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世間皆如此,,熾熱的都終將冰涼,,鮮活的必將腐朽,那些曾經(jīng)高漲過的熱情,,也不可避免重歸平靜,。
你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它熾熱,看著它明亮,,卻最終阻止不了,,它的消亡。而那你微弱的反抗,,只在轉(zhuǎn)瞬之間,,泯滅于浩蕩的荒流,而后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有如說書人一拍醒木后的停頓,,余韻漫長,迤邐過了整個宇宙,。
我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突然頓住了。
我想去哪呢,?我突然有些困惑了,駐足四望,,高大的雕像遙望海面,,兩側(cè)黃瓦紅柱的連廊沉默在松柏之后。腳下的小路延伸向遠處的別墅區(qū),,道路兩側(cè)是無人打理的綠化帶,,蔓長的野草蓋住了裝飾在這的大貝殼。視線再轉(zhuǎn),,視線撞進一片漆黑的海,。
于是我尋路向下,走進一片向天空張開蚌殼似葉片的綠地,。風(fēng)聲輕柔,,四處無人。寂靜包裹著我,,包裹著我的脆弱與困惑,,我卻沒有,能夠痛哭一場的情緒,。只是一顆心,,這樣沉了下去,明明它是膨脹的,,脹滿了無法言說的無力和悲哀,。
邁步過磚石與沙礫,我繼續(xù)搖搖晃晃地走,,不是喝醉了,,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又很幼稚地叛逆,,不想正兒八經(jīng)地走了。
不想,,不想,。
似乎很突然,又或者其實順理成章,,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聽,,跑調(diào),,一句接著一句,輕飄飄地被風(fēng)吹走——“秣陵城,,初夏夜,,榴花曾覷見這幕相遇,
“千百億星辰在上,,浮屠塔寶鐸和鳴,。”
這樣六親不認的步伐終于使我付出了代價,,大概是一個左腳絆右腳的平地摔吧,,總之呢,我臉砸地摔得半身沙,。所幸沙灘軟,,倒也不是很痛。
俗話說得好,,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一會。我不想起來了,,可這樣也沒法呼吸,,我得做點改變。
秉承著這樣偉大的志向,,我翻了個身,。這下從半身沙成了一身沙,像咸魚裹了一層鹽,,擺在沙灘上等著脫水,。
我就那樣躺著,盯著夜空,,聽著海浪聲,。指尖忽然傳來溫涼感,是海水,,先是輕柔地觸摸指尖,,再是頑皮地撓著我的掌心,。
當(dāng)你置身海水之中時,你總是能感受到,,那一起一落,,波濤不斷的海潮,總是一刻不停地推搡著你,,每每叫你偏離航線,。
而如今,這席卷過我命運的浪潮,,又要把我?guī)У侥睦锶ツ兀?p> “當(dāng)宮闕成丘墟,,誰人覓得斑駁詩句,
“碎金片羽隨你夢入小小蓬瀛,?!?p> 我還在唱,嘶啞難聽的歌聲在耳邊,,清亮溫柔的歌聲在腦海,,一遍遍回蕩。
……
“你生來明澈生來多情,,
“也遙渡秋水遙渡河星,。
“余下那空濛的一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忽然間拔高,,“入秀逸山嵐今古潮汐——”
“一生是漫長又瑰奇的瞬息,何謂枯榮又何謂云泥,?”嗓音發(fā)著顫,,我擦了擦臉上溫?zé)岬臏I液。
“像孤舟巡游不為逝水追惜,,
“在初逢燈火,,在別時鐘磬,
“自在隨心,?!?p> 手背狠狠擦過眼角,沙和水混雜在一起,,味道是和海水一樣的苦咸,,沙礫的摩擦更是為大腦帶來痛覺。
“唱得難聽死了,,”我聽見一個嫌棄的聲音,,像蚊子的嗡嗡聲一樣討厭地在我耳邊亂晃,“躺地上裝死很有趣是不是,?”
“你的官僚架子呢,?”我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
“行了,起來,?!?p> 還沒等我回答,又聽見一個聲音響起:“想躺就躺唄,,這可不是你家沙灘,。”
“九色,、籜宣,,”我扶額,“打情罵俏不要拉上我謝謝,?!?p> “我跟他打情罵俏?你哪只眼瞎了,?”語氣這么夸張的絕對是籜宣無疑,,“海龜和傻狍子,審美都不一樣,?!?p> “呵,”九色冷笑一聲“彼此彼此,,肥王八,。”
“我肥,?呵,,總比你們這些瘦竹竿活得爽快?!?p> 自怨自艾被打斷,,我只好坐起來敷衍這兩尊大佛:“您老瞧了多久我的行為藝術(shù)了?”
“剛到,?!被X宣看起來是除完了藤壺,化了人身,,墨綠色的雪紡裙擺在夜風(fēng)中晃動,,雪紡下是蒼色的衣裙,勾勒出她略顯豐腴的身材,。腰封上垂下的飄帶是淡綠的,,與她上衣復(fù)雜的淡綠花紋一同,為她色調(diào)深沉的衣裙添上一抹亮色。此刻她放下方才打量著的新美甲,,低頭看向我,,“再不過來,我簡直懷疑你要尋短見了呢,?!?p> 我翻了個白眼,扯開話題:“九色你事情辦完了,?”
“完了,,”九色就地坐下,身上還是那套西裝,,雖然看不出一路風(fēng)塵的痕跡,,但從他狹長的眼眸中還是能窺見疲憊,“本來這一帶局勢就緊張,,那孩子背后的事情水也深,。”
“局勢,?你是指最近海峽那邊的事,,還是一直以來人和靈的矛盾?”我問他,。
“都有,,”他輕輕嘆息,“你以后少來這里,,雖然人靈有共同的利益,,但很多靈并不這么想?!?p> “我見過各種各樣的言論,,”我望向黑暗的海平線,“有些指責(zé)靈不以大局為重,;有些認為是海底的邪神從中挑撥;有些高高在上,,認為靈就理應(yīng)低人一等,,對靈的反抗尤為惱怒?!?p> 我輕笑一聲,,繼續(xù)說:“而靈呢,有些只會反復(fù)強調(diào)是合理訴求,;有些盲目反對人類,;有些悲觀至極,認為整個世界都爛透了?!?p> “各個‘派系’彼此指責(zé),,為了貶低對方,不僅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新詞匯,,還扭曲了許多詞匯原本的含義,。”萚宣嗤笑,。
“這是個人人都有麥克風(fēng)的時代,,”九色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曲起的雙腿左邊踩地,,右邊放平,,手肘隨意地搭在左邊膝蓋上,側(cè)頭遙望遠方,,“收錢的,,賺流量的,被煽動的,,純粹發(fā)泄的,。太多生靈覺得混亂不堪,卻歸罪于這個時代讓大多數(shù)都能說話,?!?p> “歷史上,也曾有人用事實證明了大多數(shù)的力量,,”我說,,“可是如今,更多的人喜歡拿出《烏合之眾》抄一句話,?!?p> “最后,那位偉人卻在悲痛中結(jié)束了他的晚年,。多數(shù)生靈只知道他年輕的意氣風(fēng)發(fā),,和后來的浩劫?!本派檬直惩凶∠掳?。
籜宣遙望遠方,在濕潤的沙灘上走了幾步:“《烏合之眾》的問題其實挺多的,,但因為知名度高,,經(jīng)常被拿來,顯示自己好像與眾不同,?!?p> 我聽見自己淺淺的一聲嘆息,,頃刻間便被揉散在風(fēng)里。
“你也不必過于悲觀,,”籜宣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她總是毒舌近乎刻薄,漫不經(jīng)心不把很多事放在心上,,孤傲標(biāo)世不把很多人放在眼里,,但當(dāng)她微笑的時候,你能看見一汪幽幽的泉水,,在月光下泛起溫柔又澄明的光亮,,“世上本沒有路?!?p> 我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這走路的人,可不一定就是我啊,?!?p> “至少你來過,”九色伸出手,,指向海天交接處,,“見證過大海和天空?!?p> “你就是抱著這種想法,,到這里來的嗎,書記,?”我笑著問他,。
九色啞然失笑,拍拍我的肩膀:“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
“你們了解過20年物理的貝獎么,?”籜宣突然換了話題,。
“沒有,我文科生,,怎么了,?”九色問她。
“雖然我學(xué)理,,但我的專業(yè)其實離得挺遠的,,我還是聽朋友粗略給我講解的,,我覺得挺有意思的,。”籜宣指了指漆黑的夜空,“宇宙起源于一百多億年前的一次爆炸知道吧,?!?p> “知道?!?p> “那位得主提出了一個新的假說,,”籜宣抬頭,望向遠不可及的深邃夜空,,“時空坍縮條件下會產(chǎn)生大量的黑洞奇點,,而大爆炸來自于奇點。而他的假說是,,一個時代的起點可以由上個世代的終點平滑過渡而來,。”
九色點點頭,;“我大概懂了,,你覺得有趣的點是,如果這個假說成立,,宇宙就是循環(huán)的,,對吧?”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畢竟,,外行看熱鬧,”籜宣笑了笑,,“結(jié)合我們的課題,,我忍不住想,在宇宙循環(huán)的過程中,,熵會重置嗎,?過去的世代里,有沒有生命出現(xiàn)呢,?如果有,,它們解決了熵增的問題了嗎?如果逃過了毀滅,,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如果沒有逃過,會在哪里留下痕跡呢,?”
“我可沒法回答,,”九色聳聳肩,“我只是一個不想禿頭的文科生,?!?p> 籜宣一聽,,眉毛揚起,立刻作勢要動手,,我趕緊插了一句話:“還用想嗎,?當(dāng)然是刻在石頭上啦?!?p> 兩人一愣,,很快明白了過來,搖頭笑笑,。
今晚天氣很好,,月光明亮,陸風(fēng)輕柔,,適合支起一架燒烤爐,,約上三兩個朋友,打牌嘮嗑很久很久,,然后搭著肩挽著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其實沒有又如何呢?有個社會活動家說過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我只身前行,,卻仿佛帶著一萬雄兵?!?p> 我站起身來,,理不直氣也壯地向九色伸出手:“鑰匙?!?p> 九色撇撇嘴,,把鑰匙遞了過來:“我在出入口的石頭那等你?!?p> “好,。”我說著,,看向了籜宣,,“籜宣姐,我走了,?!?p> 籜宣摸摸我的頭,沉默片刻,,輕輕笑了:“我們的小朋友,,去吧?!?p> 邁開步伐,,我在月光的指引下,,走過沙地,途徑松林,,路過了散布的松果,見證了明亮的燈光,。那些或明亮或暗淡的一切,,路過我的視線,滑過我的意識,,最后被我留在了身后,。
借來的洗衣機,洗去了一路的風(fēng)塵仆仆,;借來的浴室與熱水,,洗去了疲憊和軟弱。我換好剛烘干的衣服再度出發(fā),,路線是背朝著朝霞的方向,,而朝霞會目送我的離去。
我輕輕哼著歌曲,,心情輕快地要飛起來,,像一片飄飄搖搖的羽毛,每每隨風(fēng)起,,久久不落地,。
身邊的景物依次退后,當(dāng)身邊沒有了房屋,,只有兩排樹木的時候,,我想起清早換的那個夢來,順手往兜里一摸,,好巧不巧,,就剩一枚硬幣。我舉著它,,瞧了那花朵一會,,又遙遙望了眼漸漸安靜下來的南舟,嘴角慢慢揚起,,屈指一彈,,那硬幣劃過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啪”地一聲落了地,。
我轉(zhuǎn)身離去,,不再回頭。
孑然一身來,,便也孑然一身去,。
……
刻著“南舟”的大石頭,,頂著風(fēng)雨立了很多年,積年累月的風(fēng)吹日曬給它上方留下深深淺淺道道痕跡,,而它的下方,,則攀著一層青碧,綠得深沉,。
九色瞧著站了有一會了,,他把行李遞過來,卻不撒手,,看著我,,躊躇了一會,迎著我疑惑的目光,,最后還是輕聲說到:“少回來,,少用法術(shù)?!?p> 我笑了笑,,點點頭,繞開石頭,,繼續(xù)走我的路,。
凌晨時分,天地靜默,,只有路上樹林沙沙響,,這條路很長,夜很深,,雖然手機回來了,,我卻不想打車,只想頂著困意漫步此間,,享受天地間難得的寧靜,。
“燕鴻過后春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我喃喃自語,,又吟起了那首詩,,回想起那些不能變更不能動搖的種種,忽然有詩興,,自心中緩緩探了出來,。
我知道那最后兩句詩應(yīng)該是什么了。
“去歲殘月躲亂光,,潮打孤石寂寞回,。足踏松柏步步青,指觸月魄點點寒。爛柯墜地棋猶在,,只影洄游海仍然,。——”黑暗包裹著我,,明月俯視著我,,腳下道路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在無人知曉的深夜,,我率領(lǐng)著我無形的一萬雄兵,,傾吐心中豪氣,“萬物生滅自有道,,吾道尚待著筆書!”
……
“尊敬的旅客,,您已到達鵬都北站,,請你攜帶好貴重物品,看管好您的小孩……”列車的播報聲準時響起,,我半夢半醒間站了起來,,手緊緊抓著行李箱,隨著人流走出車門——
剎那間,,車站外的晨光撲面而來,,如許久未見的故友,早已迫不及待,,與我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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