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燈泡在穿堂風(fēng)里晃出昏黃的圈,,王艷姝盯著丈夫手里的信紙,,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窗外傳來辛母壓抑的咳嗽,,混著灶膛里未燃盡的秸稈噼啪聲,。
1992年,,臘月的寒風(fēng)正順著窗縫往屋里鉆,她忽然想起剛嫁進(jìn)辛家那晚,也是這樣的冷,,只有公爹關(guān)心她冷不冷,。雖然來了辛家,婆婆刻薄,,但是公爹還是關(guān)心自己的,。
“姑父明早六點的火車去省里開會?!蓖跗G姝從陪嫁的箱底翻出藍(lán)布包袱,,里面整整齊齊疊著給姑父家孩子織的毛衣,“去年,,姑父才升了糧食局局長,,手里關(guān)著全省糧庫改制,不過為了救爸,,咱們就是求爺爺告奶奶也得努努力,。”
辛偉峰把手頭上有的資料都整理了一下,,聽到王艷姝這么說,,摩挲著借條的手頓了頓,心理滿是愧疚,。
“你不用這樣,,嫁給你,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不用覺得欠我的,,你好我才能好。媽懟我是因為不滿足,。我自認(rèn)為我足夠好,,所以我也不在意媽什么態(tài)度?!蓖跗G姝眼神坦蕩地看著辛偉峰,。
辛偉峰點了點頭,繼續(xù)看這張借條,,上面寫著姚鳳山的名字,,這個人是誰呢,是什么關(guān)系讓爸借這么多糧給他呢,,又是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糧沒還呢,借出去的糧又去了哪呢,。他忽然想起去年春天父親總在深夜打電話,,壓低的聲音里混著計算器的滴答聲,,還有隱藏的怒意。
第二天凌晨四點的火車站飄著細(xì)細(xì)的雪,,王艷姝的棉鞋踩在結(jié)冰的臺階上咯吱作響,。姑父穿著呢子大衣站在軟臥車廂門口,看見他們時眉峰微蹙:“你們來怎么來了,?”
“姑父,,求你救救我爸。我爸被抓走了,?!毙羵シ搴苤保瑳]有估計場合的開口,。
“噤聲,。先上車,。再說,。”姑父轉(zhuǎn)頭上了車,。王艷姝和辛偉峰也跟著上去了,。
到了車廂里,姑父特意讓助理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說事,。
“你們來糊涂啊,,你們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全省都在查糧庫貪腐,。你爸在這時候犯事,,你們覺得能跑了嗎?先不說他有沒有事,,就是他干凈,,又怎么知道他沒被利用呢?”
“姑父,,我是為我公爹開脫,,犯罪的人誰也保不住,但是您能不能幫我們找找人,,讓我們見一眼我公爹,?”王艷姝這時候也是霍開了臉面了,也忘了害怕了,,也忘了身份了,。
“姑父,我手上有證據(jù),,您可以先看看,?!毙羵シ宕蜷_包掏出里面的牛皮紙袋。
顧岐(王艷姝的姑父)的目光落在了辛偉峰手里的牛皮紙袋上,,突然頓住,,封口處露出一角糧庫出庫單,暗紅色的公章在火車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光,。過道出來一個人,,顧岐下意識壓低了帽檐,他也知道這個事如果他來辦,,人還是能見到的,。但是去年他剛剛升上來,他舍不得自己手里的權(quán)利,,還不希望收到不必要的牽連,。
“姑父,我爸還有兩個賬本”辛偉峰的聲音因為門縫透過來的風(fēng)凍得發(fā)顫,,“姚鳳山的借糧欠條,,也在我手上。我爸讓我去找他······”還沒說完,,顧岐馬上捂住他的嘴,。
顧岐現(xiàn)在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了,姚鳳山這里面還有事,。這個老油條,,當(dāng)初和他爭局長,給他下了多少絆子,。就是現(xiàn)在也還是一個煩人的存在,。顧岐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都淬了毒一般,幽深,。
“多的不要再說,,這也不是能商量事的地方,一會下了車,,我讓小劉領(lǐng)你們?nèi)フ写粢粫?,等我開完會,咱們再商量,。這個事,,我先應(yīng)下了,至于借條和賬本的事情,,誰都不要誰出去,,懂了嗎?”
聽著顧岐的囑咐,,兩個人總算是看見了希望,,都點了點頭,。
小劉就是一直跟著顧岐工作的小同志,很機(jī)靈,,而且知道王艷姝是顧局的親戚,,對他們很是客氣。在火車站,,安排車接走顧局之后,,就又叫了車親自帶著王艷姝和辛偉峰他們?nèi)チ苏写?p> 小劉帶著他們穿過旋轉(zhuǎn)玻璃門時,王艷姝的棉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滑了半步,。說是招待所,,但是光亮的大門上刻著五個大字“松鶴迎賓館”,而且字上做了鎏金,,陽光一晃,,王艷姝抬手擋了一下被刺的眼睛。門童穿著筆挺的長青制服,,袖口金色的線像水波一樣,,泛著漣漪。一進(jìn)門,,風(fēng)裹著一股好聞的味道,。
“這是啥味,?這好聞,。”王艷姝忍不住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這是茉莉花香,,大城市都用這種熏香?!毙羵シ遄匀坏幕卮鹱屚跹噫X得有些自卑,。
“顧局交代了,兩位住貴賓樓的三層,?!毙Ⅻc開銅制的電梯門,轎廂四壁是鏡面不銹鋼,,王艷姝看見自己褪色的藍(lán)布棉襖在鏡子里裂成碎片,。電梯上升時的失重感讓她不適應(yīng),她不自覺地握住了丈夫的手,。辛偉峰用指尖蹭了蹭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房間,,天鵝絨窗簾香兩堵絳紅色的墻,,遮光效果極好,,開燈瞬間,景泰藍(lán)底座的臺燈在奶油色墻紙上投出了孔雀翎般的光影,。王艷姝的指甲掐進(jìn)斜紋布褲兜,,不敢碰床上蓬松的被-因為看起來很貴,怎么也要好幾百一床,。
“別怕,,部隊招待所也有這種被,不會壞的,?!毙羵シ蹇闯隽送跗G姝的窘迫,和她開起了玩笑,。小劉把他們送到房間就出去了,。辛偉峰把包扔在沙發(fā)上,彈簧發(fā)出慵懶的吱呀聲,。他和胡悅戀愛時,,經(jīng)常去司令家、司令家里的家族都很有講究,,胡桃木的五斗櫥,,東芝的彩電,廁所都是有瓷磚的,。
王艷姝按著床沿坐下,,彈簧立刻陷出個窩,床單是提花的面部,,摸起來比供銷社最好的背面還滑,。矮柜上有一個玻璃罐,里面裝著包著紙的糖,,這種糖王艷姝沒見過,,這糖紙更是好看的不像樣子。她想上個廁所,,但是又抹不開面子說,,就站起來來回踱步、
“你怎么了,,媳婦,?”
“我想上廁所?!?p> 辛偉峰拉著他往房間的里面走,,打開一個玻璃門,里面就是廁所,王艷姝方便完,。仔細(xì)觀察廁所,,一個廁所居然都這么豪華。她攥了攥拳頭,,心里暗暗發(fā)誓,,也要掙錢,來城里生活,。
“媳婦,,你看這個?!毙羵シ鍞Q開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溫水嘩啦啦的流進(jìn)洗手盆。王艷姝湊近,,用手試了試,,溫的,嘴上感嘆:“真豪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