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贝薹逭f著撥弄著眼前的炭火,。
炭火燒得通紅,,偶爾幾個火星跳躍起來發(fā)出噗噗的聲音,。炭火上架著一口鍋,,崔峰正在燒熱水。
瓊芳之巔的金閣內(nèi),,崔峰用熱水給這個躺在塌上一動不能動的人擦臉擦腳,,他的臉、手,、腳上都是腐爛的肉,,皮膚簡直沒有一塊是好的。他有時候睜開眼,,大部分時間眼睛是閉著的,。
其他弟子對金閣都是敬而遠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以往伺候過的人,,沒過多久就會染上和他一樣的病,發(fā)病之后全身都是毒瘡,,且以瓊芳之巔的醫(yī)術(shù)都不能治愈,,只能保命。
崔峰來的正是時候,若不然,,便是負責(zé)守著瓊芳之巔門口的弟子田禾來伺候,,所以這田禾對崔峰一直都格外的好。
雪山上本就寒冷,,金閣內(nèi)只有一盆炭火,,窗戶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花,只有臨近正午,,陽光最盛的時候,,才能偶爾聽到閣檐上,有雪融化的聲響,。
金閣離下面弟子們住的房舍還有一里地遠,。
每日下面的弟子會送兩餐過來,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但也只是放在金閣門口的臺階上,弟子是不進去的,,生怕染上這莫名的瘟疫,。
田禾負責(zé)守著瓊芳之巔的門,也負責(zé)保管炭,。黑炭很容易弄臟衣服,,其他弟子不愿意管這檔子事,但是瓊芳之巔最是離不開黑炭,,這活兒就交給田禾了,。
只要天氣好,雪山下就有人定期往山上運黑炭,,田禾就負責(zé)接收存放這些黑炭,。也正是因為這個事,田禾會偷偷的照顧下金閣上那兩位,,在分配給金閣的黑炭基礎(chǔ)上,,又足足添了一倍。
每日寅時,,天還沒亮,,四下還都是黑的,崔峰就會在自己屋里先燒好熱水,,倒在木盆里,而后端著木盆走到隔壁屋,,用熱水給那人擦拭身體,,就這樣日復(fù)一日。
瓊芳之巔的弟子送了幾本醫(yī)書來,說是醫(yī)圣讓崔峰看的入門之書,,不照顧人的時候,,崔峰就坐在炭火旁看書。
金閣常年就只有他們倆,,其他弟子都在一里以外,,所以金閣這地方特別安靜,到真是個看書的好地方,。
崔峰不是一個靜不下心的人,,他原也不是真心要在天脈宗修行的,都是為了復(fù)仇而已,,如今大仇已報,,弟弟也找到了,似乎也沒什么牽掛了,。
深諳天命才能心如止水,,此時崔峰的心格外寧靜。
在旁人看來,,崔峰是掉進河溝里了,,慘的不能再慘,斷了兩條筋脈,,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崔峰卻覺得,這二十多年來,,生活從來沒有這般恬靜過,,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詩中所言“一雨霈然,,六合全清,,空無點埃?!?p> 這一日,,崔峰如往常一樣,端著熱水,,推開門進來為那個人擦臉擦手,。
火盆里的炭不多了,崔峰又往里面加了一些,。
那個人眼睛偶爾睜開看看,,而后又閉上,。
崔峰照顧他這么多天,他也沒說過一句話,。
瓊芳之巔的弟子舍與金閣之間有一條不那么好走的雪路,,這條路走的人少,沒多少人愿意為那兩個人掃雪,。
崔峰來這以后,,得空的時候自己也掃過雪。
田禾穿著厚厚的棉衣,,拿著一個布包,,踏著雪路朝著金閣走來,大概是走的急,,田禾滿頭是汗,。
崔峰正好端著水從屋里出來,看見田禾便問道:“田師兄怎么來了,?”
田禾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崔峰:“有你一封信,,自你上山,還是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我趕緊給你送過來了,。”
崔峰接過信道:“有勞田師兄,?!?p> “師弟客氣了,炭還夠用嗎,?要是不夠用,,我再給你送些來?!?p> 崔峰說道:“夠用,,若是不夠,我去找你拿,,就不麻煩師兄送一趟了,,山上的路也不好走?!?p> “師弟照顧師叔不容易,,我給師弟送炭也是應(yīng)該的。那我就不多待了,,萬一山門有事,,師父找不見我,又要罵我了,?!?p> “好,,那我就不遠送了?!?p> “師弟客氣?!闭f完,,田禾就轉(zhuǎn)身回去了。
崔峰拿著信進了屋,,屋里就這一個炭盆,,為了讓病榻上的人能暖和些,崔峰把炭盆放的離床榻不太遠,。崔峰白日里就陪在那人身邊,,只有晚上入了夜才去隔壁的小屋休息,而且崔峰回去的時候都比較晚,,可以說,,一天有八、九個時辰都在那人身旁,。
原先負責(zé)照顧病人的弟子,,可都沒有崔峰這般耐心細致,對于那些弟子來說,,臥病在榻的人,,只是他們師叔而已,非親非故又得了這么個怪病,,弟子也是必要時才過來,,大部分時間,都在隔壁待著,,縱使是這樣,,也還是被染了病。
崔峰坐在炭火旁,,拆開信看了一下,。
這是沈明報喜的信,最近真是喜事連連:沈易成親了,,居然還是和昭陽公主成親,,還做了魏王的女婿,被封了定幽侯,。沈明找到了柳如言的女兒,,竟然就是沈易的妻子魏小容,親上加親,。過段時間,,蘇心悅會把崔峰的一魂一魄送到瓊芳之巔……
崔峰自來瓊芳之巔后,,臉上很少有笑容,今天看了這封信,,難得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崔峰把信折好收了起來,隨后走到那人身旁,。
金閣就他們倆人,,魏夫人讓崔峰照顧此人十年。
這十年,,這倆人就要相依為伴了。
崔峰有時候也會坐在榻旁,,給那人說一些玄門逸事,,不過那人也沒什么反應(yīng),崔峰也并不介意,,人都病成這樣了,,崔峰沒指望他還能跟自己攀談起來。
今日,,崔峰得了這樣一封喜書,,金閣又沒外人,就把這份喜悅與那人說起來:“我失散多年的表妹找到了,,喜上加喜,,我這表妹嫁給了我同母異父弟弟的二哥。您聽著有點亂吧,?還記得前些日子,,我給您講的一個小男孩去天脈復(fù)仇的故事嗎?那個小男孩在天脈遇到了他同母異父的弟弟,,而小男孩的弟弟則在天脈遇到了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小男孩在天脈與他的弟弟相認了,而小男孩的弟弟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也在天脈……那個小男孩就是我,。不過,,現(xiàn)在好了,一家人總算團聚了,。師父勝光大人知道我一下子找到這么多親戚,,在天之靈也會倍感安慰?!?p> 崔峰說到這里,,躺著榻上的那個人突然睜開眼,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你是不是能聽到我說的話,?”崔峰看著那人說道,,“我替您把過脈,脈象很亂,。我想醫(yī)圣也早就把過脈了,,連他都束手無策,這病想來沒那么容易治得好,。您一天很少睜眼,,即便睜眼,眼神也是渙散的,,但我有一次進屋,看見您眼神格外明朗,。所以我覺得,,有些時間您是清醒的?!?p> 那個人的嘴唇動了動,,崔峰看得出他在說話,于是把耳朵湊過去,。
那人極小聲的說道:“勝光,,他死了?”
崔峰看了看面前躺著的這個天命之年的男人說道:“是,,封神勝光,,已經(jīng)隕落了。他是因為與封神大吉決戰(zhàn),,最后兩個人都受了重傷,,不治而亡。師父不常在我面前提及往事,,但我記得他曾經(jīng)提過邵老的名字,,或許他年輕的時候來過瓊芳之巔?!?p> 那個人的嘴唇又動了動,,崔峰再次湊過耳去。
那人說道:“勝光的名字你知道嗎,?”
崔峰聽完微微一笑:“我當(dāng)然知道,,師父名叫崔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世人只知他是封神勝光,知道他真實姓名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p> 那個人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又動了動唇,。
崔峰再次把耳朵湊夠去,,不過,他這次聽后臉色立刻就變了,。
那人對他說道:“崔景行一生只收了一個徒弟,,他徒弟的生母姓柳?!?p> 崔峰看著那個人,,這個人渾身都是爛瘡,但此刻眼神卻不似平日那般無光,,而是非常矍鑠,。
崔峰問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說道:“你生母叫什么,?”
崔峰想了一下,,覺得告訴他也無妨,畢竟親娘已去世多年,,想來不會有什么圈套,,就告訴了那人:“我母親叫柳如玉?!?p> 那人聽后,,嘴角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勝光舍不得你,,你還不是到我這來了,。”
崔峰試探著問道:“我從未聽師父提起過他認識瓊芳之巔的毒圣,?!?p> “我不是唐旭,我是邵百源,?!?p> 崔峰聽聞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識的走向門口,,開門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又把門關(guān)好,走到邵老身邊,。
“我給自己下了毒,,現(xiàn)在瓊芳之巔的醫(yī)圣是唐旭易容的。”
崔峰急切的問道:“那您可有解藥,?”
“我有辦法醫(yī)治,,只是我現(xiàn)在還不能病愈。唐旭安排他的徒弟來照顧我,,就是想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我讓他幾個徒弟都中毒了,他一時解不開這毒……咳咳……”
崔峰急忙從壺里倒了一杯溫水,,扶著邵老起身,,慢慢給他喂下。
邵老本就不是病入膏肓,,身上余毒纏身,,待有外人在的時候,他的眼神都是渙散的,。但此時此刻,,他的眼神看起來有神了許多。崔峰就算不懂醫(yī)術(shù),,也能看得出邵老性命無礙,更何況崔峰還是略通醫(yī)術(shù)的,。
崔峰問道:“我為您把脈的時候,,您的脈象很亂?!?p> 邵老一笑說道:“你呀,,給我做徒弟,這都是小事,,我以后慢慢教你……這些日子我沒怎么和你說過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唐旭派來的。既然你說了勝光,,那我就考察一下你是不是勝光的徒弟,。你要不是勝光的徒弟,應(yīng)該說不出勝光的真名和柳如玉的名字,?!?p> 邵老說完,指了指屋內(nèi)不遠處的一個放書的書架,,“書架移開,,墻面有一塊磚是假的,你試一下就知道了,,那塊磚是木頭做的,,里面是個暗格。”
崔峰走過去把書架移開,,用手摸索了一下找到了那塊磚,,用力將磚抽出,里面果然是一個像抽屜一樣的暗格,,放著幾個藥瓶,,還有兩封信。
邵老在床榻上說道:“把那個靛青色的藥瓶和勝光的信拿出來,?!?p> 崔峰看了下這兩封信,其中一封的書信落款處有個“崔”字,,而另一封則沒有落款,。崔峰將信和藥瓶拿出來,其余又放回墻內(nèi),,并把書架再次擺放好,。
邵老說道:“這瓷瓶內(nèi)是部分解藥,你幫我取一顆,,我現(xiàn)在還不能讓自己痊愈,,唐旭這混蛋……咳咳……另外那封信,你自己拆開看吧,?!?p> 崔峰喂邵老吃下了解藥,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給邵老上半身也蓋嚴實,,畢竟金閣實在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