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傾月落,，斗轉(zhuǎn)參橫,。

　　瀘州城西的興源糧倉外，已是聚滿了從四面八方來此乞食的逃荒百姓,。

　　“哥哥,，還有多遠(yuǎn)？我快走不動了,?！?p>　　“玉兒乖，我們馬上就有吃的了,?！?p>　　熙熙攘攘的難民中，三個弱稚孩童參雜其中,，隨波逐流,。

　　這些人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目光萎靡,，面無人色。在冬日黎明的刺骨寒風(fēng)中,，這些被凍的瑟瑟發(fā)抖的可憐之人,，扶老攜幼，緩緩而來，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嘆,，不由心生悲憫,。

　　亂世動蕩，國破家窮,。這些窮苦百姓終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只能四處游蕩,，以求安身立命之所,。

　　風(fēng)聞廬州城西的興源糧倉，掌柜是個吃齋念佛的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會開倉放糧，布施些米粥饅頭,，故而今日才會吸引這么多可憐之人,，早早來此等候。他們大都饑腸轆轆,，無不渴望著稍后能吃上一口熱粥,。

　　三五成群，密密麻麻,，打眼望去少說也有三四百人,，其中大都是老弱婦孺，偶有幾個年輕男人,，亦是弱不禁風(fēng),，羸不勝衣的凄楚模樣。

　　街角的拴馬石旁,，那三個不起眼的孩童,，正哆哆嗦嗦地圍坐在一起。

　　他們緊緊相擁,，相互取暖,。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皆是五六歲的年紀(jì),，衣衫破爛，蓬頭垢面,，這副狼狽不堪的可憐模樣,，若是被他們的爹娘看見，不知要心痛到何等地步。

　　只可惜,，他們?nèi)嗽缫褯]了爹娘,。

　　一年前，潼川府杏林村突遭瘟疫,，短短數(shù)日,，便奪去幾乎一整村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他們各自的爹娘,。

　　和在場所有人一樣,，三個孩子也是天未亮就來到這里，從凌晨一直苦苦等到正午,，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興源糧倉的大門,，滿心期許地等著開倉施粥。

　　“哥哥,，我餓,！”

　　瘦弱的女孩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身旁的男孩,，雖是灰頭土臉，臟亂不堪,，卻仍難掩女孩的天生麗質(zhì),，活脫脫一個小美人胚子。

　　“玉兒乖,，咱們馬上就有吃的了,。”男孩將女孩往自己瘦弱的懷里使勁攬了攬,，稚嫩的聲音中,，蘊(yùn)含著幾分疼惜之意，“待會兒我和秦衛(wèi)過去搶粥,，你就乖乖坐在這兒等我們回來,。你身子弱，就不要靠近了,，我怕你像上次那樣,，被人群踩傷?！?p>　　男孩名叫柳尋衣,，他懷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親妹妹,，柳尋玉,。其身旁的另一個矮瘦男童，是他們同村的伙伴，秦衛(wèi),。自杏林村遭難之后,，他們?nèi)吮憬Y(jié)伴而逃，一起流浪至此,。

　　“開倉了,！”

　　突然，興源糧倉內(nèi)傳出一聲高昂的呼喊聲,。緊接著,，倉門緩緩而開，但見十幾個伙計,，抬著七八個熱氣騰騰的粥桶,，自糧倉內(nèi)魚貫而出。

　　這聲呼喊,，宛若一道號令,，瞬間令神智萎靡、慵懶散漫的人群精神一振,，隨之便如群狼撲食般,，舉著破碗爛罐，哀嚎喊叫著,，一窩蜂地朝粥桶撲去,。

　　但凡開倉放糧，救濟(jì)災(zāi)民,，必是人多粥少,，此情此景，亙古不變,。

　　“秦衛(wèi),，快！”

　　柳尋衣早已蓄勢待發(fā),，見到糧倉門開,，立即大叫一聲，拽起尚在神游的秦衛(wèi),，踉蹌著朝粥桶跑去,，而柳尋玉則是不停地大聲呼喊著：“哥哥快些，哥哥快些……”

　　雖然柳尋衣“眼疾腳快”,，但礙于他和秦衛(wèi)都是年幼體弱,，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大人面前，毫無反抗之力,。因此還不等他們靠近粥桶,，便已被身后突如其來的乞食大軍徹底湮沒,。

　　兩個孩子在數(shù)不清的“腿間”東倒西歪，一會兒被人撞過來,，一會兒又被人踢過去,，好生凄慘。

　　柳尋衣年紀(jì)雖小,，但意志卻異乎尋常的頑強(qiáng),，饒是被人踢的鼻青臉腫，仍舊咬牙堅持,，憑借自己小巧的身形和靈活的動作,，在眾人的腳下連滾帶爬，奮力朝東倒西歪粥桶一點(diǎn)點(diǎn)逼近,。

　　反觀秦衛(wèi),，早已被人群遠(yuǎn)遠(yuǎn)地排擠在外，無論他如何哭喊著,、叫罵著,，拼命向人群中掙扎，卻終究難以突破重重圍堵,。

　　一場搶粥大戰(zhàn),，如風(fēng)卷殘云般，眨眼間落下帷幕,。

　　幾個粥桶皆被人搶掠一空,，搶到粥的人，早已遠(yuǎn)遠(yuǎn)跑開,，找一處僻靜角落獨(dú)享其成。而沒有搶到粥的人,，則捶胸頓足,，嘆息連連。

　　漸漸地,，人群三三倆倆地散開了,。這些可憐之人，不得不各自另謀他處,，等待下一場“混戰(zhàn)”,。

　　“秦衛(wèi)，來,！快來,！”

　　柳尋衣興奮的聲音在粥桶旁響起，當(dāng)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秦衛(wèi)跑到他面前時,，但見柳尋衣正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一洼稀粥,，粥湯順著他的指縫不斷地向下流淌,。

　　“快，快喝一口,！”柳尋衣將雙手遞上前去,，秦衛(wèi)趕忙俯身輕輕嘬了一口，臟兮兮的小臉上,，這才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快拿去給玉兒喝一口?！鼻匦l(wèi)催促道,。

　　兩個孩童滿心歡喜，興高采烈地朝拴馬石走去,。

　　“玉兒,，快來喝粥了！”柳尋衣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雙手,，片刻不敢松懈,，頭也不抬地呼喊道，“玉兒,，快過來,，否則粥就要流光了?！?p>　　“奇怪,，玉兒哪去了？”

　　突然,，秦衛(wèi)疑惑的聲音將柳尋衣從興奮中驚醒,，他迅速抬頭望去，卻見此刻的拴馬石旁,，竟然空空如也,，再也尋不見柳尋玉的蹤跡。

　　“玉兒,！”柳尋衣左右顧盼著,，他想在四散而走的人群中，找出柳尋玉的身影,，可他和秦衛(wèi)來來回回地看了半天,，仍舊一無所獲。

　　“玉兒,！”

　　終于,，柳尋衣意識到事有不妙，再也顧不得手中來之不易的米粥,，心急如焚地四處尋覓起來,。秦衛(wèi)緊跟在柳尋衣身后,，在焦急的同時，他的眼中還涌現(xiàn)出一抹濃濃的恐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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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shù)月,，柳尋衣和秦衛(wèi)幾乎將瀘州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細(xì)細(xì)找尋一遍,，可始終尋不到柳尋玉的蹤影,。

　　雖然他們不想承認(rèn)柳尋玉或許已被人拐走，但卻又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shí),。幾次三番,，苦尋無果，心灰意冷的二人只好繼續(xù)相依為命,，四處流浪,，以求活命。

　　春去秋來,，眨眼又是一年光景,。

　　柳尋衣和秦衛(wèi)在艱難困苦中，終日乞食為生,，雖顛沛流離,，飽經(jīng)風(fēng)霜，但好在又勉強(qiáng)活過一年,。

　　從瀘州一路流亡至黔州,，已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街上行人本就寥寥無幾,，更難有人駐足向他們施舍。

　　柳尋衣和秦衛(wèi)淪落黔州街頭,，凍的滿身瘡痍,，餓的骨瘦嶙峋，二人已到了奄奄一息的瀕死地步,。

　　“尋衣，咱們是不是快死了,？”

　　秦衛(wèi)依偎在柳尋衣懷中,，此刻，他連哈氣取暖的力氣都耗盡了,，雙眼微微閉合,，有氣無力地反復(fù)嘟囔著。與此同時,，他的眼角已悄然溢出幾滴淚水,，“尋衣,，我想娘了……”

　　一提起娘，柳尋衣的眼睛也隨之濕潤一圈,，滿是凍瘡的小手,，緊緊捂著秦衛(wèi)那快被凍的僵硬的耳朵，憨笑道：“不會死,，只要咱們挨過這個冬天,，明年就找地方做工，到時就有吃有喝,，有地方睡了,。”

　　“咱們年紀(jì)太小,，沒力氣,，也不識字……”秦衛(wèi)虛弱地說道，“尋衣,，你說咱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見到爹娘了？我想娘做的芝麻火燒,，還有醬肉……”秦衛(wèi)一邊說著,，一邊吧唧嘴。此時,，他的眼淚已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我不能死！”柳尋衣小臉堅定地喃喃自語道,，“我還得活著找玉兒……”

　　“咣啷,！”

　　突然，一枚銅板扔在柳尋衣和秦衛(wèi)身前,。抬眼望去,，但見一位豐標(biāo)不凡，器宇軒昂的中年男人站在二人面前,，此刻正用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別有深意地上下打量著他們。

　　柳尋衣伸出顫顫巍巍的小手,，猶豫不決地?fù)炱疸~板,，怯生生地扣頭道：“謝謝大爺賞賜！”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聲音頗為溫潤,，令人如沐春風(fēng)，倍感舒服,。

　　“柳尋衣,?！绷鴮ひ骂D時來了精神，急忙指著身旁的秦衛(wèi),，道,，“他叫秦衛(wèi)。大爺是想招工嗎,？我們長工,、短工都能做……我們雖然年紀(jì)小，但做事認(rèn)真……”柳尋衣見男人不為所動,，又趕忙補(bǔ)充道,，“我們什么活都能干，可以不要工錢,，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把你的手伸給我看看,。”說罷,，男人也不等柳尋衣答應(yīng),，徑自抓起他的手腕，上下抻拽起來,。

　　男人的力氣極大,，瘦弱不堪的柳尋衣，在他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忍痛任其擺布,。

　　男人看完他的手，又看向胳膊,，最后出手在柳尋衣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細(xì)細(xì)摸索、拍打一番,，繼而頗為驚喜地連連點(diǎn)頭道：“不錯,！不錯！果真是個難得一遇的可造之材,！真想不到,，在這窮街陋巷之中，竟真讓我趙元碰上一個筋骨異稟的練武之才,。好極,！好極！”

　　“大爺你……”

　　“你跟我走吧,！”不等柳尋衣詢問，趙元突然開口笑道,，“我不僅能讓你有吃有喝,，而且還能讓你榮華富貴,，飛黃騰達(dá)！如何,？”

　　“真的,？”柳尋衣面露狂喜，匆忙答應(yīng)一聲,，隨后拽著秦衛(wèi),，一起向趙元扣頭謝恩。

　　但趙元卻眉頭一皺,，擺手道：“我只說帶你走,，卻不想要他?！?p>　　“這……”柳尋衣頓時面露為難之色,，轉(zhuǎn)而看向命懸一線的秦衛(wèi)，思量再三,，又重新坐在地上,，繼續(xù)將秦衛(wèi)攬在懷中。

　　見狀,，趙元不禁一愣,，詫異道：“你這是作甚？難道想活活凍死在這兒,？”

　　“秦衛(wèi)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走?！绷鴮ひ滦∧樢豢?，倔強(qiáng)道，“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衛(wèi)一起,，就算是凍死餓死，也絕不離開他,?！?p>　　趙元狐疑地望著柳尋衣，又問道：“我若只能帶走你們其中一個呢,？”

　　“那就請大爺把秦衛(wèi)帶走,。”柳尋衣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他身子虛,，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餓死,？”

　　“我不會餓死,，大爺不是給了我一個銅板嗎？”柳尋衣舉著手中的銅板,，得意地笑道,，“我可以換一個饅頭、一碗熱粥,，有它們我就餓不死,。”

　　“哈哈……”趙元放聲大笑,，連連點(diǎn)頭道,，“小小年紀(jì)就懂的生死相依，患難與共,，難得,！難得！”說罷,，趙元反手將自己身上的貂絨大氅褪下,，扔到柳尋衣和秦衛(wèi)身上，笑道,，“罷了罷了,，你們二人一起隨我走吧！”

　　感受著貂絨大氅帶來的陣陣暖意,，秦衛(wèi)的臉色較之剛才緩和許多,，柳尋衣攙扶著秦衛(wèi)，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趙元一連三鞠躬,，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你剛才說,，只要有口吃的,，做什么都行，此話當(dāng)真,？”趙元別有深意地笑問道,。

　　“當(dāng)真?！绷鴮ひ律纶w元反悔,，因此拼命點(diǎn)頭應(yīng)允。

　　“那殺人呢,？”趙元神色一正,，又問道,，“殺人敢不敢？”

　　“敢,！”不等柳尋衣面露遲疑,，秦衛(wèi)卻不假思索地?fù)屧挼溃爸灰軜s華富貴,，飛黃騰達(dá)，你讓我殺誰,，我就殺誰,！”

　　趙元諱莫如深地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淡淡吐出一句：“那就走吧,！”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朝遠(yuǎn)處走去。

　　“那個……”柳尋衣猶豫再三,，終于忍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開口追問道，“你要帶我們?nèi)ツ?？?p>　　“臨安城,，天機(jī)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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