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癸卯這日,，再一次奉王命貞辭：茲雨隹霾,？茲雨不隹霾？

　　赤膊赤腳,、盛裝“出臺”的巫子,，在儀式啟動之前,，喝干了三尊溫酒，之后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帶著彩色的鳥獸面具,，目光有些夸張、動作有些瘋癲,，搖頭晃腦著,，雙手捧著一塊早已提前鉆鑿、鐫刻好文字的牛骨,，嘴里自言自語著,、嘰里呱啦地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天語地詞”。

　　反正,，他聲音聽起來奇奇怪怪的?，F(xiàn)場主導(dǎo)、參與,、配合和“圍觀”著的一眾,，包括王和后在內(nèi)的，沒一個能聽懂的,。

　　專供王族咨問天,、地、各方神靈的占卜祭壇,，就在王宮大殿的正前方，以示代表對“全民”心中最高信仰的尊仰和敬畏,。每一次王卜的儀式,，都是相當(dāng)正式而繁瑣的，聲勢規(guī)模十分浩大,。

　　從卜官事先占得的黃道吉時開始,，恐怕，就連我和小兕所在的密窖,，都能夠感應(yīng)到那外面喧天震地的罄鼓聲,，四壁和地面一直在發(fā)著抖,，頂堋還會時不時落下灰塵和泥土來。里面,，這些存放卜材的置物銅架,，也好像可以共鳴起一陣陣的轟轟嗡嗡之音。

　　“圭圭,！”小兕忽然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我感覺，渾身骨頭都在疼,！”

　　“我的殼,，也疼啊,！”我的腹甲也有些酸脹,，“應(yīng)該是要變天了吧……”

　　其實，對天地氣象異變的提前感知能力,，動物似乎是優(yōu)于人的,，可以說，這完全出自于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

　　“這次貞事,，為什么持續(xù)了那么久？”小兕關(guān)切得繼續(xù)問道,，“圭圭,，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擔(dān)心你的巫子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兕。若只說不擔(dān)心,，那一定是假話,。畢竟，已經(jīng)和巫子朝夕相處了十年,。如果,，我是人類的話，想必,，我應(yīng)該會對他動情吧……

　　剛剛異想天開到這兒,，又聽到小兕喃喃低語道：“我很擔(dān)心爭子。你說,，如果,，是兇兆，他會不會……”

　　王卜儀式，在每一次的成本投入方面無不都是勞民傷財?shù)?，用于祭天,、祭地、祭神的各種物料,，極為貴重,。其中，最貴的,，便是,，人。而且,，還是活人,！

　　平日里，根本看不出來,，巫子和爭子會是那種做得出如此傷害他人的事情,。然而，一旦,，穿戴了卜裝,、登上了祭壇、喝完了祭酒……搖身一變,，他們就不再是原來的他們,，而成了所謂天地神真正的“使者”，代表著下情上傳,、上情下達的“翻譯官”,。

　　其實，在商朝及以前的數(shù)千年里,，王族與巫族,，一直是相輔相成、相互博弈,、缺一不可的兩種必然存在,。

　　到了武丁王朝這一時期，很顯然,，王族的實質(zhì)話語權(quán)要更重,，巫族反而成了類似傀儡的象征一般，多半是在負責(zé)執(zhí)行王和后的“旨意”和命令,，而不是“天”和“神”的,。

　　因此，至于,，在一些隆重的祭祀活動中，由誰或誰們來充當(dāng)承受著“至高無上”“使命”的拜天祭品，并不是巫子和爭子可以說得算的,，而是由王和后事前決斷好的,。

　　巫子，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竟然說,，卜得的結(jié)果是“土雨，霾,，大兇兆”,。而且，這霾,，要持續(xù)半月有余,，對人不利。如此天降妖獸,，無九十九個工方戰(zhàn)俘火祭,、不可消災(zāi)去禍。

　　巫子上報完,，眾人就眼瞧著,，殷城西北方遠郊外的上空，黃霧彌漫,，黑氣壓頂……

　　不久,，在一群烏合之眾的吶喊聲中，王宮大殿前,，那些先前被俘虜?shù)墓し奖?，個個身著麻衣、面帶麻布,，將被困束著帶到正熊熊燃起的烏木堆前……

　　“什么,？那些可憐的工方國人，真的被活活燒死了,？”小兕同情地骨痛著,，明知故問著我道。

　　我沉默著……

　　“他們已經(jīng)被滅國了……難道,，還不夠嗎,？”小兕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啊,，好疼……”

　　然而,，彼時彼刻，在敬天,、敬地,、敬神靈的整套流程過程中，爭子始終一臉陰郁，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嚴峻,。恐怕,，也只有師弟一人,，才能夠與巫子心有靈犀似的。

　　那些人,，原本是在殷,、工大戰(zhàn)中的幸存者，但他們在戰(zhàn)役之前,，就已經(jīng)或多或少都身患了“霾病”,，癥狀輕重各異。有的傷表困脾,，頭暈?zāi)垦?、頭重腳輕、周身不適,、四肢懈怠,、納呆脈濡、口渴不飲,、苔膩便溏,；有的損肺阻心郁神，胸悶氣短,、咳嗽痰多,、發(fā)熱起伏、纏綿不愈,、神疲乏力,、氣促心悸、脘腹脹滿,、心情抑郁,、沉悶低落、精神懶散……先前,，在俘虜被押解回殷都途中,，病癥加重、蔓延擴散的情況,，就已經(jīng)越來越嚴重,。

　　爭子深知，巫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要不然,，整個殷都，恐怕都挨不過這場兇霾了……

　　上天必有厚生之德——王,，怎會不知,；后，怎會不知,！巫子、爭子,，又怎會不知,？

　　然而，如果,，留著他們的性命,，難恐，霾病肆虐,，后患無窮?。?p>　　甲骨文的“霧”,，是上“雨”下“務(wù)”的形聲字,。核心意思是，濃氣云集,，與地相接,。濃密的云氣統(tǒng)稱為霧，輕霧為“靄”,，濃霧為“霾”,，晦氣也。靄是吉兆,、晴兆,；霾是兇兆、陰兆,。

　　土生土長在這片中華大地的神奇人類,，憑借著無窮的智慧，研發(fā)出來的文字種類,，其中,，形聲字的數(shù)量最多?？梢哉f,，它是在最初的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基礎(chǔ)之上的“資源重組”和“二次創(chuàng)新”,。

　　霧霾,，總聽現(xiàn)代人類常常說起。而,，作為武丁王宮密窖里的一塊卜辭龜甲,，我可以證明，三千年前,，它就已經(jīng)存在了,。

　　元氣是古代人類曾經(jīng)信奉的宇宙創(chuàng)世論，即天地世間萬物都是由元氣形成的,。而,，天地日月星辰和天文氣象，是陰陽二氣運行狀態(tài)作用下的不同結(jié)果,。

　　那么,，天象應(yīng)人事，天人相感應(yīng),，真的嗎,？

　　以俺老龜?shù)囊暯强矗莻€時代的商朝,，制銅工業(yè)已經(jīng)非常發(fā)達了,。就像是，相當(dāng)于三千年后,，19世紀中期第二次工業(yè)革命到20世紀末期的英國倫敦,，被稱為霧都之城類似。

　　而,，霾的形成,，除了自然條件所致，大多還是人為因素,。反過來,，霾，又會給人類生產(chǎn),、生活,、出行、健康等帶來影響和損害——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霾，如此,；人,，亦然。

　　【本章附：】

　　霧霾到底怎么來的,？至少三千多年前,，就有了,。

　　在上古時期，霧,、霾,、蜃、虹,，曾被人類認為是四種妖獸,，無形無質(zhì)可見，能感受得到卻抓不到,、摸不著,。古籍中記載，霾獸以土,、木、竹,、石為食,，常與霧同時出現(xiàn)，因此有了“霧霾”一說,。

　　歷史學(xué)家,、文字學(xué)家郭沫若在《卜辭通纂》中認為，在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霾”已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字形像簌簌而下的雨中一只貍貓樣的野獸在藏頭露腳著。記錄的正是這種空氣中懸浮著大量煙,、塵,、沙等微粒的渾濁天象。霾就是刮風(fēng)時空中降下沙土,，煙塵飛揚,，天色昏暗，隱晦不明,。

　　有關(guān)于霾的一些記載如下：

　　《爾雅·釋天》：風(fēng)而雨土,，為霾。日出而風(fēng),，為暴,。陰而風(fēng)，為噎,。

　　《晉書·天文志》:“凡天地四方,，昏蒙若下塵，十日五日以上,，或一月,，或一時,，雨不沾衣而有土，名曰霾,。故曰：天地霾,，君臣乖，若不大旱,，外人來,。”

　　《紀年》：“帝辛受時,，周大噎,。周昭王十九年，天大噎,，雉兔皆震,。惠成王元年,，晝晦,。十六年，HD四噎,，室多壞,，民多死?！?p>　　《金史·后妃傳下》：大風(fēng)昏霾,，黃氣充塞天氣。

　　《魏書·崔光傳》：秋末久旱,，塵壤委深,，風(fēng)霾一起，紅埃四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