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戌正,,曰:閹茂,萬物皆蔽,。
喧鬧一天的岳陽城漸漸靜了下來,就連大街上搜捕的差役都已不見了蹤影,,唯剩的喧鬧之地恐怕也就是那些個風(fēng)月場所了,。
萬家起燈火,偶有一二醉漢踉踉蹌蹌,,遇到好心的打更人,,上前攙扶一把,再對著四方喊上一句:“人靜,,萬物落,,小心火燭!”
同來客棧后院,,老仆周肆伍給馬添了草料,,又于棺前上了三炷安靈香,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一切做罷,,便往馬車邊上鋪好的干草上一躺,解下腰間的葫蘆,,狠狠的嘬上一口烈酒,,緊了緊衣領(lǐng),準(zhǔn)備在此處守夜將歇,。
自南疆一路行來,,每日夜間他都是如此過夜,。
不因別的,就怕有不開眼的蟊賊沖撞了主子的安寧,。
他是賈府的老仆了,,自打二老爺從京城赴南疆時就一直跟著的,同他一起的還有幾名家丁,,不過差不多都沒了,,大多都把性命丟在了南疆的毒瘴密林里,還有一二個卻是不習(xí)南疆的水土,,早早便患了疫疾死了,。
眨眼二十來年過去,他也已近不惑之年,,活到這個年歲,,倒也沒什么不滿足的,畢竟老周家還留了個后,。
如今就只盼著二爺此行高中桂榜,,好叫二老爺并太太泉下安息。
客棧房間內(nèi),,燭火旁的賈瑛正捧著一本書看的入迷,。
對于科考,雖說賈瑛已經(jīng)做了十多年的準(zhǔn)備,,卻也不敢有半點松懈,。
作為世界史上最早的考試制度,其難度可想而知,,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多少士人學(xué)子窮盡一生都躍不過的一道高坎兒,。
是以,,這么多年下來,溫書便成了賈瑛每日必做功課之一,。
不過他所溫習(xí)的書本,,卻非尋常的經(jīng)典子集。
借著昏暗的光線,,隱約可以看到書封之上寫著“歷朝策論經(jīng)義考”七個黑色大字,。
這是賈氏獨家科考寶典,其撰寫人自然便是賈瑛本人無疑了,。
類似的書目還有很多,,諸如五屆科考三屆模擬、閉關(guān)修煉一百天、八股寶典,、四書集注摘錄及應(yīng)用模板,、時論要義一千題、錯題易錯題收訂集等等,。
這些書目中的內(nèi)容,,都是平日里賈瑛自己抄錄下來的,類似于學(xué)習(xí)筆記,,常言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時時溫故而知新嘛。
當(dāng)然對于這些寶典秘籍,,賈瑛堅決堅持自產(chǎn)自銷絕不外流一個原則不動搖,。
倒不是擔(dān)心會增強對手實力,主要是怕會被有心人盯上,。
賈瑛甚至可以預(yù)見,,這些書本要是流傳出去,定會被一些清流噴的體無完膚,,視為歪門邪道,。
若是一不小心再傳到朝中,說不定他賈瑛連考試的資格都會被剝奪,。
“吱呀,!”
房門被推開,喜兒端著一個熱氣升騰的大木盆走了進來,。
“二爺,,該泡腳了!”
豪門公子的生活就是如此枯燥乏味,,餓了有人喂,渴了有人遞茶,,燙了還不行,,這不,一路乏累,,泡腳的熱水就到跟前兒了,。
唉,人生活的怎么一點追求也沒有,!
可惜,,報春和綠絨不曾跟來,喜兒雖說也是一把伺候人的好手,,可賈瑛畢竟不習(xí)慣一個男的給他搓腳,。
唉,又是一個寂寞的夜晚,!
賈瑛似是想到了什么,,開口問道:“喜兒,,你老爹還是守著馬車過夜嗎?”
喜兒沏了一碗熱茶,,回道:“前腳剛給老爹送了一床褥子,。”
賈瑛無奈搖了搖頭,,他明白周肆伍的擔(dān)心,,自古湘黔之地便有養(yǎng)尸趕尸一說,民間對于尸體有種特別的熱忱,,尤其是配陰婚,,不管是男尸女尸,都是有價無市,。
有的人家逝者前腳剛?cè)肓送?,頭七去祭奠,忽然發(fā)現(xiàn),,墳沒了,。
盜尸之風(fēng)盛行可見一斑。
所以,,古人守墳一事,,也不單只因一個孝字,還有便是怕人死不得安寧??!
只是他的父母都已過世四年了,如今也只剩下一堆白骨,,至于一應(yīng)陪葬之物,,在重新收斂尸骨的時候也都已經(jīng)取出,留在了南疆的衣冠冢里,,卻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當(dāng)下便交代道:“喜兒,再讓小二開間上房,,時下已是入冬時節(jié),,眼看著越往北走天氣越冷,你老爹畢竟上了年歲,,好好的屋子不住,,非要遭那份罪去,去把他喊回房間睡去,?!?p> 哪知喜兒聞言,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似的,說道:“二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爹那脾氣,,我這會兒去了不是找罵嘛?!?p> 賈瑛無奈道:“那你便去將他喊來,,就說爺尋他有事!”
喜兒自是樂意,,轉(zhuǎn)身便往外而去,。
“等等!”賈瑛喊住他,,又交代道:“你順便把褥子也抱回來,,記得別當(dāng)著他的面?!?p> 喜兒笑道:“知道了,,二爺!”
喜兒到了后院兒,,見到他老爹只說二爺找您有事,,周肆伍自是不疑,匆匆往客房趕去,。
喜兒這邊見老爹進了客棧,,這才抱起被褥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又折身回來,,把地上的干草全都扔進了馬棚,這才滿意,。
這世上哪有兒子不心疼老子的,。
后院一時四下無人。
不過多久,,只見一道戴著斗笠黑影翻墻而入,,落腳一剎身形卻是有些踉蹌。
緊接著,,戴斗笠的黑衣人打開后院門栓,探頭向外,,幾聲夜鶯輕啼,,一道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同樣斗笠遮面,,只是那一身衣衫卻眼熟的很,。
只聽那嬌小之人悄聲問道:“鐵大哥,接下來怎么辦?”
可不正是鐵扣,、齊思賢二人,。
鐵扣聞言指了指馬車上的兩口棺材道:“原先有個老仆守夜,我卻沒有辦法,,眼下無人,,豈不正方便了咱們?!?p> 齊思賢看到兩口棺材,,腳下不由退了幾步,卻又反應(yīng)過來鐵扣的話中之意,。
斗笠之下,,繡眉微蹙,心有不忍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p> 鐵扣也是一聲嘆息,他雖是江湖中人,,可也懂得孝悌羞恥四字,,如今卻要驚擾亡魂,心中自也難安,,只是看齊兄弟如此,,他卻不好表現(xiàn)出來。
只道:“齊兄弟,,你我皆是大仇在身,,只有藏身于棺中才有機會脫身,那書生顯然是個有功名的,,鮑祀憹的那些鷹爪輕易不會查他,,眼下只能冒犯了,大不了事后鐵某任主人家處置便是,!”
此刻齊思賢心里卻是想著要與亡者同棺,,心中害怕不已,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只是聲音帶著顫抖道:“鐵大哥,,可我害怕!”
鐵扣心道:“這齊兄弟遇事冷靜果斷,,怎偏生如此膽?。 ?p> 當(dāng)下開解道:“人死燈滅,,沒什么好怕的,,實在不行,,我便把你打暈過去,你只當(dāng)睡上一覺便好,?!?p> 說罷也不給齊思賢反應(yīng),拉著她便往馬車走去:“先同我把棺蓋撬開,!”
這邊二人忙碌不堪,,偏又怕人發(fā)覺,鐵扣便罷了,,齊思賢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情,,但有一絲響動,便先把自己給唬住了,,鐵扣無奈,,只能讓她在一旁等待,自己動手,,當(dāng)下便向著馬車走去,。
另一邊,賈瑛也很無奈,。
任他如何勸說,,周肆伍都不答應(yīng),哪怕搬出主子的威風(fēng),,老仆也只是脖子一梗,,你能奈何。
賈瑛心計一轉(zhuǎn)道:“伍叔若是執(zhí)意如此,,倒也好辦,!”
轉(zhuǎn)身向喜兒道:“喜兒,你把爺?shù)谋蝗煲惨煌岢鋈?,一介老仆都能如此忠義,,沒道理爺這個做兒子的卻知冷怕熱的,傳出去一個不孝的名聲,,怕是科考也無望了,!”
周肆伍聞言心中一急道:“這怎能行,夜間寒冷,,便是二爺身子骨再好,,也怕有個萬一,若因此耽誤了春闈,,老仆如何同故去的老爺夫人交代......”
賈瑛卻不做理會,,只道:“你不必操心這些個,爺只關(guān)心別抹黑了爺?shù)哪樏??!?p> 周肆伍卻不做聲了。
賈瑛見狀,,又說出個折中的法子:“伍叔但凡寬心在屋內(nèi)休息,,若真擔(dān)心外邊,只需多起幾次夜,,別睡實了就好,。”
周肆伍也只能答應(yīng),。
賈瑛心中方是一喜,,卻只聽一陣隱約的的鈴鐺聲傳來。
面色頓時一冷,,邁步便要往后院而去,。
一旁的老仆反應(yīng)比之更快三分,抄起一側(cè)的腰刀,,撞碎了窗戶,,直直從二樓跳了下去。
賈瑛反應(yīng)過來,,樓下直通后院,,當(dāng)即也跟著跳了出去。
喜兒雖慢上一線,,可一行一動之間,,身形也分外靈活。
主仆三人,,俱是一身兇悍之氣,。
......
鈴鐺聲一響,鐵扣便知壞事,,未曾料兩輛馬車之間尚有一根不易察覺絲線,,連著銅鈴,當(dāng)下也顧不得其他,,拉起一旁發(fā)愣的齊思賢便朝著后門而去,。
怎知,匆忙之間,,尚未回神的齊思賢腳下一歪絆倒在地,,腿骨磕在了旁邊的雜物棱角之上,一時難以起身,。
這一拖延,,鐵扣更是心急。
方才暗中觀察,,他卻是看出了那老仆也非尋常,,身上一股悍勇之氣,,倒像是軍中的路子,這會兒怕是早已反應(yīng)過來了吧,。
眼見齊思賢短時難以行走,,只能一手將其扛在肩上,奪門而出,。
......
賈瑛主仆三人來到后院,,只看見馬車旁的地上丟著一把鐵撬,四下望去,,卻不見一人,,只是后院大門半掩。
三人正待追索而去之時,,大門卻又被人推開,。
卻是鐵扣扛著齊思賢狼狽返回,一把關(guān)緊了大門,。
一旁的周肆伍此刻早已長刀出鞘,,幾個箭步便向著鐵扣二人撲去,一刀辟出,,有去無回,。
鐵扣看著閃起的刀光,直指肩上的齊思賢,,他又有傷勢在身,,反應(yīng)自然比不得平日。
慌亂之間只能把肩上的齊思賢向著旁邊空地順勢一拋,,自己又腳下一個急轉(zhuǎn),,堪堪避過刀芒,順勢拔出身后長劍迎上化劈為削的刀刃,。
那邊被拋出的齊思賢還尚未落地,,只見另一側(cè)賈瑛腳下幾個起落便飛撲而來,順勢一腳踢在齊思賢的背部,。
“哇,!”
一口鮮血自齊思賢口中噴出,身體被巨力撞進馬棚,,生死不知,。
“齊兄弟!”
鐵扣看在眼里,,心中萬分焦急,,偏偏眼前這老仆刀法太過霸道,他只能被逼的連連后退,。
另一旁的喜兒,,雙手之中也不知從哪里變出兩把彎月短刃,,身形一彎,步伐奇快,,直向鐵扣的下三路攻去,。
鐵扣一時間更是手腳慌亂,巨大的運動幅度連帶著剛結(jié)痂的傷口又撕裂開來,。
賈瑛卻是不再理會對戰(zhàn)的三人,而是走向一旁,,檢查棺蓋的完好情況,。
慶幸的是,老仆周肆伍提前在馬車旁布下了機關(guān),,對方還沒來得及靠近,,便被驚動了!
另一邊,,不過十幾個回合,,在周家父子二人的瘋狂攻勢下,鐵扣長劍脫手,,大腿和小腿上被劃出兩道血淋淋的口子,,加之原有傷勢,讓他再難堅持,。
單膝一軟,,跪倒在地。
下一瞬間,,三把明晃晃的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頸間,,其上還粘著他的血。
周肆伍滿臉殺意,,周喜兒也沒了平日的嬉笑,,陰沉至極。
賈瑛正待上前拷問,,忽然聽得后院外街上一陣腳步嘈雜,,還夾雜著刀兵出鞘的聲音。
緊接著,,便聽見前院響起咚咚咚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