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鳶鎮(zhèn)有段九儒的產(chǎn)業(yè)，再加上近幾年他時常與趙赟周旋于雨林中,，住在酒店很容易被人查到,。

　　他就讓云鳴在鎮(zhèn)上一座小山上蓋了棟房子，鎮(zhèn)子里多是木屋吊腳樓,，為了不那么特別,，屋子也是用木頭搭建的。

　　有兩層,，形狀有點(diǎn)像古代宮廷里的樓閣,，但是偏簡單化，占地很廣,，一棟相當(dāng)于普通房子的三棟那么大,。

　　因常年有人在打理，來了可以直接住,。

　　段九儒站在二樓陽臺上,，隔著樹影，望著山腳下的萬家燈火,，眉頭緊鎖,，眸中帶著沉思。

　　好一會兒過去,，晚風(fēng)呼呼吹來,，他才又聽見那道清軟的女聲，隔著兩個時空,，問他：“你這是在哪兒,？”

　　松開眉頭，段九儒閉了閉眼,，回她：“在家,。”

　　簡陋的閨房里,，林嗣音窩在被窩,，下巴枕在膝蓋上，手指轉(zhuǎn)啊轉(zhuǎn),，“可是幾個時辰前你不是在這里呀,？”

　　收回視線，段九儒轉(zhuǎn)身坐到小桌旁,，“接下來三個月我會住在這里,。”

　　借著段九儒的視野,，林嗣音打量了一番周圍,，“這里不比京都……”

　　段九儒聽出來了,，她的意思是這里的房子沒有京都的好。

　　轉(zhuǎn)著指環(huán),，抿了抿薄唇,，問她：“你剛剛可有聽到？”

　　“??？”聽到什么！,？

　　林嗣音乍然聽到這話，有一瞬間的茫然,，等反應(yīng)過來才知道他說的是下午讓她別出聲的事,。

　　“沒有，你坐上飛機(jī)后沒多久,，嬤嬤就回來了,，她拉著我說了很多話，我就看不到也聽不到你那邊,?！?p>　　李嬤嬤他是知道的，她說很好,，為人忠厚善良,。

　　他問：“說了什么？”

　　林嗣音雙手托著臉,，嘆著氣：“我還有兩個月就十八了,，可是親事還沒著落，嬤嬤憂心,，托的時間長了,，伯母會利用我的親事做些什么?！?p>　　十八,、親事……

　　原來當(dāng)年無意間看到他洗澡的小姑娘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都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

　　段九儒瞇了瞇眼,，神色間莫名添了幾分冷硬。

　　松開指環(huán),，他右手隨意的擱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點(diǎn)著，“你那里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話題轉(zhuǎn)的太快,，林嗣音卻已經(jīng)習(xí)慣了,，想了想回答：“剛好六月十五，月圓之夜……”

　　她把頭轉(zhuǎn)向窗外,，語氣幽幽的：“可惜我看不到月光,。”

　　“你會看見的,?！?p>　　“你說什么？”他聲音低低的,，她沒聽清,。

　　扣扣扣——敲門聲響起，云弋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放在小木桌上,。

　　“四爺,，晚飯好了！”簡單的一碗清湯面,，上面臥了個蛋,。

　　聽到這聲音，遠(yuǎn)在大禮朝丞相府的林嗣音趕緊捂著嘴巴,，生怕自己出聲影響到段九儒,。

　　雖然明知道外人聽不見她的聲音，可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總比事實(shí)來的快,。

　　段九儒垂眸,，看著面碗，手沒動,。

　　下一瞬,，他的腦海里就響起林嗣音微帶羨慕的聲音。

　　“你還沒用晚膳呢,？快些吃吧,，這面看著就不錯，一定很好吃,?！?p>　　同時，云弋見段九儒久久沒動筷,，不禁疑惑,，“四爺，怎么了,？面不合胃口嗎,？”

　　“是很好吃?！?p>　　林嗣音聞言不禁輕笑一聲,，“那你快吃吧,！”

　　而云弋的表情則更加茫然了，撓撓頭,，有點(diǎn)想不通,，好吃就好吃，“是很好吃”是個什么意思,？

　　林嗣音知道云弋沒走,，是以段九儒吃面時她就沒說話打擾他。

　　幾分鐘后,，段九儒放下筷子,，扭頭對云弋說：“你告訴段家人，我要在南邊待一段時間,，讓他們有事找周衡,。”

　　“好,。”云弋端走托盤,，關(guān)上門,。

　　聽著腳步聲遠(yuǎn)去，段九儒扭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不知不覺到了十一點(diǎn),。

　　“你該睡了……”他輕聲提醒。

　　林嗣音沒回應(yīng),。

　　段九儒回到房間安靜聽了一會兒,，才聽到她那睡熟后發(fā)出的細(xì)微鼾聲。

　　她以前都是十點(diǎn)左右就睡了的,，想到白天自己說的話,，段九儒清雋的面容上不禁閃過絲絲無奈。

　　*

　　六月的天,，不驕不躁,，月朗星稀。

　　隔天一早,，林嗣音一醒來,，就借助段九儒的眼睛看到了籠罩在朝霞下的翠綠群山。

　　“唔～”坐起身,，林嗣音一邊聽著屋外的動靜一邊問他：“昨天晚上太困了,，我還沒問你，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住三個月??？”

　　段九儒坐在陽臺上,，桌子上擺放著電腦，旁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收回遠(yuǎn)眺的目光,，轉(zhuǎn)而看著屏幕上顯示的資料，回她：“三個月之內(nèi)等一個契機(jī),?！?p>　　“契機(jī)？”林嗣音不懂,。

　　“嗯,，”段九儒回想著昨晚與達(dá)木的談話，漆黑的眸底一片幽深,，嗓音沉了沉：“如果等到了,，我會告訴你，等不到,，就永遠(yuǎn)等不到,。”

　　告訴她??？

　　難不成這個契機(jī)和她有關(guān)？

　　難得段九儒這兩天話多了,，不再是她自己一個人自說自話了,，林嗣音本來還想再問，可是屋外卻響起了李嬤嬤的聲音,。

　　“姑娘,？你起了嗎？”

　　段九儒凝眉,，聽著她那邊的動靜,。

　　“我起了?！毕崎_被子,，林嗣音熟練的下床穿鞋，趁著李嬤嬤還沒進(jìn)來,，她小聲對段九儒說：“待會兒無論聽見什么,，都不要出聲?！?p>　　段九儒啞然：“……”

　　這好像是他昨天對她說過的話,。

　　*

　　得了回應(yīng)，李嬤嬤用銅盆端著一盆溫水推門走了進(jìn)來，一轉(zhuǎn)頭就看到林嗣音正坐在梳妝臺前梳著長發(fā),。

　　她頭發(fā)又黑又順,，垂在身后，像上等的綢緞一般,。

　　把盆放到架子上,，李嬤嬤拿起白綢布幫林嗣音在眼睛上系好，隨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笑著對林嗣音說：“姑娘,，今兒天好，穿一件就可以了,?！?p>　　林嗣音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的很乖巧：“好,?！?p>　　李嬤嬤見狀笑意更深了些，“待會兒你吃完飯,，我把被子曬一曬,，老夫人喪禮剛過，前廳還有的忙,，我走后你就在院里走走,，別出去，??？”

　　昨天院外吵吵鬧鬧的,，她隱約聽見是五姑娘帶著孩子回娘家說要住幾晚,，李嬤嬤想來是擔(dān)憂她來找麻煩。

　　“嬤嬤放心,，我曉得分寸,。”

　　幫著林嗣音洗漱用完早膳,，李嬤嬤曬好兩人房間里的被子就去前廳忙了,。

　　林嗣音則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中摸著嬤嬤給她弄來的盲文書,。

　　摸了一會兒,，她便笑了。

　　另一邊的段九儒猝不及防被她的笑聲給打斷了思緒,，把文件保存好,，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

　　問她：“笑什么？”

　　林嗣音就當(dāng)復(fù)讀一遍,，繼續(xù)摸著,，并告訴他：“嬤嬤不識字，弄來的盲文書都是我以前學(xué)習(xí)過的,，不過今天天氣好,，我就當(dāng)打發(fā)辰光了?！?p>　　她看不見只能摸書,，之前有空時，段九儒也會抽空看一些現(xiàn)代的書,，他看,，她也能看。

　　不過八年下來,，也只有寥寥幾次而已,，他太忙了。

　　手上的動作一頓,，段九儒斂下眸子,，“以后你有機(jī)會學(xué)習(xí)更多?！?p>　　“但愿……”

　　“林嗣音……”

　　但愿什么,，后面的他沒聽到，倒是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女聲由遠(yuǎn)及近,。

　　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聽不到林嗣音那邊的動靜了,。

　　嘭的一聲,，段九儒手握成拳砸在桌面上。

　　頭一次,，他這么痛恨不能隨時聽到她那邊的情況,，以前都是她說，他聽,，得不到回應(yīng),，她自然不會再說。

　　但兩人之間還是互通的,。

　　可是現(xiàn)在……

　　“四爺,，怎么了？”云弋聽到動靜推門而進(jìn),，幾步走到段九儒身邊,。

　　段九儒抬眼，凌厲的眼底凝聚著寒霜。

　　云弋見狀心里一突,，抿著嘴,，咽了咽口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四四爺……”

　　收回目光，段九儒閉眼靠在椅背上,，手一放松,，手背都泛著紅，“沒事,，你去把云鳴找來,。”

　　“……是,?！痹七q豫著，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口走去,。

　　門一關(guān),，段九儒便睜開了眼，望著群山,，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

　　*

　　卻說林嗣音這邊，在聽到有人叫她后,，就默默的合上了盲文書,。

　　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響，撲面而來的香粉味,，不用猜,，她也知道來人正是丞相府嫡出五姑娘，林元喬,。

　　她一進(jìn)來,，撇了眼桌面，就拿帕子掩嘴嬌笑,，“呦,，我來的不巧了,，妹妹這是在——看書呢,！”

　　“看”字是重音。

　　她話落,，隨之響起的除了丫鬟們附和的笑聲還有一道稚嫩的童音,。

　　“母親，她眼睛為什么蒙著白布,？就像祖姥姥身上蓋著的一樣……”

　　她身邊的丫鬟丟了個嘲諷的眼神給林嗣音,，語氣含著不懷好意：“大小姐這就不知道了吧？她眼睛瞎了，眼睛看著可嚇人了,，就蒙著白布咯,！”

　　小丫頭似懂非懂：“是嗎？可是為什么不蒙紅的綠的,，偏要蒙白的呢,？”

　　“因?yàn)樗矚g白的呀，爹娘都沒了,，她怎么可以喜歡別的顏色呢,！你說是不是呀大小姐？”

　　尚不及三歲的小奶包咬著胖手指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是,，不可以，父親說那是沒心沒肺,?！?p>　　林元喬斜眼瞅著端坐于石凳上像是沒反應(yīng)的林嗣音，彎腰大聲夸了小丫頭一句：“我的姐兒說的真不錯,，就是沒心沒肺,。”

　　夸完直起腰,，對一旁的丫鬟說：“帶姐兒去一邊玩,，我同妹妹說說話，仔細(xì)點(diǎn)別讓院里的灰臟了她的小裙子,?！?p>　　“是，夫人,?！?p>　　林元喬走到林嗣音對面，本想坐下,，但看見石凳上沾著薄薄一層灰,，頓時滿眼嫌棄。

　　“我說六妹妹呀,，庶出的八妹妹都有喜一個月了,，你怎么還能坐的住呢？雖說你無父無母,，可丞相府到底還是庇佑你的,，高門望戶是指望不上，我去給母親說說,，總不會薄待你,，你覺得如何,？”

　　林嗣音聽完她的話，搖搖頭：“勞五姐姐費(fèi)心了,，妹妹暫時還沒有說親的打算,。”

　　桌下,，她手中捏著從盲文書上掉下來的一個“一”字,，素指纖纖，白的白,，黑的黑,，兩相對比，煞是好看,。

　　而林元喬像是沒聽到她的拒絕一樣,，仍然說的起勁，“哎呀,，你也別害羞,，女子一生總有這一回的。妹妹給看中的呀,，是翰林院的編修,，為人板正……”

　　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后，她的聽覺就變得格外敏感,。

　　那小丫頭大約是玩的高興了,，和丫鬟們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林嗣音低著頭唇邊帶著笑,，注意力都被小丫頭給吸引了過去,。

　　但林元喬看著卻誤以為她是聽進(jìn)去了自己的話，說的更上頭了,。

　　小丫頭跑著跳著離她們這邊越來越近,，林嗣音兩指夾著小木塊，抬起頭,，唇一彎,。

　　“多謝五姐姐這么勞心勞力……”

　　話落，手一撣,，小木塊頓時落到了小丫頭跟前,，她也沒注意，一腳踩上去,。

　　木塊滾動,，緊接著撲通——

　　“嗚嗚嗚……母親……好疼呀……我好疼……嗚啊嗚啊……”

　　林元喬本來還帶著譏笑的臉,，聽到哭聲后頓時變得慌亂,，提著裙子跑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小丫頭的掌心已經(jīng)血紅一片,。

　　“你們干什么吃的？小姐摔倒了還干看著……”

　　“嗚啊…我疼……”

　　“別怕別怕,，母親帶你去上藥,，姐兒不疼哈，我們回去吃糖好不好……”

　　林元喬抱著小丫頭,，一邊哄著一邊往院外走,，期間看也沒看林嗣音一眼。

　　一群人烏泱泱的來,，亂哄哄的走,，林嗣音始終靜靜的坐在石凳上，連神色也沒怎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