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從大廳門口被兩個士兵提著進(jìn)來的師沅,,體無完膚,,身上的白衣零落破碎,,血跡斑斑,。我起身扶著師沅,,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顫抖著的嘴唇,,對我笑著說了一句:“好久沒喝酒了,,嘴癢癢的,帶來了嗎,?”
我無奈一笑,,眼前這個人,幾乎都站不穩(wěn)的人,,鮮血淋漓的人,,第一句話還是向我要酒,我說,,回欲仙樓,,我陪你喝!無數(shù)漂亮姑娘陪你喝,!
師沅嘴角彌漫著淡淡的笑意,。我將師沅的手臂放到我肩膀,,扶著他準(zhǔn)備離開這里,突然從堂上傳來滿哲士平淡的聲音:“恐怕青云堡日后無得平靜啦……”
這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的高堂傳來,,虛無縹緲,。滿哲士說的是對的,今天這一步,,已經(jīng)脫離了我的控制,,縱然滿哲士忌諱不敢出兵攻打青云堡,但青云堡圍城傳出去,,恐怕其他的城主饒不了我了,,但無妨,這一日遲早要到來,。
我臨走前,,回頭對滿田心燦然一笑,一字不差將他對我說的那句話還給他:“怎么,?慫了嗎,?剛剛的氣勢去哪啦?”我深深記得滿田心聽完這話時候那副要誓要將我千刀萬剮的表情,,記得他那顫抖的眼神,,記得他那奮力握住佩劍的拳頭的響聲。
我扶著師沅走出出去,,大廳門外圍著的士兵望著一言不語的滿田心紛紛讓開一條通道,,盔甲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我扶著師沅順利走出了滿府,,并望著深然的內(nèi)廷投下最后一瞥,,暗自發(fā)誓,我再回來此地之日,,必將殺光此地之人,。
“師沅,不久我們還會回來,?!?p> 我將師沅扶上馬車,吩咐車夫先將送回欲仙樓交給滕療傷,。然后翻身上馬,,向城外奔去。
我站在城墻之上,,望向城下整齊森然的軍隊(duì),。五千士兵騎在馬上,英姿勃勃,氣勢磅礴,,之前的烏合之眾的氣息蕩然無存,,師沅和原道訓(xùn)練了一支好軍隊(duì)啊。城下為首的一人是背挎雙刀的原道,,全身漆黑閃亮的甲胄,,那堅毅的神情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來,我終于知道,,穿上甲胄的原道,,才是真正原道,曾經(jīng)跟隨云熊闖南打北的原道,。
原道堅毅的目光真專注地望著我,,我知道,只要我大喊一聲,,他就會毫不猶疑地帶領(lǐng)五千人馬攻打過來,。我也同樣注視著原道,用最專注的神情回應(yīng)他,。我手一揮,,示意他們撤退。原道回頭同樣對身后的眾士兵舉起了手臂,,停頓,,然后直直地向下,五千士兵霍然齊齊轉(zhuǎn)身,,然后整齊不亂地邁步而走,。
看著這五千人馬的背影,我內(nèi)心的血沸騰起來,,訓(xùn)練有素,,行軍井然有序,閃閃生輝的盔甲隱隱透出強(qiáng)大的壓迫感,,師沅和原道訓(xùn)練了一支好軍隊(duì)?。≈灰诮?jīng)歷一些實(shí)戰(zhàn),,必定會成為一支強(qiáng)兵,。
我望著夕陽余暉下漸行漸遠(yuǎn)的士兵,,雙手緊緊握緊了城墻,,豪氣萬丈生。想起了師沅被我扶出滿府的時候,,用無力的聲音,,吟了一首詞:
西江月·出獄
長街刀劍緝拿,獄中鞭笞交加。刑具堆砌九千尺,,我自豪笑萬丈,。
城內(nèi)風(fēng)起云涌,城外鐵騎怒鳴,。天陽城上戰(zhàn)意濃,,突傳喜報出獄。
我回到了欲仙樓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黯淡得如潑墨,,遙遠(yuǎn)的天際,隱去最后一抹赤紅,。
我去師沅的房間,,剛好撞到滕從里面出來,她舉起手指放到粉嫩的嘴唇上,,對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后關(guān)上門說:“睡著了?!?p>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滕說:“傷得很厲害呢,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身上滿滿的鞭笞痕跡,。紅一道,紫一道的,,看得我都發(fā)麻,。”
“回來啦,?”
這房間里面?zhèn)鱽淼穆曇舴置魇菐熴涞摹?p> 我和滕不禁對視一眼,,滕說,他剛剛明明閉上眼睛的,。
他打開們,,和滕走了進(jìn)去。師沅躺在床上,,眼睛睜開著,,朝我們這邊望。他****的上身被一道道白色紗布纏滿,,有些地方被滲出的血染紅一片,。
師沅對我說,說好的酒呢,?
滕立即阻止:“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敢喝酒啊,你就老老實(shí)實(shí)躺著睡覺吧?!?p> 我對滕說:“讓他喝吧,,我答應(yīng)過他了”
“啊,?”滕一臉驚訝,,“真的要喝呀?”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難不死,,也該好好慶祝一下,,滕也一起來吧?!?p> 聽我這么說,,滕臉上也展開了好看的笑容:“好!我現(xiàn)在就去拿酒來,,再讓廚房炒點(diǎn)小菜,。”說完,,滕便高興地走出去,。
“原道呢?”師沅問,。
“回青云堡了,,我們?nèi)齻€都在這,被官兵一網(wǎng)打盡就沒人救我們了,?!?p> 師沅哈哈大笑,仿佛已經(jīng)身上的傷完全沒有影響他,,他說,,還想灌醉原道那家伙呢。
我還是對師沅說出了那句話:“師沅,,讓你受苦了,。”我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幾乎讓我忘了怎么組織感謝人語言,,這對我來,,仿佛比上陣殺敵還困難,我自知生性高傲,,眼中很少有看的上的人,,當(dāng)然,師沅和原道自然除外,,但說到一些尷尬的話題,,還是難于啟齒,。
師沅只是微微一笑:“沒什么大不了,,堡主應(yīng)該知道,,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入獄?!?p> 我不禁震驚,,霍然想起來了。瘋歌平定天下后,,作為保護(hù)中的西芬營統(tǒng)領(lǐng)的師沅解散了士兵,,去天陽城自首,以現(xiàn)在的傷勢看,,那時候的師沅更加沒受苦吧,。
“那次我去自首,只是想保住村民和跟隨我的士兵免遭禍害,,官府也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受到的傷害和那次相對,猶豫撓癢癢,?!闭f完師沅朝我哈哈大笑,我看不穿這笑容里夾雜多少的憂傷,,又或者多少的喜悅,。從見到他第一天起,他就不是一個愿意提起往事的人,,甚至他的愛人,,似乎成了他心中解不開的結(jié),從沒聽他提起過一個字,。
有些事情只能活在自己心中,,不足為外人道,就如我曾經(jīng)的身世,,沒有經(jīng)歷過,,沒有誰是能感同身受,說理解的,,都是胡說,。所以我也從不提起,也沒必要提起,,讓它活在自己心中,,經(jīng)過多少年后隨著自己死去,一起爛在土里,。當(dāng)然,,除了寧雪,,她是和我一起經(jīng)歷了從死人堆里茍活過來的人。
能把握的現(xiàn)實(shí)才是真實(shí)的,,手握一支五千精兵才是真實(shí)的,,殺光那些為非作歹的官兵,才是我的真實(shí),,再沒有其它了,。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我能所把握得住,,就如當(dāng)年我把握不住我的家人一樣,。他們就那樣赤裸裸死在我面前,娘親聽到陣亡的氣絕身亡,,滿臉鮮血的爺爺拉著我顫抖的小腿,,我從沒忘記,每一夜夜的夢始終提醒這我最為原始的仇恨,。但我卻忘記了自己那時候的容貌,,表情,是麻木,?是絕望,?是無關(guān)痛癢?都不記得了,,我有時候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只是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里的求救聲、馬蹄隆隆,、狂風(fēng)呼嘯,、血染半空、刀劍的寒光……它們提醒我,,我至今還活著,,是為了完成某些事情。
“怎么了,?想什么這么入神,?”
師沅淡淡的話語將我從遙遠(yuǎn)的思緒中拉了回來,頓覺一陣恍惚,,我總是這樣,,沒有特定的時刻,特定的地點(diǎn),,就突然恍惚起來,。我反應(yīng)過來,對師沅說:“我在想,,你這家伙什么時候把酒戒掉,,不然上了戰(zhàn)場,,我這次白救你了?!?p> 師沅哈哈大笑:“沒關(guān)系,,喝酒和上陣殺敵,我是可以同時兼顧的,。額……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
滕將裝了四五瓶酒的籃子重重放到桌子上,,上氣不接下氣:“累……累死我了?!?p> 那一晚,,我們?nèi)撕鹊牧尕甏笞欤鹊阶詈?,滕已?jīng)首先倒在了床上,,頭發(fā)凌亂,卻更添妖媚,。我記得,,醉得睜不開的師沅夢囈般吃吃地吟了一首詞:
清平樂。蒼狼城
風(fēng)馳電掣,,叛軍圍千重,。飛落城池漫天箭,羽鈞危在旦夕,。
長刀劃破蒼狼,,直指如山糧倉。投下燒天洪火,,敵軍潰敗驚慌,。
我雖然年輕,比二十四歲的師沅更小四歲,,但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這首詞寫的是瘋歌800騎突襲蒼狼城,火燒龐大糧倉,,圍困著羽鈞城的李超洪七萬起義軍全線潰退的故事,。我望著依然夢囈般吃吃的師沅,他的的樣貌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淡的輪廓,。他是在贊頌瘋歌嗎?贊頌我們即將要手刃的最大敵人,?我眼睛再也睜不開,,師沅模糊的輪廓最后成為一道黑線,,我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