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得了季氏的眼色,，悄悄退出廳堂,。

　　季英英跑得快，旋風(fēng)般到了門口。剛好聽到趙申氏說的那句話,，心想誰啊這是,，跑我家來找罵吧？一生氣,，她就沒顧上看李嬤嬤使的眼色,，整了整衣衫，帶著綾兒邁進了門檻,。

　　正堂里季氏與一個婦人分左右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季氏身后的席子上跪坐著一個侍婢。那婦人身后跪坐著一個婆子,，四個侍婢,。

　　人數(shù)是季家兩倍不說。婢女一色粉色短襦,，白色長裙,，罩著石青色半臂。梳著螺髻,，戴著金銀釵猸,，打扮得比尋常人家的小娘子還富貴。再看那婆子,，穿著青色織對稱格紋的錦,。一個婆子居然穿錦衣！斑白頭發(fā)梳成了圓髻,，插著金鈿,，請到上座，包管會讓人以為是哪家的主母,。

　　下人打扮富貴,，那婦人更是梳著尺余的高髻，滿頭金光閃爍,。穿了件石榴紅織福字小團花錦衣,，系著翠藍底繡黃菊長裙，那黃菊全以金絲繡了花瓣,。臂間挽著的杏黃色披帛長長拖曳至地,。一身顏色生生將季家廳堂耀得明亮了幾分。

　　兩相映襯,，季氏就像牡丹花下的一棵草,。

　　季英英心想，怪不得那婦人登門做客,，趾高氣揚地對主人家如何教養(yǎng)子女指指點點,。敢情是用銀子撐足了底氣,。

　　有錢又怎樣？浣花染坊少做筆買賣又不是揭不開鍋了,。母親在堂,，輪不到她出聲嗆客。季英英攥緊了拳頭,，指甲使勁掐著手心,，才忍了下來,。

　　“母親,。”季英英斯斯文文地行禮,。

　　季氏勉強擠出笑容：“二娘,，去見過趙家大太太?！?p>　　一道天雷轟隆隆地落在季英英頭上,。這是趙修緣的母親？她干什么來了,？就算是親自來提親,，也犯不著擺出這副富貴凌人的架式打親家的臉吧？季英英對趙申氏的第一印象也不好,。

　　自她進來,，趙申氏就一直盯著她。季英英心里吐著泡泡,，表面還得裝下去,，斯斯文文地向趙申氏行了禮。

　　趙申氏嫌她站在面前,，逆著光看不仔細：“這就是二娘吧,？坐吧！”

　　坐哪兒??？季英英可不想坐她身邊。誰知趙申氏的目光偏就移到了她下首的月牙凳上,。季英英無奈,，守著禮坐了半邊凳子。

　　她后悔得要死,。一步邁進門來,，是想幫著母親教訓(xùn)下這個不知禮的婦人，誰知道來的人是趙太太呢,？這回啞巴虧吃定了,。嫁到趙家,，趙太太要教導(dǎo)她，話也沒說錯,。只是趙太太譏諷母親也太過了,。有這樣的婆婆，真麻煩啊,。

　　甭管季英英心里想什么,。從表面看，她一直是半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著,。趙申氏先是仔細打量著她，然后用兩根手指抬起了季英英的下巴,。

　　季氏五指一收,，捏緊了帕子。

　　季英英：“?。,。　?p>　　這是在選買奴婢哪,？要不要張開嘴讓你瞧瞧牙口好不好,？

　　季氏母女都沒料到趙申氏居然這樣做，一時間都愣住了,。

　　趙申氏終于把季英英的臉看得清楚了,。她收回手，慢條斯理地說道：“模樣倒也不錯,！打扮素凈了些,。”說著掃了眼自己身邊的侍婢,，覺得季英英打扮有些寒磣,。她從頭上拔了支鳳形金簪，簪身有三寸長,，適合高髻,。趙申氏便遞了過去，“拿著,，好好打扮打扮,。”

　　那語氣就像是扔了只饅頭給乞丐：嗟,！

　　季英英覺得自己伸手接了,，回頭她一定忍不住想把爪子剁掉。

　　“長者賜不可辭,，收下吧,?！奔臼暇従?fù)鲁隹跉猓瑴匮哉f道,。

　　季英英起身低頭謝過,，憋屈地接了。她再不想坐在趙申氏身邊,，趁機退到了季氏下首,，將那支釵遞給了綾兒收著。

　　趙申氏見季英英低眉順眼的,，心氣稍稍平復(fù),。小門小戶也有好處，在婆婆面前不敢拿喬,。這讓她當家主母的王八之氣又高漲了兩分,。

　　趙修緣進了藏珍閣織錦,，聽下人稟報很是順利,。趙申氏想著等斗錦結(jié)束，就要和季家結(jié)親,。自己還從沒見過季氏和季英英呢,。她下午有空，就帶著“從前只是隔街的街坊,，如今是親家了,，還不知道季家后院是怎么個情形”的心思登門造訪。

　　季家雖小,，收拾得倒也整齊干凈,。屋里錯落擺著幾盆怒放的菊花，還有兩本珍品,。襯著這些款式老舊的家具,，古樸雅致。

　　季氏談吐斯文,，并不是她想象中潑辣粗鄙的婦人,。門戶低點，還算能接受這樣的親家,。

　　反正二郎認定了季英英,。老太爺也同意了。趙申氏的心思從考評親家合不合格轉(zhuǎn)變成了她將是我媳婦,。她手肘撐著光滑的圈椅扶手,，決定必須從現(xiàn)在起教導(dǎo)季英英：“聽說二娘繡藝出眾?？勺R字,？”

　　時下有條件的人家供小娘子讀書,，不求成為魚玄機薛濤這樣能吟詩作賦的才女，只需能認得字,，看得懂賬本,。尤其是商戶，主母不識字就不合格,。趙申氏很關(guān)心這點,。

　　季英英忍著氣答了：“識得?！?p>　　趙申氏嗯了聲道：“不必讀那些個四書五經(jīng)習(xí)得六藝,。總要把《女誡》《女論語》學(xué)好,?！闭f著臉色一肅，冷冷道,，“‘凡為女子,，當知禮數(shù)。女客相過,，安排坐具,。整頓衣裳，輕行緩步,。斂手低聲,，請過庭戶。問候通時,，從頭稱敘,。答問殷勤，輕言細語,?！M門大呼小叫，《女論語》里這些話,，你可做到了,？！”

　　季英英頓時想掀桌,！額角的青筋氣得一跳一跳的,。忍你很久了！

　　季氏心想我女兒還沒和趙家定親呢,，你就當我的面訓(xùn)上了,？這是訓(xùn)英英，還是借機罵我一個寡婦沒能力教好女兒,？季氏又想起趙申氏先前的譏諷之語,，臉色更加難看,。

　　《女誡》是東漢班昭對其女兒進行三從四德等教育所作?！杜撜Z》是貞觀年間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撰的一部女子訓(xùn)誡書籍。唐時女子大抵都以這兩本書為閨范學(xué)習(xí)用本,。

　　民風(fēng)開放的大唐,，又經(jīng)過武周一朝。對女子的要求并不嚴苛,。胡服出行,，女著男裝是很流行的風(fēng)尚。學(xué)這兩本書知曉女子處世道理和禮節(jié),，在外面的場合不會失禮就善莫大焉了,。

　　季英英自問得知趙太太在堂，她馬上收聲斂息,，輕行緩步上前請安,。趙太太輕蔑打量她，她還忍著氣一一回答,。她哪點不知禮了,？

　　季氏一張帕子揉成了咸菜樣,，為了女兒和趙修緣的親事又辛辛苦苦地忍了下來,。

　　剛才就譏諷我娘教不好女兒，現(xiàn)在又說我不知禮,。合著看我娘和我禮貌待你好欺負是吧,？季英英可沒那般好脾氣，當即朝季氏俯首行禮道：“‘父母檢責,，不得慌忙,。近前聽取，早夜思量,。若有不是,，改過從長。父母言語,，莫作尋常,。遵依教訓(xùn)，不可強梁,?！畠菏煊浻谛摹Ｈ粲胁煌字?，還請母親教導(dǎo),?！?p>　　她也搬出《女論語》來，意思是我不對,，我媽隨便教訓(xùn),。你還沒成我婆婆呢，還沒你嘰喳的份,。

　　季氏接了這話心里痛快了,。寡婦支撐門庭，帶大兒女,，季氏也不是吃素的,。她柔聲說道：“我兒幼承庭訓(xùn)，嫻靜溫柔,，知禮大方,。吾甚是安慰?！?p>　　我女兒家教好得很,，我很滿意。你想挑刺,，門兒都沒有,。

　　母女倆一問一答，將趙申氏涼在了一旁,。

　　季氏說完溫溫柔柔對趙申氏一笑,，算是回答了她剛才的指責：“咱這商戶人家也沒指望著攀上門閥士族。讓趙太太見笑了,。我會盡心教導(dǎo)她,。”

　　商戶人家撥的是高音,。

　　大唐商戶是歷朝歷代最幸福的,。地位非常高。也不禁穿絲羅綢緞錦,。趙家再是大戶人家再有錢,，戶籍也是商戶好嗎？

　　大家都是山雞罷了,。你雖然買得起孔雀翎,，插尾巴上，也變不成士族呀,！你實在不喜歡,，你去娶一個高門大戶官宦人家的閨女試試？

　　人家肯嫁嗎？

　　唔,，楊石氏也只能算半個官宦人家,。別說上溯三代，她父親這一代也只是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呢,。只有一個在州府衙門任錄事參軍的哥哥,。就因這，楊石氏在楊家壓得幾個妯娌喘不過氣來,，當家作主幾十年,。

　　季氏輕描淡寫將趙申氏的臉扇腫了。

　　趙申氏氣血翻騰,，臉陣紅陣白,，帶著一群打扮華麗的仆從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