹙緊眉心。這像是來自遠(yuǎn)古的香,，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沖洗,，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山那頭，飄了過來,。

　　像是很多年前,，笑靨如花的女子，渭江而立,；孤傲清冷的女子,，霧里霧外，輕聲唱著：“白霧佳人,，青子歌香,，絲絲如縷，花果為家,?！?p>　　 孫悟空的頭痛了一下，眩暈感花香飄遠(yuǎn)后也很快停止了,，緊箍在亮著微弱的光,，他感覺，記憶里陌生又熟悉的笑影越來越近,。

　　濃霧突然就消失了,，林地上移動(dòng)著光斑，安靜中伴著枝葉碾碎的聲音,，也帶來了如雪般的寒意,。孫悟空一轉(zhuǎn)身，就看見迎面走來一位農(nóng)家女子,，挎著花籃,，笑容動(dòng)人，她挽著簡單的發(fā)鬢,，著一身青布衣,。豬八戒立馬就花心泛濫，樂呵呵地跑到那姑娘面前害羞地搓著手掌心說：“姑娘是要去往何處,？”

　　白嘏沒有說話,，目光越過豬八戒看向?qū)O悟空,，孫悟空也看向她。四目相對時(shí)有種奇特的感覺,，,。孫悟空只覺得看向白嘏時(shí)，心被牽扯了一下,，微微怔了幾秒,。在那笑意濃濃的雙眼里，他看見了一具森森白骨,。握著金箍棒的那只手力道不免加重幾分,，正待他揮棒而起時(shí)，唐僧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說：“施主可是住在此處，可知這山叫什么名字,？”

　　白嘏走近了幾步,，噙著笑說：“此山名叫哀牢山，山深霧重,，路不好走,，敢問高僧途徑于此，是要去往何方,？”

　　“我來自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經(jīng)，途徑此山,，因這大霧迷了路,，施主若是此地人，可否告訴貧僧出去此山的路,？”

　　白嘏看孫悟空沒有動(dòng)靜,，就大膽又往前走了幾步，“小女就住此山中,，不過前方幾余里路,，高僧若信我，可先隨小女去往我家,，此時(shí)天色也不早,，你們再趕路下去也是徒勞，不如明早啟程,，由小女領(lǐng)路出山,，意下如何？”

　　白嘏笑得沒有防備，她不會(huì)知道,，孫悟空那一棒差點(diǎn)奪了她的元神,，狼狽而逃時(shí)，白嘏心里泛起了一層悲傷,。她看向青松的那個(gè)方向,，深嘆了一句：青絲，他真的忘了,。

　　五百年了,，人世間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生死輪回，那五行山,，也受了五百個(gè)春夏秋冬,，該忘的終會(huì)忘記，不會(huì)忘的將會(huì)永遠(yuǎn)銘刻,。

　　曾經(jīng)啊，都虛蕪了,。

　　唐僧像往常一樣呵斥孫悟空,，豬八戒則憐惜地說：“長得那么美怎么會(huì)是妖精呢？大師兄你是不是搞錯(cuò)了,？”

　　“呆子,！你去踢一腳試試?！睂O悟空一臉的不耐煩,，可目光掠過那地上清麗的面容時(shí)，心還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豬八戒真的踢了一腳,，然后地上那尸體就化作一縷白煙隨風(fēng)而去了，豬八戒忍不住驚呼了一句,，但被孫悟空一個(gè)白眼給瞪了回去,。

　　唐僧立馬就閉了嘴，既然是妖怪,，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他看著那消逝干凈的白煙，記憶崩彈,。

　　二

　　數(shù)百年前,，當(dāng)唐僧還是金蟬子的時(shí)候，所有的菩薩圣者佛尊們,，都說他會(huì)繼承佛祖的衣缽,。金蟬子笑而不語，只是坐在那彩蓮上，靜靜地看著凡間,，目光掠過高山,，掠過林木，掠過樓房,，落在一個(gè)在江邊洗衣服的姑娘身上,。她一身白衣。

　　他的目光又飛速轉(zhuǎn)移,，穿過層巖,，穿過城墻，繼而透過輕紗,，看向一位坐在高樓閨房內(nèi),，青紗覆面淺唱慢彈的琴女身上。她目光疏離,，絕色青衣,。

　　金蟬子突然就笑了，遂后就隱身不見,。

　　白暇是竹莊里的西施,，她美到絕倫，莊里莊外的人都知道,，許多人慕誕她的美色,，都來竹莊里搭調(diào)她。白暇無父無母,，到十歲始就開始獨(dú)立生活,，雖然寂寞，但一個(gè)人畢竟自由,。

　　白天里她出去洗衣采花,，偶爾采點(diǎn)野果野菜回去充饑。這天她照例出去,，走到深林處,，白暇聽見了呼救聲，她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人在何處,，向西走了幾步，終于在樹叢中看見一個(gè)少年被獵獸夾給夾住了腳,，流了些血,，看傷勢卻也并不太嚴(yán)重。白暇用力掰開了那個(gè)獵獸夾,，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紅,。似乎用力過猛了,，她低著頭訕訕地笑了一下。

　　少年抬起頭時(shí),，白暇卻愣住了,，她發(fā)誓，她一輩子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少年,，雖然她自己本沒見過多少人,。她的耳垂紅透，自己也是看不見,。

　　“謝謝姑娘搭救之恩,。”少年認(rèn)真地看著她,。

　　“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放在心上的,?！卑紫久骖a一片潮紅，所有的害羞與激動(dòng)都被對方看在眼里了也不知道,?！拔医邪紫荆幽憬惺裁?？”白暇拉開了兩個(gè)人的距離,。

　　“ 深空焰,?！?p>　　 聽了這名字，白暇又偷偷瞄了對方一眼,，沒忍住笑了,，甜甜的面頰上有著淺淺的梨渦，深空焰也笑了,，扶著樹艱難地站了起來,，輕著嗓音問白暇：“為何姑娘這般笑著？”白暇真是單純可愛,，不假思索就把心里的話給脫口說了出來：“因?yàn)椤闶侨缬窆?。?p>　　深空焰是來竹莊菜藥的,，一個(gè)人出來游學(xué)了半個(gè)月,。

　　即便是傷好后，深空焰也是賴在白暇的竹屋里,，每天陪著白暇洗衣采花,。深空焰會(huì)字畫,，就從山間尋了些墨石研磨，用一些野花潤色,，就這一根鳥羽,，吧白暇畫進(jìn)了畫中。白暇抱著畫又蹦又跳,，頭發(fā)劃過深空焰的面頰,，讓他心頭一熱，抱住了白暇,。她聽見他說,，“暇兒，嫁給我好不好,？”

　　她答應(yīng)了,，準(zhǔn)備好在三天后啟程和他一起離開竹莊去往他家?？墒请x開那日,，遇見了劫徒。為首的劫徒一直垂誕白暇的美色,，他想搶走白暇,，做他的夫人、最后掙脫的時(shí)候,，深空焰抱著白暇駕馬而逃,，是的突然就多出了一匹馬，誰也不知道那馬是哪里來的,，只知道那馬跑得飛快,。

　　可隨著馬跑的，還有那為首匪徒的大刀,，斜刺入白暇的肚子里,，很深，一刀就要了白暇的命,。跑出了竹莊,，深空焰才看見馬背上的血，只是這時(shí)候白暇,，早就停止了呼吸,。

　　她死在她愛的人的懷里，嘴角僵硬著,，卻掛著淺淺的笑,。

　　金蟬子傳來無聲的嘆息，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命命既定,，皆無奈何?！?p>　　深空焰守著白暇的尸骨過了一輩子,，一直到臨死前還在撫摸那畫中絕色的女子，癡癡地喚著‘暇兒’,。后來白暇變成白嘏,，她愛的人也早已入了輪回，某一天,，她坐在洞府前,，看見迎面走來一個(gè)金光眷面的人，她說,，“你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需知,，你愛的人,，從來都不是凡人?！?p>　　“自己去尋找吧,，也許，他忘了你,，也許,，你有一天會(huì)死在他手上?！?p>　　白嘏沒有說話,，看著面前的金光全部消失了，才后知后覺地流淚,。

　　等待吧,，他若愛他,，總有一天,，是會(huì)相遇的。

　　哪怕物是人非,。

　　三

　　“西行悲哀,，悠悠我心，我有嘉賓,，非非美人,。”豬八戒悲傷地望著藍(lán)天,，不免想起高老莊自己那未婚妻,，可是沒辦法,，聽說她改嫁了，對象是個(gè)高富帥,，只是不愛她,。

　　豬八戒抹了抹眼睛，想起當(dāng)初離開高老莊時(shí)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情話：“我愛你愛到一無所有,，你卻不愛我的一無所有,。”

　　“呆子,，走啦,！”孫悟空不耐煩地踢了一腳他的屁股，就瀟灑地?fù)]了揮手走了,，豬八戒立刻就停止了胡思亂想,，也沒有說話，難得安靜地走了,。

　　哀牢山真是大,，走了這么久仿佛還是無盡頭，可是沒辦法,，天快黑了,，暫停休息。

　　白嘏回到洞府,，樹妖立馬來扶她坐下,，又為她端來一碗樹參湯補(bǔ)補(bǔ)身子，看著那淡淡青色的樹參湯,，白嘏輕輕說了一句：“作妖幾百年了,，我都沒有喝過人湯?！?p>　　樹妖聽了立馬就說,，“夫人，那……”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打斷了：“不必了,，我曾經(jīng)也是個(gè)人,，也曾愛與被愛過?！鼻陿鋮⒂幸环N奇特的功效就是可修復(fù)肉體凡胎,，此物稀少，卻沒什么妖精對此感興趣,，妖精們都想要變化成神仙,，誰想做凡人壽命那么短。

　　“快了……”白嘏把手放在胸口,，聽那里傳來有規(guī)律的心跳聲,，疲倦的面容扯起一絲慘淡的笑容,。

　　第二天天亮，白嘏換了另一副面容,，這是當(dāng)年青絲生前的面容,，那時(shí)她還只是一個(gè)平凡的女子，會(huì)淡淡的笑與靜靜地哭,。銅鏡映出那艷麗的面容,，傾國傾城，舉世無雙,。

　　清晨陽光打下,，山林間已沒有了白霧，只有花香漸濃,，有點(diǎn)亂人心神,。

　　沙僧一起來就聞到了，然后叫醒了唐僧他們,。

　　“奇怪哪里來的香味,？和昨天的好像，不對,，濃了很多,。”豬八戒拿鼻子用力聞了聞,，唐僧站在原地沒動(dòng),，開口問孫悟空：“悟空，看看有沒有妖精出現(xiàn),?！?p>　　孫悟空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疑惑地摸了摸腦勺：“沒有妖氣,，哪來的香味,？”

　　白嘏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四處張望的孫悟空,，直覺自己快要成功了,。

　　“高僧?！?p>　　聽見有女子聲音,，孫悟空猛然回頭,，看見一襲青衣的白嘏,。“又是你,！”孫悟空沒忍住一棒子揮了過去,，只可惜被白嘏閃開了,，她輕聲道：“大圣，我是青絲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孫悟空呆在了那里，久久看著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容,。

　　“青絲纏我心,，白骨繞余音?；ü奄x,，大圣歸來否？”

　　似乎想起了什么,，水簾洞口,，青衣姑娘笑著在唱歌，白衣姑娘坐在石板上吹笛,。誰一襲焰紅披風(fēng),，立在風(fēng)中，冷俊不可方物,。

　　沉默良久,，白嘏開口說：“我是妖，但我從未害過人,，如果你不念舊情,，就一棒將我打到灰飛煙滅吧，只是奢望,，你別忘了我,。”

　　別忘了愛你的白嘏,。

　　再次醒來實(shí)在洞口,，樹妖正在一旁熬樹參湯，白嘏摸了摸干涸的嘴唇,，對樹妖說：“誰送我回來的,？”樹妖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說：“是一陣風(fēng)?！?p>　　白嘏沒有說話,，只是立馬跑進(jìn)深林，“嘭”得一聲跪在青松下,，樹上的青布條仍在空中飛舞,，只是一夜之間，郁蔥的青松枯萎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以及周圍一片的青子歌也都枯萎了,，白嘏用盡全部力量打開青松,，，瞬間,，高大的青松就變成了透明的靈柩,，里面躺著青衣青發(fā)的青絲，面頰還微微泛著櫻紅,，仿佛只是睡著了,。

　　“青絲，為什么這么傻,？讓我去陪你呀,。”白嘏的眼淚落了下來,。

　　靈柩以及躺在里面的青絲開始變成點(diǎn)點(diǎn)熒光隨風(fēng)而去,，任由白嘏捉也捉不住，一絲一點(diǎn)全從指縫間流失,。她哭到嗓子發(fā)啞,，從無助失措到雙瞳陷入死灰般的絕望。

　　“青絲,，你不可以離開我,，你怎么可以離開我……”

　　她是形神俱厲的白骨夫人，孤鷙跋扈,，獨(dú)占山頭,。可這一刻,，她是至親皆無,，孤獨(dú)可憐的困沼女子。哀牢林深,，數(shù)不清的孤魂野鬼在此山攏聚成群,，四季變換，時(shí)月穿梭,，她一人領(lǐng)著一群野妖,，立威御外，也一人坐在洞口,，看了若干年的日起日落,。

　　四

　　青絲是被自己所謂的姐妹給害死的。在那人人爭艷的酒閣,，青絲被來客所追捧,，便被其他侍姬所排擠。那個(gè)月明星稀的夜晚，閣頂是個(gè)好地方,，她唱著有匪君子,，未曾察覺身后來了人,，片刻失神間,，就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往前倒去,。酒閣被深池環(huán)繞,，青絲也不會(huì)游泳，就那樣掙扎著沉入了池底,，都來不及看清是誰要置她于死地,。

　　冰冷的池水包裹著青絲，夜深人靜,，無人聽見她的呼救,，冷水嗆沖口鼻，在極致的痛苦里,，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青絲沒有想過自己還會(huì)再醒來，她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活動(dòng)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四目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gè)干凈的洞府,，洞中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青子歌,！”她脫口而出,。

　　“你也知道青子歌？我以為世上已沒人知道了,?！甭犚娏硪粋€(gè)清冷的聲音響起，青絲掉頭看向天窗的位置,，那里立著一個(gè)人影,。

　　“你已經(jīng)死了，”那個(gè)聲音說,，“我也死了,。”

　　她們很幸運(yùn),，死后都變成了妖,，一具是白骨，一具是青煙。

　　在遇見孫悟空以前,，青絲白嘏相互陪伴了十年,。

　　青絲很愛青子歌，每天都會(huì)摘一朵插進(jìn)發(fā)鬢,，聞著那淡淡的清香,，呵呵地能笑一整天，那時(shí)候白嘏總是面若冷霜,，她不明白為何青絲每天都會(huì)笑得那樣開心,，時(shí)常招呼洞府上下的小妖精們唱歌跳舞，雖然有時(shí)候鬧得白嘏煩心,，但一看見青絲那堆滿笑意的臉,，心就倏地柔然了。那一段歲月無疑是美好的,，兩個(gè)都妖力尚淺,，相互扶持著一路走來，早就把彼此當(dāng)作最重要的那一位,。若沒那么多災(zāi)禍,，她們也不過世間普通女子，或相夫教子平淡幸福,，或擇一良人四海為家,。

　　白嘏回到洞府后實(shí)實(shí)地睡了一覺，她太累了,，整顆心都潰爛了,，還是在怦怦地跳著，只是每一次跳動(dòng)都扯動(dòng)疼痛的神經(jīng),，妖精們都說,，夫人快堅(jiān)持不下去了。這是她人的氣息最濃郁的時(shí)候,，卻也離死亡不遠(yuǎn)了,。

　　她是一具白骨，不殺人喝血吸人陽氣又怎么會(huì)百年不腐不朽,，若不是樹參湯她也不會(huì)活到如今,，不過是靠著一個(gè)念想，她便死撐著,。百年孤寂能熬,，蝕骨焚身能受。哀牢山是她的窮途但不是她的歸處,，要守一人,，要等一人,，待到天地間無人還記她時(shí)，灰飛煙滅,，隨風(fēng)而去,。一路飄去曾經(jīng)他們一起走過的地方，山川湖海,，哪里都好,。

　　白嘏算著孫悟空等人出山的時(shí)間，這是最后一天了,。

　　當(dāng)樹妖端來最后一碗樹參湯時(shí),，她一仰而盡,，頓時(shí),，有種超脫的疼痛感襲來，她感覺全身骨頭被硬生生敲動(dòng)抽離,，關(guān)節(jié)之間的磨合聲清脆入耳,，樹妖神色淡淡地低頭站在一邊，她知道,，夫人快愈合了,，也快消逝了。

　　“啊——”

　　尖叫聲震動(dòng)洞府,，白嘏紅著眼倒在地上,，不時(shí)抽搐。

　　待白嘏清醒過來時(shí),，樹妖扶她站起,，緩了一會(huì)便扶她進(jìn)了內(nèi)洞，換了一身墨綠色的衣服,，這還是很多年以前,，當(dāng)白嘏還是白暇的時(shí)候，最愛穿的一件衣服,，那時(shí)深空焰總愛摟著她的腰,，在她耳畔輕聲說：“我的暇兒最美了?！?p>　　幾百年過去了,，深空，你是否還記得你曾經(jīng)很愛的暇兒,，總愛穿一身墨綠,。哪怕你入了輪回，變成失了記憶又沒有多少感情的猴子,，可我依然記得你,，笑起來如春風(fēng)拂面,，似陽光傾城，會(huì)說著暖心的情話,。

　　五

　　當(dāng)白嘏站在孫悟空面前時(shí),，他的火眼金睛已經(jīng)無法辨別出面前站著的到底是人還是妖，他無法從她那深邃的雙眼中看見一具陰森森的白骨,，她只看見她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的面若,，冷漠而又尖酸。

　　“深空,?！彼犚娝@樣叫自己，別扭地扭開了臉,，“你說什么深空,，我不認(rèn)識(shí)?！?p>　　“你不必認(rèn)識(shí),，因?yàn)槟阕约壕褪前。羁??！?p>　　白嘏笑得一臉無邪，就那樣無比自然地盯著孫悟空看,，坦蕩蕩,。孫悟空覺得她的視線仿佛洞穿了自己，渾身不舒服,，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拉開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冷冷質(zhì)問她：“你到底是人是妖,？”

　　白嘏往前逼近一小步：“喲,，堂堂齊天大圣孫悟空，怎么會(huì)分辨不出人和妖呢,？”她輕笑了一聲又說：“我當(dāng)然是人啊,。”

　　孫悟空沒有說話,，認(rèn)真地看了白嘏幾秒,，就是這幾秒，令白嘏心花怒放,，她舒笑道：“深空,，別忘了我，我叫白暇,?！焙髞硭娃D(zhuǎn)身走了,，但是突地又轉(zhuǎn)過身來，面目猙獰,，張牙舞爪,，似一副妖精要現(xiàn)形的樣子。

　　她看見,，那金箍棒迅速就打了下來,，她沒有魂飛魄散，她只感覺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疼痛感和眩暈感一齊并發(fā),，她嘆了一口氣，也松了一口氣,。只是閉眼前,，她看見孫悟空驚慌失措扔下金箍棒抱住了她，用幾近顫抖的聲音說：“為什么騙我,？”

　　她笑了,，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

　　為什么騙你,？因?yàn)橹挥心闫屏私渎桑艜?huì)短暫想起過往一切,。

　　反正自己,，也時(shí)日無多。

　　是吧,，悟空,，深空，大圣,，猴子,。

　　六

　　五百年前，當(dāng)孫悟空還是齊天大圣的時(shí)候,，當(dāng)那片廢墟還是花果山的時(shí)候,。

　　青絲拉著白嘏的手，坐在水簾洞前面一個(gè)接一個(gè)吃桃子,，桃核吐得滿地都是,，孫悟空從外面打完架回來，一不留神,，踩在桃核上摔了個(gè)狗啃泥,，她氣沖沖地怔準(zhǔn)備訓(xùn)斥青絲和白嘏時(shí)，青絲則笑嘻嘻地說:“猴子,，你眼睛長頭頂上了呀,?！?p>　　“你眼睛才長頭頂了呢，你媽媽沒教你不可以隨地亂扔垃圾嗎,？“

　　青絲不屑地用鼻孔瞪他：“你媽媽沒教你走路要看路嗎,？”

　　一句話嗆得孫悟空一個(gè)字也蹦不出來，干生氣了一會(huì),，就鉆進(jìn)水簾洞里頭了,。白嘏拉過青絲的手說：“青絲，下回別太沖撞大圣了,，你的脾氣要收斂收斂了,。”青絲不肯聽,，倒用手不斷錘白嘏的肩膀,，“就知道向著那猴子，你是想失去我了嗎,？”

　　白嘏用指腹戳了戳青絲的眉心,，頗無奈地說：“你啊——”

　　那時(shí)候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關(guān)系有所緩和，但牛魔王總和孫悟空商議事情,，鞍前馬后地跟隨著,。羅剎有事沒事就來找白嘏嘮叨，話里話外,，總也不過水簾洞,。青絲坐不住，白日里總愛跟著大鵬出去玩,，至夜才歸,。

　　這天孫悟空依舊和牛魔王他們在商議事情，神色不定,。羅剎看她一臉擔(dān)心,，忍不住說：“白嘏啊，你說你整日守著那猴子累不累呀,，我看著都累,，不累也不嫌無聊的嗎，你該和青絲多出去玩一玩,，有大鵬在也沒什么危險(xiǎn),。我和我家老牛也自由得很。這花果山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沒事姐帶你出去看看?！?p>　　“不用……”白嘏低頭看著地上的桃核,，“他很忙,，我能見他和他相處的時(shí)間不多，若我不守在這,，就更少機(jī)會(huì)能看見他了,，我不能為他做什么，陪陪他也好,?！?p>　　“傻白嘏，何必呢,？”羅剎話里藏話,，白嘏沒聽明白，羅剎依舊搖著芭蕉扇,，繼續(xù)閑聊了一會(huì),，就說要去找紅孩兒就離開了。白嘏看著她搖著扇子走遠(yuǎn),，眼睛一下沒眨,。

　　清靜的日子持續(xù)不久，從孫悟空自立為王成為齊天大圣的時(shí)候,，天上人間就有了一些不同,，再厲害，他們也不過是一群力量稍強(qiáng)的妖精罷了,，又能真正斗得過誰呢,？

　　直到半個(gè)月后，十萬天兵天將如黑云般壓卷來襲時(shí),，她才明白一切。

　　反判為主,，她的大圣要為一切爭奪自由,。

　　那天他疲倦地回來，摸了摸她的頭,，“白嘏,，以后別上天庭，哪兒都是騙子,?！?p>　　她疑惑，仰著頭問他：“為什么呀,？”

　　“因?yàn)槲遗履惚凰麄凃_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p>　　白嘏聽了這話特別開心,，沒有看見她的大圣帶著一身的傷,，滿臉的疲憊。她晚上開心地?fù)е嘟z睡著了,，夢里都帶著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孫悟空披上自己的火紅披風(fēng),，被刀劃破的手掌心里躺著一小塊白骨,，被打磨成白玉的顏色，里頭的點(diǎn)點(diǎn)情絲,，游弋不止,。

　　死了很多的猴子，孫悟空看著遍地尸體,，喃喃道：“我都猴孫們……”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哭,，那個(gè)從前冷俊威武的齊天大圣跪在一片狼藉上，眼角悄悄流下一滴眼淚,。她和青絲被保護(hù)的很好,，一點(diǎn)傷也沒有受?？伤齻儾辉敢馓优?，不愿意在花果山即被覆滅的時(shí)候懦弱在后，不管孫悟空如何困住她們不讓她們出來,，她們依舊跑了出來,。

　　白骨站在血海中，一字一句地對孫悟空說：“大圣,，我一定陪你血戰(zhàn)到底,，在所不惜，不要讓我離開,?！鼻嘟z直接大喊：“打到那些老神仙！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剩下的那些猴子妖精們也大聲呼喊：“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

　　白嘏哭了,，在漫天呼喊聲里,，扶起孫悟空，小聲說了一句,，“大圣,，我喜歡你。”

　　聲音被淹沒在呼喊聲中,，孫悟空怔了怔,，沒有抬頭看她。最后的決戰(zhàn),，所有的妖非死即傷,，一一逐散，再?zèng)]有大戰(zhàn)剛剛開始時(shí)的聲勢浩大,，零零散散,，半分氣焰也沒有了。青絲被五音弦傷及全身,，白嘏也受了重傷,，若沒有開始青絲為她擋了一下，她怕是撐不住,。她帶著青絲逃到了哀牢深林中,，透過幻鏡，白嘏看到了自己的大圣被如來佛祖一掌達(dá)到了五指山下,，死死地壓著,，看到這，白嘏不禁失聲痛哭起來,，卻又無可奈何,。

　　青絲還是死了，死前抓著白嘏枯瘦的手顫抖得說：“白嘏,，以后一定要告訴那猴子,，花果山永在，齊天大圣千年萬年不滅,。只希望他,，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要做……永遠(yuǎn)的……齊天大圣,?！?p>　　古靈青松護(hù)住了青松的軀體，保存她尚未泯滅的靈力,。白嘏就回到最初的那個(gè)洞口。開始了新的寂寞生活,，好像那花果一夢,，就真的只是一場夢一樣。

　　孫悟空看著地上那一具尸體,，只是喃喃道：“白嘏……”原本在后面的豬八戒等人追了上來,，看著地上漸漸灰飛的尸體問他：“這是什么？”

　　孫悟空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又是一只妖精罷了,?！?p>　　他一直記著的花果山，其實(shí)在五百年前,，因?yàn)橛幸恢唤邪棕诺男⊙篮闷饋?，他喜歡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叫他“大圣”。喜歡看她慢慢啃桃子的模樣,，偶爾不慎“骨折”,，也是幸福的事了。

　　緊箍亮了一下光,，孫悟空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地,，抹掉了眼角唯一的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