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是有短的
暮色將至,一望無際的云幕烏沉沉地朝著地面壓下,,夏日余暉仿佛從倒放的大廈中抽離,,凝成一線聚在蒼穹天地交接的邊緣。
樓下烏央烏央聚集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圍觀群眾,,在中間開出一道狹窄的路,,七八個記者扛著相機陸陸續(xù)續(xù)地往樓上跑。
傅閑則的到來,,把喬世良引入更加瘋狂的境地,。
白色的棉裙子剮蹭成灰淡的顏色,桑瓷不敢亂動,,白嫩的左邊臉被發(fā)黑的大掌摁住,,耳廓似乎磨進(jìn)了一些沙礫,弄得她又疼又難受,。
喬世良瞪著泛黃的眼珠子吼道:“哭,!你給老子哭出聲來!讓他聽著你哭,!”
一陣陣眩暈感直沖桑瓷腦門,,她雙腳幾乎快要全部脫離地面,微微懸空,,唯一的支點就是那堵破矮墻,,跟喬世良掐著她的那只手。
視線晃蕩得厲害,。
桑瓷頭斜著朝下,,頭發(fā)在臉上凌亂地散開,目光透過濃稠的發(fā)絲望向傅閑則淡然自若的眼神,。
在這樣一個瞬間,,她完全哭不出來。
大腦里理性和感性相互交融,,她認(rèn)為傅閑則從來就不是一個重情的人,。
或者說,他生來就是冷血冷情的,。
她發(fā)狠地咬住下唇,,咬破了剛結(jié)好的新痂,一絲絲朱紅的血液順著女人蒼白的嘴角直流而下,。
喬世良的狂吼依舊不停,。
徐金輝把擴音喇叭遞給傅閑則:“你問問他,,到底想要什么,再這樣下去可不是個好辦法,?!?p> 明顯能看出桑瓷已經(jīng)虛脫到?jīng)]有力氣了,她大部分身子都覆壓在破矮墻沿兒上,。
傅閑則舉起喇叭靠近嘴邊,,嗓音冷靜沉穩(wěn),卻莫名地陰鷙,,“喬世良,,你傷害她沒有任何意義,你想要我做什么,,盡管開口,。”
“你個喪盡天良的庸醫(yī),!你擅自販賣違禁藥品,,害死了我老婆,你該死,!”喬世良的情緒遞增的越來越強烈。
“對,,我該死,,我是個庸醫(yī)?!备甸e則面無表情地說,,深黑的瞳孔映出桑瓷嚇到白無血色的臉,濃密的眉倏地一擰,,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忍得愈發(fā)用力,,掌心竄出一堆冷汗。
為了不繼續(xù)刺激喬世良,,傅閑則只能順著往下說,。
“你說出你的需求,我盡量滿足你,?!备甸e則牢牢盯著矮墻邊的白色身影。
話音剛落,,那七八個記者就噔噔噔地沖了上來,,見到這壯觀的場面,舉起相機就是卡卡一頓狂拍,。
“滾,!”響聲頻繁的快門聲中,,一道氤氳著狠厲的嗓音突兀地響起,裹挾著濃濃的威脅:“你們誰再敢拍那個女人,,我很難保證你們的下場,。”
幾個記者頓時停住,。
喬世良距離天臺的矮門遠(yuǎn),。
加上傅閑則沒有用喇叭說話,他聽不見,。
“讓記者過來,!”隨著喬世良的一聲狂暴的怒吼,天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他,。
“讓記者拍這個狗醫(yī)生,!這是我的第一個要求!”
旁邊徐金輝聽到,,立馬揮手示意讓那幾個被傅閑則嚇得瑟瑟發(fā)抖的記者往前面站過去點,。
這群記者認(rèn)識傅閑則,更清楚他在海林市的地位跟手段,。
雖說醫(yī)生應(yīng)該是醫(yī)者仁心,,但他是兩個極端的化身——仁與狠并存。
幾個記者顫巍巍地舉起相機對準(zhǔn)傅閑則,,把攝像功能打開,。
徐金輝沖喬世良說道:“記者來了,你還想怎么樣,?”
喬世良:“我要讓這個狗醫(yī)生向全海林市承認(rèn),,是他私自倒賣違禁藥品,是他害死了我老婆,!”
徐金輝剛想說讓傅閑則先順著喬世良,,他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出聲——
就聽傅閑則毫不猶豫地開口:“我承認(rèn)?!?p> 惹徐金輝一臉震驚,。
他干了十多年的警察,也解決過不少關(guān)于傅閑則的事,,但都是一些小情況,。
以往每次他都是占上風(fēng)的那一方。
徐金輝沒想到,,那樣冷漠孤傲的一個人,,會甘心處于下風(fēng)。
“我要你親口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能落,!”喬世良越說越激動,,語氣布滿沙啞憎恨。
他索性直接丟掉水果刀,,攔腰抱住桑瓷的腰身,,往矮墻外更送出一些,有種同歸于盡的架勢,。
桑瓷強忍不住,,失控地尖叫了一聲,“??!”
異常凄厲的慘叫聲,埋沒在人海里的余曦,,幾乎要嚇暈過去,。
“我說?!彼_口的那一瞬,,風(fēng)似乎停住了,他的語氣是那么地輕描淡寫:“我承認(rèn)我違背醫(yī)德,,私自倒賣違禁藥品,,間接害死了你的妻子?!?p> “你放屁,!”喬世良吼道:“就是你害死的,扯什么間接,,你個死有余辜的家伙!”
“對,,我死有余辜,。”說這話時,,傅閑則凝望著幾乎倒掛在矮墻上的桑瓷,,目光堅定。
“你害死了我的妻子不說,,你的父親也沒有肩負(fù)起身為一個救援者的責(zé)任,,如果不是因為傅倬,不是因為你那個媽,,我兒子他根本就不會死,!”
喬世良恨得咬牙切齒。
這番話落,,傅閑則冷笑著閉了閉眼,,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在以極快地速度蔓延到四肢百骸,。
與此同時,徐金輝悄無聲息地指揮三四個警察從緊挨著天臺的一間病房,,逐漸往喬世良的那邊靠近,。
徐金輝做了個手勢,示意傅閑則繼續(xù)講,,引開他的注意,。
收到信號的傅閑則強努力壓下內(nèi)心的洶涌,語氣平靜又條理清晰地說:“喬世良,,當(dāng)年的事你有目共睹,,我那年十三歲,我是和你的兒子一起被我的父親救出來的,,對于這件事,,我問心無愧。至于你的妻子,,她到底怎么死的,,你比我還清楚?!?p> “你他媽少跟我扯這些,,我妻子就是你害死的,我要讓你坐牢,!我——”
喬世良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傅閑則身上,,失控怒吼的一瞬,徐金輝一揮手,,幾個蓄勢待發(fā)的警察立馬以飛快地速度沖了過去,。
其中也有警察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桑瓷的手臂。
將近兩小時的僵持,,桑瓷受到驚嚇虛脫,,她雙腿無力地想往下栽。
桑瓷一個趔趄即將要跌倒在地,。
下一秒,,她頭暈?zāi)垦5刈策M(jìn)一個溫暖有力的懷。
心跳都在劇烈地起伏跳動,。
喬世良被兩三個人摁在地上,,銬上手銬帶下樓。
天臺的風(fēng)涌動,。
桑瓷的長發(fā)彌漫在臉上,,混著濕透的汗水。
她完全地縮在傅閑則的懷里,蜷著嬌小的身軀不斷地發(fā)顫,,雙手軟到極致,,連抓著他大褂的指尖都是軟綿綿的。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沉木香,。
她漸漸地放松下去,,渾身的驚懼慢慢褪去,最后融成一道破碎的嗚咽:“傅閑則……”
“我在,,別怕,,沒事了?!备甸e則半蹲著摟著她,,聲音竟也有些顫。
只是一直沉浸在害怕里的桑瓷,,沒有聽出來,。
這時,徐金輝朝他們走來,,表情慶幸地說:“傅醫(yī)生,,麻煩你一會兒跟我們回警局做個筆錄?!?p> “嗯,。”男人沒抬頭,,只一心顧著臂彎里的女人,。
“……”徐金輝突然感覺今晚的頭頂格外的亮,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這位小姐也需要一起做個筆錄,?!?p> “我知道了?!彼目谖抢涞綐O點,。
聽得徐金輝直皺眉。
可又知道他一直這個性格,,也沒多計較。
桑瓷抿抿唇,,嘴角干巴的血跡弄得她難受,,想抬手去擦,又酸軟沒力氣,。
驀然唇角覆上一抹冰冷的軟,,甚至還有些發(fā)抖。
傅閑則輕輕地用指尖擦拭她的唇角,淡薄的語氣聽不出此刻的情緒:“能走嗎,?”
桑瓷剛打算再試一試能不能動,,結(jié)果——
眼前一片劇烈的暈眩。
等到她看清烏黑的天色時,,男人清雋寡淡的側(cè)臉在晝夜中劃出一道堅硬明朗的弧度,。
他繃著臉,眉深斂著,,好看的唇瓣抿成一條直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漠嚴(yán)肅。
桑瓷穩(wěn)穩(wěn)地被他抱在懷,,一步一步朝著天臺的矮門走去,。
他腳步很穩(wěn)。
下樓梯時,,安靜的走廊響起一道低微的疑問:“為什么要承認(rèn),?”
他腳步?jīng)]停,“承認(rèn)什么,?”
桑瓷溢滿水光的眼睛覷著他:“承認(rèn)你——倒賣違禁藥品,,還害死了人?!?p> 傅閑則找到電梯,,冷白指尖摁下電梯鍵后,才低頭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弧,,眼底的晦暗隨之散去:“你是我的傅太太,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p> “……”
桑瓷就知道從他這張嘴里永遠(yuǎn)都聽不到好話。
她氣鼓鼓地盯著他,。
此時此刻的她已經(jīng)完全把為什么要來醫(yī)院這件事,,給忘得一干二凈。
傅閑則抱著她進(jìn)電梯的時候,,似乎音量極低地說了句:“人都是有短的,。”
說完男人低下頭,,逆著電梯光,,深邃的目光鎖住她的眸。
直勾勾又冗長的眼神盯得她心頭一空,。
對視持續(xù)了大約有數(shù)十秒,,男人率先挪開了目光。
她望著他,起初眼睛里是一片坦蕩,。
那時的桑瓷朦朧間似乎是聽清了,,但是一直沒搞懂這句話的意思。
是指短處嗎,?
屹立在海林市頂端的人也會有短處,?
她怎么敢信。
在前往海林市警局的途中,,桑瓷安心地躺在他懷里睡了一個很長的覺,。
她夢見他在電梯里笑著說:你就是我短。
隨后一陣夏風(fēng)刮過,,桑瓷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驚醒,。
夢的結(jié)尾,她看見了發(fā)瘋的喬世良,。
警局的環(huán)境幽暗,,四周異常肅靜,身邊沒有傅閑則的身影,,身上只有他的白大褂,。
遠(yuǎn)處的審訊室中不斷傳來地撕心裂肺的吼聲——
“傅閑則你個畜生!你就不配做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