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輩子不再相遇那么早
那年四月,櫻花開得格外洶涌,,粉白的花瓣如一場溫柔浩劫,,無聲覆蓋了整座校園。周巖踩著滿地落英走向圖書館,,耳機(jī)里流淌著許嵩《清明雨上》的哀婉旋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遮蔽了前方那個抱著厚厚一摞書的纖細(xì)身影,。
碰撞突如其來,。書本嘩然散落,脆弱的耳機(jī)線被猛地扯斷,,音樂戛然而止,,世界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的嘈雜,。他慌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收拾滿地狼藉,,口中反復(fù)道著歉,。指尖觸碰到一本精裝《西方藝術(shù)史》的硬殼封面時,他下意識抬頭,,撞進(jìn)一雙眼睛里——那里面分明還殘留著被驚擾的慍怒,,可瞳孔深處卻像蘊(yùn)藏著某種清亮澄澈的光源,瞬間刺破了他倉促的歉意,。
“對不起,,我……”周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女孩的目光卻越過他凌亂的道歉,,落在他屏幕亮起的手機(jī)上,,那上面,許嵩《清明雨上》的播放界面正停留在被強(qiáng)行中斷的瞬間,。她眼里的薄怒像初春河面的碎冰,,迅速消融了,唇角甚至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也聽許嵩,?”她問,聲音帶著一種雨后初晴的干凈,。
一場由意外碰撞引發(fā)的尷尬,,竟因一首共同的歌,奇妙地扭轉(zhuǎn)了方向,。他們并肩坐在櫻花樹下微涼的石階上,,書本重新碼放整齊擱在膝頭,話題卻輕快地偏離了它們沉重的學(xué)術(shù)分量,。陽光篩過層層疊疊的花瓣,,在他們身上投下細(xì)碎跳躍的光斑。
“《素顏》,,”女孩——許萱——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書脊上輕輕敲打著節(jié)奏,,眼神飄向遠(yuǎn)處,“高中那會兒,,晚自習(xí)偷偷在課桌底下抄歌詞,,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字寫得歪歪扭扭……可每次聽到那句‘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還會有感覺’,,就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撥動了。”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點遙遠(yuǎn)的羞澀,。
周巖笑了,他更熟悉旋律里另一種滋味:“《灰色頭像》,,那種感覺……像是精心搭建的積木城堡,,對方輕輕一點鼠標(biāo)下線,嘩啦一聲,,就全塌了,。網(wǎng)絡(luò)時代,連告別都輕飄飄的,,卻又沉得能把人砸懵,。”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許萱專注的側(cè)臉上,,“你呢?聽過這個沒,?”
風(fēng)拂過,,搖落一陣櫻花雨。他們就這樣,,從高中課桌下的歌詞本,聊到大學(xué)食堂難以下咽的飯菜,,再到某個教授永遠(yuǎn)也講不清的哲學(xué)命題,。時間在言語的交織里變得異常粘稠又異常輕盈。
臨別時,,許萱抱著書站起來,,幾片花瓣粘在她的發(fā)梢。她微微側(cè)過身,,午后的陽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輪廓,,臉頰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像是被櫻花染透,。
“下周末,,”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花瓣簌簌落下的背景音,,“有許嵩的音樂節(jié),,就在市體育館。你……去嗎,?”
周巖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了一拍,。他當(dāng)然要去,那張票早就安靜地躺在他的抽屜里。但現(xiàn)在,,那音樂節(jié)的意義被徹底顛覆了——他更想和她一起去,。他用力點了點頭,喉嚨有些發(fā)緊,,只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去,!”
***
音樂節(jié)那天的空氣,仿佛提前被盛夏的熱情煮沸,。巨大的場館像一個沸騰的熔爐,,擠滿了年輕躁動的靈魂。周巖在攢動的人頭里艱難穿行,,目光焦灼地掃過一張張興奮的臉,。終于,在靠近舞臺右側(cè)那片相對寬松些的區(qū)域,,他捕捉到了那個身影,。許萱穿著最簡單的白色棉T恤,洗得微微發(fā)白的牛仔褲勾勒出青春的線條,,頭發(fā)隨意扎成馬尾,,在熾烈的燈光下跳躍著細(xì)碎的光點。
他幾乎是擠開人群沖過去的,?!叭颂嗔耍 彼鴼?,聲音被震耳欲聾的前奏蓋過一半,。
許萱看到他,眼睛亮了起來,,笑著對他大聲說了句什么,,淹沒在巨大的聲浪里。他靠近些,,才聽清:“開始了,!”
當(dāng)許嵩清澈又略帶憂郁的嗓音透過音響彌漫開來,整個空間仿佛被施了魔法,。熟悉的旋律像無形的繩索,,瞬間拉近了無數(shù)顆心的距離?!冻歉返那白囗懫饡r,,周巖側(cè)頭去看許萱。她閉著眼,,微微仰著臉,,嘴唇無聲地翕動,跟隨著每一句歌詞。舞臺變幻的光影掠過她的面頰,,那是一種沉浸的,、近乎虔誠的專注。周巖忽然覺得,,這喧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這一首歌,,和歌里歌外的兩個人。
高潮部分到來,,許嵩的聲音帶著一種撕裂的力量直擊人心,。許萱睜開眼,恰好迎上他專注的目光,。她眼中還殘留著被旋律點燃的濕潤光彩,,嘴角卻已彎起明朗的弧度。周圍的情侶在副歌的催化下依偎得更緊,。一股沖動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周巖,,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許萱放在身側(cè)的手,。她的指尖微涼,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那僵硬如春冰融化,她柔軟的手指反扣回來,,帶著一種安靜的允諾和力量,。
《有何不可》的輕快旋律適時響起,如同為這小小的,、驚心動魄的牽手儀式奏響了背景樂??諝饫飶浡蔂柮珊秃顾奈兜?,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胸腔上。許萱忽然側(cè)過頭,,嘴唇幾乎貼到周巖的耳邊,。她的聲音被喧天的音樂擠壓得細(xì)若游絲,帶著一絲奇異的喟嘆:
“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p> “什么?”周巖沒聽清,,那微弱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更大的歡呼浪潮里,。他低下頭,臉頰幾乎蹭到她的額發(fā),努力捕捉著那消散在空氣中的音節(jié),。
許萱卻只是笑著搖搖頭,,馬尾辮在燈光下甩出一道小小的弧光?!皼]什么,,”她提高了一點音量,眼睛彎成月牙,,“只是覺得這歌詞,,寫得真好?!彼哪抗庵匦峦断蛭枧_,,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卻悄悄收緊了,。
大學(xué)四年,,時光如同被許嵩一首首情歌串聯(lián)起來的珍珠。圖書館里,,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他們各自埋頭于厚厚的書本和閃爍的代碼屏幕之間。偶爾抬頭,,目光在安靜的空氣里短暫相接,,許萱會狡黠地眨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出某個他們剛在耳機(jī)里分享過的歌詞片段,。周巖則默契地回以一個了然于心的微笑,,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無聲的節(jié)拍。那些艱深的公式和枯燥的編程邏輯,,仿佛都被這無聲的密語賦予了溫度,。
食堂油膩的餐桌見證了無數(shù)碗被分享的麻辣燙。紅油翻滾,,熱氣氤氳,,許萱總是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碗里的鵪鶉蛋夾給周巖:“喏,給你這個‘灰色頭像’補(bǔ)補(bǔ)腦,!”周巖則把自己那份豆芽推過去:“‘素顏’也要多吃蔬菜,。”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模糊了歌詞與現(xiàn)實,、玩笑與心意的界限。辣味直沖鼻腔,,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不知是被嗆的,,還是被某種過于飽滿的情緒脹滿了。
下雨天是另一番光景,。雨水在傘面上敲打出細(xì)密而富有韻律的鼓點,,一把傘下,兩個身體不得不挨得更近,。許萱的肩頭常常會不經(jīng)意地蹭到周巖的手臂,,帶著微涼的濕意。周巖總是固執(zhí)地把傘往她那邊傾斜,,任憑自己半邊肩膀被雨水淋透,。許萱發(fā)現(xiàn)了,嗔怪著推回傘柄:“笨,!歌詞里唱的是‘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不是讓你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周巖只是憨笑,,聽著雨水打在傘布上的嗒嗒聲,混合著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感覺這雨聲比任何一首情歌都更動聽,。
許嵩每發(fā)新歌,都像一場小小的節(jié)日,。深夜,,宿舍早已熄燈,兩人各自戴著耳機(jī),,蜷縮在被窩里,,在手機(jī)屏幕微弱的光線下,用即時消息熱烈地討論,。周巖總是固執(zhí)地認(rèn)為,,那歌詞里寫的分明就是他們:“你看這句‘如果場景里出現(xiàn)一架鋼琴,我會唱歌給你聽’,,像不像那次我們在教學(xué)樓頂樓看到的舊鋼琴,?”許萱則嗤之以鼻:“自戀狂!人家寫的是大眾情緒,,你非要往自己身上套?!睜幷撏鶡o果,,最后總以一句“好好好,你贏了”收場,,帶著心照不宣的甜蜜妥協(xié),。那些被歌詞點亮的夜晚,,是青春最隱秘而珍貴的收藏。
***
畢業(yè)季的離歌終究還是唱響了,。許萱帶著她的設(shè)計夢想和幾大箱行李,,登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站臺上,,喧囂的人聲和汽笛聲交織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周巖看著車窗里許萱努力微笑的臉,隔著冰冷的玻璃,,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心臟的位置,,又指向她。許萱看懂了,,眼淚瞬間涌出,,她用力點頭,手指在玻璃上劃過一道模糊的軌跡,。列車緩緩啟動,,帶走了那個扎著馬尾的身影,也帶走了周巖心口一大塊溫度,。他站在原地,,直到列車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站臺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影子,。那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許嵩某句歌詞里深埋的況味:“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只剩一句保重,。”
異地戀的溝壑,,比想象中更深,、更冷。周巖留在了這座熟悉的城市,,成為一名程序員,。他的世界被規(guī)整的代碼、冰冷的屏幕和無休止的加班分割,。而許萱,,則一頭扎進(jìn)了上海廣告界快節(jié)奏的漩渦。霓虹閃爍的寫字樓,,晝夜不息的頭腦風(fēng)暴,,她像一枚被上緊發(fā)條的陀螺,在客戶需求,、創(chuàng)意提案和永無止境的修改意見中高速旋轉(zhuǎn),。兩人約定,,無論如何,每月必須見一次面,,用真實的體溫和擁抱,,來對抗虛擬信號的無力感。
2020年的初春,,寒冷中似乎醞釀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悸動,。他們早早計劃好,要一起參加許嵩在杭州舉辦的音樂節(jié),。這將是他們相識五周年的紀(jì)念,。周巖早已悄悄買好了兩張內(nèi)場票,預(yù)訂了一間能看到西湖晨霧的民宿,。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被他藏在抽屜的最深處,指環(huán)冰冷的觸感透過盒壁傳遞到指尖,,像一顆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承載著他所有關(guān)于“永遠(yuǎn)”的具象想象。每一次拉開抽屜拿東西,,目光觸及那個角落,,心里都會漾開一圈隱秘的漣漪。
然后,,一場無聲的寒潮裹挾著陌生的名詞,,席卷了整個世界。隔離,、封鎖,、居家辦公……冰冷的詞匯像鐵幕般落下。杭州音樂節(jié)取消的通知,,像一個冰冷的休止符,,無情地斬斷了所有精心編織的期待。
“音樂節(jié)取消了……”許萱的聲音從手機(jī)聽筒里傳來,,隔著上千公里的電波,,那份巨大的失望依然清晰可感,沉重地壓住了周巖的呼吸,,“我們公司也開始全員居家辦公了,,可能……短時間內(nèi)真的沒法見面了?!彼穆曇衾飵е环N被抽空力氣的疲憊,。
“沒關(guān)系,”周巖試圖用最平穩(wěn)的聲線安慰她,,“等疫情過去,,我們再補(bǔ)上。機(jī)會多的是,?!彼ψ屨Z氣顯得輕松篤定,仿佛那只是一個被推遲的尋常約會,。然而,,掛斷電話,房間里驟然降臨的死寂將他吞噬,。他拉開抽屜,,那個絲絨盒子安靜地躺在角落,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如此微小而脆弱,。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光滑的盒面,最終卻沒有勇氣打開,。那枚被擱置的戒指,,像一個被無限期延宕的承諾,在抽屜的幽暗里,,無聲地嘲笑著他所有關(guān)于未來的想象,。心口那片被列車帶走的溫度,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呼嘯的空洞,。
隔離的日子像一潭漸漸凝滯的死水。起初,,視頻通話是他們唯一的浮木,。屏幕兩端,各自展示著狹小的活動空間——周巖堆滿泡面盒的電腦桌,,許萱背后能看到一小片上?;颐擅商炜盏墓h窗。他們努力尋找話題,,分享各自囤積的速食口味,,吐槽居家辦公的種種不便。但漸漸地,,某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開始在每一次連線中彌漫,。許萱越來越忙,視頻框里她的臉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眼神不時飄向旁邊亮著屏幕的工作電腦,,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邊緣敲打?!吧缘纫幌?,客戶有個急件……”成了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中斷語,。
周巖這邊的焦慮卻在無聲地瘋長。他感覺自己像個斷了線的風(fēng)箏,,在上海方向的風(fēng)向變得模糊不清,。他開始頻繁地發(fā)消息:
“今天體溫正常嗎?”
“小區(qū)有新增嗎,?你們樓封控了沒,?”
“你昨天說有點喉嚨干,現(xiàn)在怎么樣了,?藥有沒有按時吃,?”
“出門做核酸一定戴好N95,,回來記得全身噴酒精,!”
這些字句像密集的雨點,,敲打在許萱那塊小小的手機(jī)屏幕上。起初,,她會簡短回復(fù)“沒事”,、“好的”、“放心”,。后來,,回復(fù)間隔越來越長,字句越來越簡略,,只剩下“嗯”,、“知道了”。一種冰冷的距離感,,隔著屏幕無聲地蔓延開來,。
終于,在一次視頻通話中,,周巖習(xí)慣性地追問她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和物資采購計劃時,,許萱猛地抬起頭。屏幕那端,,她的眼睛因為連日缺乏睡眠布滿紅血絲,,此刻卻像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周巖,,”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鋒利,“你能不能別這樣了,?,!”
周巖愣住了,所有準(zhǔn)備好的關(guān)切話語卡在喉嚨里。
“我不是你的責(zé)任,!”許萱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繃緊的琴弦終于斷裂,“也不需要你像監(jiān)控器一樣,,二十四小時盯著我,!我不是你的任務(wù)清單!你懂不懂,?”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jìn)周巖的耳膜,。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以為這是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是身處困境時唯一的聯(lián)結(jié)方式,。可在她眼中,,這竟成了令人窒息的控制和負(fù)擔(dān),。屏幕里,許萱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再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抬手,,用力按下了紅色的結(jié)束通話鍵。屏幕瞬間黑了下去,,映出周巖自己那張錯愕而茫然的臉,。黑暗的屏幕上,只剩下他無聲的質(zhì)問:關(guān)心,,真的錯了嗎,?
三周后,日歷翻到了許萱的生日,。那個被擱置在抽屜深處的絲絨盒子,,像一個持續(xù)發(fā)出微弱呼喚的磁石,日夜吸引著周巖的目光,。一個念頭在焦慮和思念的反復(fù)炙烤下,,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瘋狂:他要去上海,!他要親手把禮物交給她,,他要親眼確認(rèn)她是否安好,他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冰冷屏幕!沒有通行證,?那就等,!等到天亮!等到能見到她為止,!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幾乎是跳起來,,胡亂塞了幾件衣服,,抓起車鑰匙和那個絲絨盒子就沖出了門。引擎在寂靜的深夜里發(fā)出低吼,,車輪碾過空曠的街道,,載著他奔向那個有她的方向。
八個小時的夜路,,像一場漫長而孤獨的朝圣,。黑暗無邊無際,只有車燈劃破前方一小片混沌,。收音機(jī)里偶爾傳來關(guān)于疫情的嚴(yán)肅播報,,提醒著他此行的荒謬和危險。疲憊如潮水般反復(fù)沖擊著他的眼皮,,但那個扎著馬尾,、在櫻花樹下對他微笑的身影,成了支撐他穿越這無盡黑夜的唯一光源,。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終于抵達(dá)了許萱租住的小區(qū)。高聳冰冷的鐵門緊閉著,,盡職的保安穿著厚厚的防護(hù)服,,像一尊無情的門神。
“沒有通行證,,不能進(jìn),。”保安的聲音透過口罩,,沉悶而堅決,。
任何解釋、懇求都顯得蒼白無力,。周巖只能把車停在小區(qū)對面路邊的陰影里,。搖下車窗,初春凌晨刺骨的寒氣瞬間涌入,,讓他打了個哆嗦,。他裹緊外套,,眼睛死死盯著小區(qū)門口,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雕塑,。時間從未如此緩慢,,每一秒都帶著冰涼的重量。天光在等待中艱難地一絲絲泛起魚肚白,,城市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光線中漸漸清晰,,帶著一種劫后的沉寂。終于,,六點整,,他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許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
“我在你家樓下?!敝軒r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砂紙摩擦過喉嚨,,透著一夜奔襲的疲憊,。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靜得只能聽到電流微弱的滋滋聲,。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在電話那頭驟然清醒、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瘋了,?!”許萱的聲音終于響起,,拔高了,,帶著震驚和一種近乎尖銳的怒意,“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疫情這么嚴(yán)重,!你從那么遠(yuǎn)開車過來?路上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萬一……”
“我想見你,。”周巖打斷她,,聲音固執(zhí)得像塊石頭,,“就一會兒,把生日禮物給你就走,?!彼站o了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電話被掛斷了。幾分鐘后,,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區(qū)鐵門內(nèi),。許萱穿著厚厚的家居服,外面隨意套了件羽絨服,,臉上嚴(yán)嚴(yán)實實地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極其復(fù)雜,,有震驚,,有擔(dān)憂,有疲憊,,還有一層周巖不愿深究的冰冷疏離,。
她快步走過來,隔著冰冷的鐵欄桿,。周巖連忙下車,,隔著欄桿把那個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袋遞過去。
許萱接過袋子,,手指甚至沒有碰到他的,。她沒有打開看,也沒有絲毫邀請他進(jìn)去的意思,。她的目光透過欄桿,,落在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和一夜未眠的憔悴臉上,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清晨冰冷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沉重,。
“周巖,你總是這樣……”她的聲音透過口罩,,有些模糊,,卻字字清晰,“做決定之前,,從來不會考慮我的感受,,不會問問我需不需要,想不想要,。你知不知道,,凌晨接到你電話,說你就在樓下,,我是什么感覺,?不是驚喜,,是壓力!是巨大的,、喘不過氣的壓力,!”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榔頭,,狠狠砸在周巖的心上,。他僵在原地,凌晨驅(qū)車八小時的熱血和孤勇,,在初春的寒風(fēng)里瞬間凍結(jié)成冰,。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想為自己辯解,,想告訴她這一路的擔(dān)憂和思念,,想讓她明白這瘋狂舉動背后的愛意是多么洶涌。
“我只是……”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我只是想對你好……”
“但這不是我要的方式!”許萱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顫抖,,“周巖,我們……可能需要冷靜一下,。”她說完,,不再看他,,抱著那個禮物袋,決然地轉(zhuǎn)身,,快步走進(jìn)了小區(qū)深處那棟灰蒙蒙的居民樓,。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像一滴水融入了冰冷的混凝土,。
周巖僵立在原地,,鐵欄桿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服滲入皮膚。初升的太陽吝嗇地灑下一點淡金色的光,,卻絲毫驅(qū)不散他周身刺骨的寒意,。他像一尊被遺棄在路邊的石像,直到保安警惕的目光再次掃過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車上,。發(fā)動引擎的瞬間,他瞥見副駕駛座上那個空空的禮物袋留下的印痕,,像一道無聲的嘲諷,。
返程的高速路空曠得令人心慌,。太陽越升越高,明晃晃地照在擋風(fēng)玻璃上,,卻照不進(jìn)他心里那個巨大的,、冰冷的窟窿。收音機(jī)被無意識地打開,,滋滋的電流聲后,,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緩緩流淌出來,每一個字都精準(zhǔn)地砸在他潰爛的傷口上:
“全是我的錯,,現(xiàn)在認(rèn)錯有沒有用,?你說你喜歡如今的生活,你帶我回憶愛里互相的折磨……”
是許嵩的《認(rèn)錯》,。
周巖猛地踩下剎車,,車輪在空曠的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把車停在應(yīng)急車道,,伏在方向盤上,,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許嵩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僅存的理智:“還告訴了我,,別再來認(rèn)錯,認(rèn)結(jié)果……”滾燙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砸在冰冷的方向盤上,。八小時的夜奔,滿腔孤勇的奔赴,,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句“冷靜一下”和一首字字誅心的《認(rèn)錯》。這巨大的諷刺和失落,,像海嘯般將他徹底吞沒,。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空曠無人的高速路上,,為一場提前落幕的愛情,,失聲痛哭。
***
一個月后,,那個預(yù)料之中又心存僥幸的消息,,還是來了。許萱的信息很簡潔,,措辭經(jīng)過反復(fù)斟酌,,透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克制:
“周巖,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們之間,,可能真的……不太合適,。你很好,真的,。只是現(xiàn)在的我,,需要更多的空間去成長,去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繼續(xù)下去,,對彼此都是消耗。抱歉,。希望你能遇到真正適合你的人,。保重?!?p>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明確的指責(zé),只有一句輕飄飄的“不合適”和一句客氣的“保重”,。周巖的世界,,就在手機(jī)屏幕這微弱的光芒里,無聲地,、徹底地崩塌了,。他握著手機(jī),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還停留著未完成的代碼,,那些曾經(jīng)清晰有序的邏輯符號,此刻扭曲成一片混亂的,、無法解讀的亂碼,,像極了他腦中轟然倒塌的廢墟。
失眠成了最忠實的伴侶,。黑夜變得無比漫長而粘稠,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墨汁,。他睜著眼睛,,看著窗外路燈的光影在天花板上緩慢移動,許萱的笑容,、櫻花樹下的初遇,、音樂節(jié)上緊扣的十指、電話里最后的嘆息……無數(shù)畫面在黑暗中反復(fù)閃回,、疊加,、破碎。白天,,他強(qiáng)撐著去上班,,手指落在鍵盤上卻沉重?zé)o比,,屏幕上跳動的字符變得陌生而充滿敵意。一個低級錯誤導(dǎo)致整個系統(tǒng)模塊崩潰,,主管鐵青著臉把他叫進(jìn)辦公室,,冰冷的警告砸下來:“周巖,再這樣下去,,你考慮另謀高就吧,!”他麻木地聽著,只感覺那聲音來自遙遠(yuǎn)的水底,。
朋友看不下去,,硬把他拖出去喝酒。震耳欲聾的音樂,,迷離閃爍的燈光,,嗆人的煙味,身邊朋友試圖開解:“兄弟,,看開點,!‘不要太愛一個人,留點空間,!’懂不懂,?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樣了,?”朋友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周巖端起杯子,,劣質(zhì)啤酒的苦澀在舌尖彌漫開,,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臻g,?他何嘗不想收放自如?如果愛情真能像他編寫的代碼一樣,,設(shè)定好條件,,運(yùn)行出預(yù)期結(jié)果,世間哪來這許多癡男怨女,,肝腸寸斷,?代碼的世界非黑即白,而人心,,卻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地帶,,算法無法窮盡。
手機(jī)相冊成了一個他既不敢觸碰又無法舍棄的雷區(qū)。幾百張照片,,記錄著他們共享的四年時光:圖書館里她偷拍他打瞌睡的側(cè)臉,,食堂里對著麻辣燙碗搞怪的自拍,西湖邊她踮起腳尖親吻他臉頰的瞬間……每一張笑臉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剜著他的心,。手指無數(shù)次懸停在“刪除”鍵上方,卻始終沒有按下去的力氣,。最終,,他只能將手機(jī)遠(yuǎn)遠(yuǎn)扔開,仿佛那是一個滾燙的烙鐵,。
他嘗試過所有據(jù)說能遺忘的方法,。刪掉了許萱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微信,、QQ,、電話,仿佛這樣就能切斷那根無形的絲線,。他把所有與她有關(guān)的東西——她落在宿舍的圍巾,、一起買的許嵩簽名CD、甚至印著他們合影的馬克杯——統(tǒng)統(tǒng)塞進(jìn)一個巨大的紙箱,,用膠帶死死封住,,扔進(jìn)儲物間最黑暗的角落。他強(qiáng)迫自己聽其他歌手的音樂,,試圖覆蓋掉腦海中許嵩旋律的烙印,。
然而,遺忘的戰(zhàn)役在無形的角落節(jié)節(jié)敗退,。某個尋常的午后,,他走進(jìn)街角便利店,店里的背景音樂毫無預(yù)兆地切換成《素顏》的前奏,。那熟悉的旋律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所有脆弱的防御。他僵在貨架前,,手里拿著的飲料瓶差點滑落,。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高中課桌下偷偷抄歌詞的女孩,櫻花樹下帶著慍怒卻明亮的眼睛,,音樂節(jié)上那句被淹沒的“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所有被他強(qiáng)行壓制的畫面,,伴著許嵩清澈的嗓音,如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將他淹沒,。他狼狽地付了錢,,幾乎是逃出了便利店,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大口喘著氣,,陽光刺眼,他卻感到一陣陣發(fā)冷,。最深的諷刺莫過于此:他比誰都清楚,,許嵩的歌里唱盡了愛情的聚散無常、幻滅與成長,,他以為自己早已洞悉了其中的真諦,,卻唯獨無法接受,自己這平凡的愛情故事,,最終也成了其中一首哀傷的注腳,。
心理咨詢室的光線總是柔和得恰到好處。周巖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對面是一位氣質(zhì)沉靜的中年女咨詢師,。他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失眠、痛苦,、無法集中注意力,,像個迷路的孩子在展示傷口。咨詢師耐心地聽著,,目光溫和而銳利,。
“周巖,”等他傾訴的浪潮暫時平息,,咨詢師才緩緩開口,,聲音像平穩(wěn)的溪流,“失戀的痛苦,,常常不只是因為失去了那個人,。更深層的痛,可能源于一種‘自我價值’的崩塌,?!?p> 周巖茫然地抬起頭。
“你反復(fù)提到,,‘許萱的男朋友’這個身份對你很重要,。你在描述你們的關(guān)系時,大量使用了‘我們’這個詞,。這或許意味著,,在過去幾年里,你很大一部分的自我認(rèn)同感、價值感,,都緊密地綁定在了這段關(guān)系里,,綁定在了‘作為她的伴侶’這個角色上?!弊稍儙燁D了頓,,目光直視著他,“所以,,當(dāng)這段關(guān)系結(jié)束,,你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戀人,更是你賴以確認(rèn)‘我是誰’,、‘我是否有價值’的重要坐標(biāo),。這就好像一棟建筑,它的承重墻被突然抽走了,,整棟樓自然會搖搖欲墜,,瀕臨崩塌?!?p> 承重墻……周巖咀嚼著這個詞,,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原來他內(nèi)心的廢墟,,源于根基的坍塌,。
“所以,”咨詢師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dǎo)的力量,,“你需要做的,,是重新認(rèn)識那個獨立的‘周巖’。不是‘誰的戀人’,,不是‘誰的前男友’,,就是‘周巖’自己。找到那些只屬于你,,不依附于任何人存在的價值支點,。這需要時間,也需要你主動去探索和嘗試,?!?p> 走出咨詢室,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周巖站在十字路口,,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匆匆走過。咨詢師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漣漪,。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名為“許萱前男友”的牢籠里。要拆掉這牢籠,,必須找到新的磚石。
他想起許萱曾調(diào)侃他毫無音樂細(xì)胞,。鬼使神差地,,他走進(jìn)了一家琴行。角落里,,一把深棕色的木吉他安靜地立著,。他笨拙地把它抱在懷里,手指按上冰冷的琴弦,,發(fā)出一個生澀而難聽的音符,。琴行老板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聞聲抬頭,,并沒有嘲笑,,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剛開始都這樣,慢慢來,?!?p> 于是,周巖的生活里開始有了新的噪音,。出租屋的夜晚不再只有死寂和輾轉(zhuǎn)反側(cè),,更多了斷斷續(xù)續(xù)、不成調(diào)的吉他聲,。指尖很快磨出了水泡,,又變成硬繭,每一次按壓琴弦都帶著清晰的痛感,。這痛感,,奇異地中和了心底那更深的鈍痛。他對照著網(wǎng)上的教程,,笨拙地練習(xí)著最基礎(chǔ)的爬格子,,一個簡單的和弦轉(zhuǎn)換需要練習(xí)上百次。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光亮的琴板上,。當(dāng)某個夜晚,他終于磕磕絆絆地彈出《素顏》最開頭那幾句旋律時,,一種久違的,、微弱的成就感,像暗夜里悄然擦亮的火柴,,短暫地照亮了他荒蕪的內(nèi)心,。
他報名參加了社區(qū)組織的志愿者活動,,為獨居老人送菜、在核酸檢測點維持秩序,。穿著臃腫的防護(hù)服,,站在寒風(fēng)里,聽著老人們絮絮叨叨的感謝,,看著隊伍里一張張或焦慮或疲憊卻依然努力維持秩序的面孔,,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脫離了那個狹隘的、只裝著失戀痛苦的小世界,,觸碰到了生活更粗糙也更真實的肌理,。汗水浸濕了防護(hù)服內(nèi)的衣衫,面罩上凝結(jié)著霧氣,,身體疲憊不堪,,但心里那個冰冷的空洞,似乎被這些微小的連接和付出,,填進(jìn)了一絲溫?zé)岬纳惩痢?p> 他甚至開始嘗試著,,在電腦里新建了一個文檔。不再是寫代碼,,而是笨拙地敲下一些零散的句子,、不成調(diào)的旋律片段。他寫隔離時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寫練吉他時指尖鉆心的痛,,寫志愿者活動中遇到的那個總愛講年輕時故事的倔老頭……寫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和緩慢滋長的、對自我的重新審視,。文字生澀,,毫無章法,但每一次敲擊鍵盤,,都像是在廢墟上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小塊空地,。
他不再把“忘記許萱”當(dāng)作唯一的目標(biāo)。當(dāng)注意力從那個巨大的傷口上稍稍移開,,開始投向吉他弦的振動,、投向社區(qū)里需要幫助的老人、投向文檔里那些笨拙的自我表達(dá)時,,那錐心刺骨的痛苦,,竟真的像退潮般,一絲絲地減弱了,。他依然會在某個熟悉的旋律響起時失神,,依然會在深夜被某個記憶的碎片擊中,但那痛楚不再像最初那樣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它變成了一種沉甸甸的,、可以與之共存的東西,,像一道愈合緩慢但終將結(jié)痂的傷口。
***
一年后的夏夜,,空氣里重新漂浮起自由和躁動的氣息,。許嵩重啟全國巡演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無數(shù)歌迷心中漾開漣漪,。周巖看著手機(jī)購票頁面,,手指懸停片刻,最終按下了支付鍵,。這一次,不是為了追憶逝去的時光,,不是為了某個約定,,更像是給自己漫長而艱難的重生之路,一個鄭重的紀(jì)念,。
演唱會現(xiàn)場,,久違的人潮帶著熟悉的喧囂和熱浪。巨大的舞臺燈光變幻,,將臺下攢動的人頭切割成明暗交織的色塊,。當(dāng)《如約而至》清澈如泉的前奏流淌出來時,周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前排,。剎那間,,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一眼認(rèn)出,。許萱。她還是習(xí)慣性地扎著馬尾,,只是頭發(fā)比以前長了許多,,柔順地垂落在肩頭。舞臺變幻的光影掠過她專注的側(cè)臉輪廓,。而她的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兩人靠得很近,,許萱的頭微微傾向他,,他們的手,在座位扶手的陰影下,,十指緊扣,。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熟悉的銳痛瞬間襲來,,幾乎讓他窒息,。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然而,那劇痛來得迅猛,,退卻也異常迅速,。緊隨其后的,并非預(yù)想中的崩潰或嫉妒,,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淡淡苦澀的釋然。像一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終于沉沉落地,,雖然砸起一片塵埃,但終究是落了地,。他看著她放松的側(cè)影,,看著他們緊扣的雙手,看著她在旋律高潮時微微晃動的肩膀,,一種清晰的認(rèn)知浮現(xiàn)出來:那個曾讓他痛不欲生,、以為失去她就失去全世界的女孩,如今真的只是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她的悲喜,,她的故事,已經(jīng)與他再無瓜葛,。
中場休息的燈光亮起,,人群開始騷動。周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腳步像有自己的意識,,穿過一排排座椅,徑直走到了許萱面前,。
許萱正低頭和身邊的男生說著什么,,抬頭看到他的瞬間,眼睛猛地睜大,,里面清晰地閃過驚訝,,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啊軒r,?”她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好久不見,?!敝軒r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甚至還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雖然那笑容可能有些僵硬,。
簡單的寒暄像一場精心編排的默劇。雙方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爆的地雷,。許萱說她還在上海,,換了家公司,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波瀾,。周巖則提到了自己在學(xué)吉他,做志愿者,,語氣同樣平靜,。當(dāng)許萱身邊那個帶著探究和一絲戒備目光的男生,被禮貌地介紹給周巖時,,周巖只是平靜地點頭致意,,心中再無波瀾。
“你呢,?”許萱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指間,帶著一絲復(fù)雜的探究,,“還……一個人,?”
“嗯?!敝軒r坦然地點點頭,。
“沒遇到合適的?”她追問,,聲音里似乎夾雜著一絲難以分辨的情緒,,是關(guān)切?還是別的什么,?
周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曾一起嘲笑過父母輩擇偶觀的現(xiàn)實。那時許萱眨著眼睛說:“要我說,,以后找對象,,就找個我有點喜歡,也不煩的就行,!要求不高吧,?”周巖則笑著接話:“要求是不高,就怕這樣的人,,我爸媽看不上,!”兩人笑作一團(tuán)。
此刻,,這句遙遠(yuǎn)的玩笑話浮上心頭,。周巖看著許萱的眼睛,,半開玩笑地,一字一句地復(fù)述:“在找一個我有點喜歡,,也不煩的人,。”他頓了頓,,笑容里帶著一點自嘲的坦然,,“但這樣的人,我父母不滿意,?!?p> 許萱顯然也想起了那個遙遠(yuǎn)的午后和那個無心的玩笑。她愣了一下,,隨即,,一個真實的、帶著點釋然和復(fù)雜懷念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周巖也笑了,。緊繃的氣氛在這一刻悄然松動。那些沉重的過往,,那些尖銳的傷害,,仿佛被這句穿越時光的玩笑輕輕揭過,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屬于青春的余味,。
下半場的音樂再次響起,淹沒了所有言語,。他們各自回到座位,。《最佳歌手》的旋律回蕩在整個場館,,數(shù)萬人齊聲合唱,,巨大的聲浪像溫暖的潮水,將每一個人包裹,。周巖跟著旋律大聲唱著,,目光偶爾掠過前排那個熟悉的背影。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胸腔里那顆曾經(jīng)為她碎裂過無數(shù)次的心,平靜地跳動著,,不再有撕裂的痛楚,,只剩下一種平靜的告別。那個曾占據(jù)他整個世界的名字,那個曾讓他痛不欲生的身影,,終于被時光沖刷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在喧囂的歌聲中,漸漸淡去,。
散場時,,洶涌的人潮像退潮的海水,裹挾著每個人流向不同的出口,。周巖隨著人流緩緩移動,。就在這時,前方的許萱忽然停下了腳步,,在擁擠的人流中,,她回過頭,目光穿越攢動的人頭,,準(zhǔn)確地找到了他,。燈光昏暗,人聲嘈雜,,他聽不清她說了什么,。但她的嘴唇微動,那無聲的口型,,周巖卻在一瞬間清晰地辨認(rèn)出來——正是多年前那個櫻花紛飛的午后,,音樂節(jié)喧囂聲浪下,她曾說過的那句:
“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p> 這一次,,沒有困惑,,沒有追問。周巖看著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平靜地、清晰地,、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的,如果真有下輩子,,如果還能相遇,,他希望是在彼此都已褪去青澀的莽撞,真正懂得了如何溫柔接納愛意,,也懂得了如何堅韌地守護(hù)自我邊界的年紀(jì),。那時的相遇,或許才能承載起“永遠(yuǎn)”的重量。而現(xiàn)在,,眼前這個曾與他共享過最美好也最疼痛青春的女孩,,終于徹底匯入了人海,走向與他再無交集的人生軌跡,。而他,,也終于擁有了獨自前行的勇氣。
坐進(jìn)車?yán)?,周巖沒有立刻發(fā)動,。他搖下車窗,初夏的夜風(fēng)帶著微涼的草木氣息涌入,,溫柔地拂過面頰,。這風(fēng),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拭著他心底積存已久的塵埃和最后一絲殘留的執(zhí)念,。他打開收音機(jī),調(diào)頻里傳出的,,恰好是許嵩低回而清澈的嗓音,,在寂靜的車廂里低吟淺唱:
“有些愛像陽光傾落,邊擁有邊失去著……”
歌聲流淌,,周巖靜靜地聽著,。車窗外的城市燈火流淌成一條溫暖的光河。他終于徹底領(lǐng)悟了歌詞里那份深藏的況味,。有些相遇,,并非為了走向永恒的圓滿結(jié)局。它們更像生命長途中一段特定的風(fēng)景,,一個必經(jīng)的驛站,。它們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用最熾熱的燃燒和最徹底的破碎,,教會我們?nèi)绾卧谔弁粗斜嬲J(rèn)自我,,如何在失去后重新拾起前行的力量。陽光傾落,,照亮前路,,也終將消散。而旅人,,唯有帶著被陽光吻過的記憶,,繼續(xù)走向更遠(yuǎn)的地方。
引擎啟動,,車子匯入夜晚的車流,。后視鏡里,演唱會場館巨大的輪廓漸漸遠(yuǎn)去,最終消失在城市的燈火闌珊處,。前方的路,,被車燈照亮,延伸向未知的遠(yuǎn)方,。周巖握緊方向盤,,目光沉靜地望向前方。他知道,,那個只屬于自己的故事,,新的篇章,才真正開始,。

周申萬里
嗨,,你過的好嗎?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 當(dāng)你認(rèn)認(rèn)真真的想忘記一個人時,,你會做什么事? 為了一個人,,開車8小時,,誰又沒做過呢? 不要笑這個似瘋似傻的人,,他不想和你錯過就是一輩子,。 當(dāng)你喜歡上許嵩時,發(fā)現(xiàn)他寫的每句歌詞都可以映射到自己,,大概是很多小女孩到女生再到為人妻,,為人母,一路都喜歡的原因吧,。 當(dāng)她也喜歡許嵩時,,一場疫情阻斷了,在許嵩音樂節(jié)見面的機(jī)會,。你喜歡她的方式,,可能不是她喜歡的,。 最可悲的事情,,她想要的你都有,而你的表達(dá)方式不對,,物極必反,。 不要太愛一個人,留點空間,! 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還是找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大概大家都在糾結(jié)這件事情吧! 找一個自己有點喜歡,,也不煩的人,,就結(jié)婚吧!而這樣的人,,你父母不滿意,。 既然這么糾結(jié),那就選一個喜歡自己的人,,這樣過的不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