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雪勒住了坐騎。
她閉上雙眼,,像是在感覺著什么,傾聽著什么,。
身后的廝殺還在繼續(xù),,而前方的大地又已震顫起來。
黎落和墨碣下意識地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墨碣,你帶一隊人護大小姐從后面撤離,,這兒交給我,!”黎落說話之間,一個呼哨,,強弩已轉瞬間從身后扯出,,雪狼齊催戰(zhàn)馬,快速結起了戰(zhàn)陣,。
“你攔不住的,,黎落?!迸悠届o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緊接著是無極劍出鞘的鳴響。
震顫感越發(fā)強烈,,似驚雷震徹耳鼓,,又像是成群的洪水猛獸正奔襲而來。
視野里,,滾滾煙塵霍地奔出前方的彎道,,煙塵中,,現(xiàn)出的竟是一支身披重甲的騎兵隊。
堅實的鎧甲包裹著人與馬的全身,,看不到對手的表情,,只有金屬冷厲的寒氣破面而來。
這是她下山后遭遇的第四次襲擊了,。
形形色色的敵人就像隱藏在洞穴里的蛇蟲鼠蟻,,在一種陰暗力量的控制下紛紛出動,或明攻,,或暗殺,,如此執(zhí)著地要將她置于死地。
如今,,竟有訓練有素的軍隊對她發(fā)起了攻擊,。
冷酷的機簧聲后,一大蓬弩箭從雪狼的手中離弦而出,,直直地沒入前方的騎兵隊,。
咄咄的聲音雨點般密集地響起,這種能擊穿金屬的特制悍弩在敵軍里敲開了一簇簇紅色血花,,一些人翻倒了,,掀起一片混亂的漩渦,但這只銅頭鐵臂的巨大猛獸依然不遺余力地全速挺進,。
“殺,!”震天的吼聲從猛獸的嘴里噴將出來,像那暴沖的身體一樣直截了當,。
“靼塔部查干問候南大小姐,!”
重甲騎兵隊里,一名異??齻サ臉O北大漢一馬當先突出隊列,,手中一把巨大的戰(zhàn)斧平平舉起,帶著一種橫掃千軍的霸道氣勢,。
竟然是極北人的軍隊,!
“墨碣快走!”黎落大喝一聲,,雪狼潮水般從南江雪身邊掠過,,果斷地扎向極北的鐵甲陣。
轟然的響聲暴起,,熱血和尸體在那一刻翻上了天空,。
墨碣看向南江雪,但見她秀眉緊蹙,,臉色陰晴不定,。
以她的輕身功夫,,雪狼的拼死攔截,此時要從戰(zhàn)場中抽身并非不可能,,可敵軍洶涌,,而為了趕去接應她,雪狼團輕裝簡從,,即便悍勇,,又如何敵得了眼前這殺氣騰騰的鐵甲兵流?
他們只能生生地用身體,,用所有人的命來累起防線,,拼得時間!
一邊是危在旦夕的父親,,一邊是共歷生死的同袍,,讓她一時如何抉擇!
“大小姐,!”黎落焦急地喊著,,又對著墨碣暴喝起來,“墨碣,!你還等什么,?!”
就在這片刻遲疑之間,,查干已經一頭撞進了雪狼的隊伍,戰(zhàn)斧一揚,,直直指向南江雪的方向,。
越來越多的重甲騎兵錚然入場,刀槍翻卷,,如狂風中的嗜血森林,。
“保護大小姐!”雪狼一個個紅了眼,,血肉之軀悍不畏死地殺向那些銅頭鐵臂,。
利劍和戰(zhàn)槍在敵人厚實的鎧甲上劃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雪狼的身體被生生撞飛開去,,但下一秒,,會有一支特質的弩箭狠狠插入鐵甲兵露出的眼珠,擊穿他的腦子,,同伴們便踏過死者的身體,,義無反顧地沖向后方的敵人。
壯烈的廝殺如同大地上卷起的一股風暴,,風暴最中心,,素甲女子如盛開怒放的喋血之蓮,,舞出一天血霧,滿地尸身,。
然而,,鐵甲兵依然不計代價地瘋狂灌來。
“走吧,,大小姐,!”黎落死死纏住彪悍的查干,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向南江雪求懇地喊著,。
渾身是血的墨碣揮劍蕩開了一個將死的敵人奮力擲向南江雪的寬刀,,左脅卻被另一人的長矛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一聲沒吭,,只是緊緊地護在南江雪身邊,。
女子神情肅然,目光堅定,,墨碣清楚,,打到這個份兒上,南江雪是斷然不會獨自離去的,。
混戰(zhàn)暴力而膠著,。
查干知道雪狼絕非等閑之輩,但他沒有想到,,在他以這種摧枯拉朽的力量碾壓而至的時候,,雪狼所爆發(fā)出的是怎樣的定力與瘋狂。
他們的武器鬼魅般地襲擊著他們僅有的那點裸露肌膚,,他們的身體就敢硬生生地楔入他們鐵桶般的隊伍,。
而那個他們誓死捍衛(wèi)的北地女子,雖被鐵甲團團圍住,,卻不見一點慌張,,沒有半分退讓,一柄長劍把身遭變成了修羅地獄,。
一陣刺痛從查干的肩胛處傳來,,黎落的戰(zhàn)槍從他的甲葉縫隙里穿進,也讓他從暴躁的情緒中警醒過來,。
“兔崽子們,,連個丫頭都對付不了,你們還是不是男人,?給我殺了她,!殺她一人,大功告成,!”他大聲吼叫著,,更多的鐵甲兵拋開身邊的雪狼,,瘋狂地向南江雪涌去。
查干的目光灼灼發(fā)亮,,他相信,,勝利不過是遲早的事。
突然之間,,鐵甲兵的后方傳來一陣令人悚然的破空尖嘯,,緊接著,伴隨著極北之地那種爽朗縱意的吆喝,,戰(zhàn)馬嘶鳴之聲,、人員慘嚎之聲和重物落地之聲密集響起。
查干抬眼看去,,見到數(shù)排粗大的鐵矛兇狠地扎入了自己的隊伍,,惹得一片人仰馬翻,在那之后,,現(xiàn)出的是另一支騎兵隊,。
“伊勒德,你敢來壞我好事,!”青筋暴起,,雙眼怒瞪,在看清為首一名長發(fā)騎士的張揚笑臉時,,查干的好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
來人正是薩日族長伊勒德。
“查干,,好久不見,!”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鵬,一身黑衣的伊勒德風馳電掣般呼嘯而來,,左手一擺,又是一波鐵矛帶著一叢叢勁風投射而來,。
緊接著,,前方的騎士在快速行進中一字排開,抖手拉起數(shù)根帶刺的鎖鏈,,波浪般狂猛地撞入了戰(zhàn)場,,攪動的一片人仰馬翻。
魁梧的查干不知道被誰撞落到馬下,,在無數(shù)鐵蹄間大聲咒罵著那個該死的伊勒德,。
場面變得更加混亂,雪狼與極北人的廝殺,,極北人彼此之間的廝殺,,空氣中充斥著滿滿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道,直殺到黑夜降臨,,月上中天,,這場瘋狂的戰(zhàn)斗才最終歸于平靜。
山道上堆滿雜亂的尸體,,重傷者垂死的呻吟被晚風吹散,,就如同他們生命的消亡。
南江雪靠坐在一棵樹上,,默默地注視著黑夜里清理戰(zhàn)場的軍士們,。
伊勒德走到她身邊,跟她并排坐下,,把自己的酒囊遞了過去,。
南江雪也沒說話,只是接過酒囊,,仰頭喝了一口,。
“謝謝?!卑肷沃?,她開口說道,聲音似乎染上了眼前黑夜的顏色,,有些幽暗,,有些沉寂。
“謝什么,?酒還是我,?”伊勒德帶著一抹戲謔,偏頭看了看南江雪,。
長長的睫毛下,,女子的眼睛映著皎潔的月光,沒有情緒,,一片清涼,。
他突然想起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夜空中女子白衣如花,,落于他的身畔,,帶著一張明艷的笑臉將長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很懷念那張令他氣結的笑臉,,還有鼻息間仿佛嗅到的淡淡幽香,。有些暖昧,卻又是那般干凈晴朗。
拿回酒囊也喝了一口,,他垂下眼簾,,“我欠你的?!?p> “損了部下,,殺了族人,你可后悔,?”沉默半晌,,女子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族人,?”伊勒德淡淡笑了笑,,既而道,“查干戰(zhàn)死,,雪狼重創(chuàng),,這會兒擒你,不是對我更加有利,?”
“那倒是,。”南江雪點點頭,。
“今晚還趕路嗎,?”伊勒德問。
南江雪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前方軍士晃動的身影,,又從伊勒德手中拿過酒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幽幽說道,,“我……可能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聲音沙啞,,像云蒙住了月亮,,令伊勒德的心微微一顫。
“當時為何不走,?”他看向她,。
“如何走?!蹦辖┚従彅[弄著酒囊,用了一個肯定的語調,,低垂的睫毛上閃動著不遠處火把的光亮,,雙肩微含,顯出一絲不常見的脆弱,“我想,,父親會原諒我吧,。”
“他會為你驕傲的,?!币晾盏鲁谅暤溃拔衣犎苏f,,北方的漢子死后會變成草原上的石頭,,至親的人一看便知道那就是他。他從未離去,?!?p> 他頓了一頓,聲音變得有些落寞,,“只是,,我一直沒能找到我想要的那塊石頭,也許,,我的父親是在惱恨我的沒用吧,。”
他的眼睛藏在他眉骨的陰影里,,顯得愈發(fā)深邃,。
“有一天你回到靼塔部,也許會找到的,?!蹦辖┹p聲道,把酒囊遞給伊勒德,。
伊勒德笑了笑,。
兩人就這樣一邊喝著酒,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大小姐,,都已經……找到了?!蹦僮叩侥辖┟媲?,后者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用劍拄在地面上站起了身,。
“少主人!少主人,!”緊接著,,伊勒德手下的胡和魯也大刺刺地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著。
“咱們損了一百多人,,查干的人也都撿出來了,,五百重甲兵,全滅,!剩下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管他呢!反正阿拉達圖這次肯定是要氣瘋了,!咱們要不要把查干的腦袋送給他,?”
伊勒德沒搭理胡和魯,也站起身來,。
“不送就不送吧,。”見伊勒德一副懶得跟他說話的樣子,,胡和魯撓了撓臉,,既而又笑嘻嘻地對南江雪道,“丫頭,,要說我們少主人,,那對你可是真不錯!聽說韃塔派人秘密南下,,途中又得了南江風的傳訊,,立馬就過來了!”
“你少說兩句會死嗎,?”伊勒德瞪了胡和魯一眼,,后者一愣,隨即又撓了撓臉,,與伊勒德并肩而行的南江雪腳步則略微頓了頓,,一抹柔光輕輕滑過她的眼底。
魁梧豪爽的極北漢子退到他們身后,,忍不住又小聲對身邊的墨碣道,,“這次咱們可是幫了你們的大忙,那些重甲,,咱們可是要拿走的,。不過你們也著實夠狠,我胡和魯是打心眼里佩服,?!?p> 說著偷偷對墨碣立了立大拇指。
死去的戰(zhàn)士被整齊地排放在一起,,一邊是靖北軍,,一邊是極北人,,此前追擊南江雪的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仍然橫七豎八地堆在戰(zhàn)場上,,無人問津。
黎落和烏蘭巴日將各自擎著的火把分別遞給了南江雪和伊勒德,,那金紅的火焰燃在他們的眼底,,然后在所有人的眼中慢慢放大開去。
許多伴她長大,,與她說笑,,隨她沖殺的雪狼死了。
他們曾經那般鮮艷明朗,,如今卻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地上,,活著的人卻無法把他們送回家鄉(xiāng),只能為他們擦去臉上的血水,,整理好殘破不堪的戰(zhàn)袍,,然后讓大火燃起他們忠誠的生命之歌,讓北地的風將他們帶向自由的天地,。
許多他曾經的族人,,也是叛者和敵人死了,他們所流出的跟他一樣的韃塔的血,,竟是被他無情地放掉的,。
不,他不一樣,!從他雙親被自己的血親殺害之后,,從他的族人無情地驅趕他、追殺他之后,,他就不再是韃塔的一員了,!
如今,他是薩日的族長,,他所帶領的是一個全新的,、彼此相親相愛的部族!
烈焰熊熊,,一眾雪狼在南江雪面前翻身跪倒,,渾身是血的黎落一個頭重重叩在地上,“主子,,屬下們無能,,屬下們罪該萬死!”既而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南江雪輕輕閉了一下眼睛,,感覺溫熱的液體在眼中盤旋,。
“你們,可是忘了我曾經對你們說過什么嗎,?”
一句話令雪狼間發(fā)出了低低的抽泣,。
你們侍我以命,我愿報之以心——那一年大雨之中,,春雷炸響,,她和他們結下了這樣的約定。
他們守約,,她亦守約,。
胡和魯迷惑不解,低聲對身邊的伊勒德問,,“他們什么意思,?那丫頭說過什么?”
“我不知道,?!币晾盏驴粗辖拔抑恢肋@雪狼是她的親衛(wèi),,以命相護本是職責,,可她卻為了他們留了下來,所以,,她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
“你是說她原本可以走,?那為何不走,?”胡和魯?shù)馈?p> “查干要的是她。若助她走,,雪狼唯有拼死攔截,,重甲騎兵碾壓之下,定無一生還,;但她若留下,,便會吸引大部分力量,或可一戰(zhàn),,以保雪狼,。真是自負而又莽撞的決定啊,!”
伊勒德靜靜回答,,火光映照的眸子里,似還有什么東西在微微閃動,。
“這小丫頭……”胡和魯全身一震,。

飛翔的鼴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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