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余年前,，在岑妙妙還是崔渺的時候——那會兒她只是個被流夜閣前任閣主撿回去的孤女,。

　　她是個平平無奇的凡人，不知自己來處,，也許是某個避世荒村,，也許是某座凡人城池,。

　　連西境禪宗中以觀命聞名的塵心大師也推測不出她的來歷，只觀她天生缺失一魄,，靈根只有半截,，是個不全之人。

　　可她的神魂上有三道刻印,，命也與別人不同——歲星散,，舍身木，麒麟之命,。

　　簡而言之：天生大吉貴命,，但人不大聰明。

　　據(jù)那禪宗的禿驢說,，麒麟命可輔佐命定之人氣運加身,，得天所助。

　　禿驢到底是禿驢,，善心大發(fā),，幫她隱瞞下了她神魂上的那三道刻印，只與她私下言明：那三道刻印,，是與麒麟命相輔相成的言靈,，使她可在天道規(guī)則之下言出法隨。

　　只是這刻印切不可與別人提起,。

　　否則便是小兒持金過鬧市,，懷璧其罪。

　　可惜她聽不懂,，只知道禿驢再三與她強(qiáng)調(diào)不要暴露她的言靈,。

　　單憑她是麒麟命這一點，撿她回去的流夜閣閣主便如獲至寶,，將她認(rèn)成了義女。

　　雖是義女,，也不過是個值錢砝碼,，至多比一兩條靈脈更貴，比兩,、三個純陰爐鼎價格更高,，如同一個會走動的天材地寶。

　　在不久之后的仙門擇選中,，她被流夜閣獻(xiàn)給了劍宗,，成了當(dāng)時還是劍宗天才弟子秦徽衡的準(zhǔn)道侶。

　　既能夠很好的維系流夜閣與劍宗的往來親近,，最重要的是——她能助秦徽衡得證道心,。

　　當(dāng)年,，秦徽衡是劍宗清寂峰首屈一指的弟子，天資卓絕,，于劍之一道上進(jìn)境神速,，只差領(lǐng)悟道心便能突破化神境界。

　　數(shù)百年來僅他一人,，可謂風(fēng)光無限,。

　　可恰恰秦徽衡的劍雖至剛至猛，卻遲遲無法領(lǐng)悟道心,。于是他的修為修為從幾年前起便停滯不前,，剛過易折，連帶著也將影響他自己的劍道,。

　　青年翹楚,，總是備受矚目。

　　當(dāng)時的劍宗掌門偏愛弟子,，聽聞流夜閣主的義女是麒麟命,，便做主向流夜閣求人，以期能助秦徽衡證道心突破化神境界,。

　　劍宗掌門為換她一人,，將數(shù)不勝數(shù)的寶物“贈予”了流夜閣。

　　閣主含笑將她推了出來,。

　　流夜閣地處北境,，終年飄雪，封凍萬里,。而岐郇山上四季如春,，天清氣朗。

　　她被送去劍宗,，卻被秦徽衡所拒絕,。

　　彼時她還是個身無半點修為的凡人，如同被肆意觀賞的菟絲子,。而

　　修士在她眼中,，無異于神仙，更何況秦徽衡這種冰雪堆就的天之驕子,。

　　“弟子尚未領(lǐng)悟道心是資質(zhì)駑鈍,，若是讓弟子與她結(jié)道侶契來突破修為，那對她并不公平,，與爐鼎有何差別,？師尊，恕難從命,?！?p>　　原本她是要被送回流夜閣的,，卻在臨出發(fā)前，又被從掌門處知悉她來歷的秦徽衡攔了下來,。

　　那時秦徽衡問她：“你想回流夜閣么,？還是留在劍宗修煉?！?p>　　她當(dāng)時并不大聰明,，甚至渾渾噩噩，想起天寒地凍的北境,，只知搖頭,。

　　“冷。這里,，暖和,，橘子好吃?！币痪湓捊兴f得吞吞吐吐,。

　　秦徽衡似乎不擅長說好話，“那你就留在劍宗修煉,，哪怕靈根有損,，也總比被交易買賣得好。待你日后修煉有成,，便能掌握自己命運,，再也不必成為他人附庸?！?p>　　秦徽衡或許把她看成等待拯救的凄苦少女,，若因他拒絕被送回北境，又要被崔氏當(dāng)成額外的砝碼,，交易流離,，抑或是因她這可以替旁人加助的氣運，被送去哪個艱險的秘境消耗生命,。

　　但凡劍修,，總有一腔銳意和胸中義氣。

　　正如她面前的秦徽衡,，俊雅有之，風(fēng)儀有之,。

　　可她并不大在乎,，她心中什么都沒有，空空如也,，既不知生,，也不懂死,。

　　如果說有什么希望的，她只想天天曬暖融融的太陽,，吹香香的風(fēng),，淋溫和的雨。

　　可彼時,，她面露不解,，只呆呆看著秦徽衡，和他身后層巒疊嶂的千山,。

　　夕陽橫斜,，光芒打在青年劍修意氣風(fēng)發(fā)的發(fā)帶上，他英俊的面容稍顯柔和,，“劍宗四季明媚如春,，即便嘗試過依舊無法修煉，留在此處,，也足以一生清閑,。”

　　他說得輕松,，仿佛下一刻就會替她去買幾個橘子,。

　　天之驕子，龍章鳳姿,。

　　不過如秦徽衡此刻此時,。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時誰又知道,，不過數(shù)年之后,，秦徽衡最終領(lǐng)悟的道心會是無情道。

　　念舊對于其他人而言不一定是壞事,，可對岑妙妙而言,，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短時間里總念起舊時的人事音書,，或許是太久沒人可說,，或許是因為身邊只有一個造價昂貴的傀儡可供傾吐黑泥。

　　太歲聽她絮絮叨叨,，似乎只抓住了最后的尾巴,，“你喜歡吃橘子？”

　　岑妙妙長吁了一口氣,，人卻開始困頓了起來,。

　　她打了個呵欠，“那是以前，早不喜歡了,，吃太多倒牙,。算了，跟你說這么多,，想必你也聽不大懂,。”

　　太歲回應(yīng)得十分誠懇：“我是南陳所制的傀儡,，知山川天文,，曉百千秘籍。如果你日后金丹被意外毀去,，我也有法子替你續(xù)命,。種橘子不難，不過花一些時間便能學(xué)會,?！?p>　　岑妙妙卻轉(zhuǎn)手撥弄起手上的儲物手鐲來。

　　她放輕了聲音,，“可是后來,，我在問心劫里被天雷劈散了，再活過一遍,，也沒找到自己的道,。”

　　太歲鼻間哼出一聲氣音,，透過面罩看著她簇起的淡色眉尖,。

　　“迷茫之人比比皆是，撿起你的劍,，總沒錯,。我……”

　　岑妙妙忽然伸出手，戳著他的衣襟,，那一處錦緞入手分外柔滑,，是她滴血灌溉的位置，碰不到心跳,。

　　她打斷他的話,，聲音稍稍上提，含著贊許,，“好全能,。”

　　下一句接踵而至,，“可是啊,，你聽不懂人心,。”

　　太歲聞言,，果然低頭不語。

　　做為一個傀儡,，他今日說的話已經(jīng)太多了,。

　　岑妙妙暗嘆：人心里藏著七情六欲，千回百轉(zhuǎn),。他一個傀儡,，說白了就是會動的木偶，他懂個屁,。

　　“過兩日就是秦徽衡生辰,，我記得他有一只嘴特別碎的畢方鳥?！贬蠲钸瓢闪藘上伦?，又舔舔唇，“忽然有點好奇烤畢方是什么味兒,?！?p>　　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她想著今日遠(yuǎn)道奔波,，不說疲乏,，也屬實困倦，便沒與太歲再過多閑聊,。

　　在教過他該如何當(dāng)好“二姨的好大兒”之后,，岑妙妙便不顧修煉，早早爬上床睡了,。

　　竹舍的窗邊勾出半片黢黑夜空,，天邊星辰的微芒悄然閃爍，遙遙銀河,，天孫織錦,。

　　月光打下幾分，落了進(jìn)來,，灑落銀霜一片,。

　　太歲站在精簡的床榻邊，想起她都不記得要安排他的去處,。

　　也是,，傀儡在主人不需要的時候，也不必做無意義的動作,，說無意義的話,。

　　他看向榻上整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岑妙妙原本滾圓的身子不知何時變得纖細(xì)動人，周身卻裹著一層厚厚的濃白靈氣，如蠶繭一般,，將她層層封住,，正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仔細(xì)看去,，這些靈氣的源頭似乎根植于她體內(nèi),。

　　而她的手腕與腳踝的皮膚上，布滿了幽藍(lán)的咒文,，正牽動拉扯著這些濃白的靈氣,，不讓它們自她身體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