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大師
木嬋娟拉著江鎖的手,走進自己的閨房。
她坐在黑漆描金的鏡匣前,,桌上擺放著輕巧精致的鑲嵌螺鈿,。
箱蓋內(nèi)嵌琉璃鏡子,推蓋立起,便可妝容。
撲粉、桃兒粉,、胭脂、耳環(huán),、簪子等首飾雜件,,被木嬋娟擺了一桌。
紅燭搖曳,,襯得木嬋娟的臉越發(fā)紅潤,。
她歡天喜地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江鎖乖巧地笑著,,語意很和善:“念晨光,。”
乖巧是江鎖在陌生環(huán)境下的保護色,。
她笑看一切,,心里卻兀自觀察,,不放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木嬋娟長了一張極為出眾的面孔,,大眼睛,、大紅唇,燦爛又熾熱,,是女人嘴里常說的那種“狐貍精”,。
她喜歡大紅色,便也為江鎖化了一個跟自己一樣濃烈的妝,。
“晨光,你生得真好看,,比撫云樓的姐姐還好看?!?p> 木嬋娟端詳著江鎖那張上過淡淡脂粉的臉,贊美道,。
江鎖被嗆得打了個淺淺的噴嚏,笑問:“撫云樓的姐姐是誰,?”
“她跟你一個姓呢,也姓念,,叫念映柔。你說巧不巧,?”
木嬋娟關(guān)上了自己的胭脂盒,,回憶道:“當(dāng)時啊,,從平州來了一位官人,聽說還是個太監(jiān),,出了高價要從感通寺里買人,,挑來選去,選中了我,,我寧死不從,后來媽媽才選了映柔,,沒想到她這一去,竟沒能回來,。不過,,如果那時有晨光在的話,便是你去平州了,,沒有我和映柔的事兒了?!?p> “你寧死不從,可是因為那人是太監(jiān),?”
江鎖詢問時,,抬著頭,,正等著木嬋娟給她畫眉,。
木嬋娟口中的“寧死不從”有其他的意味,。
據(jù)江鎖看到的一切,木嬋娟并非貞潔烈女,,她的“寧死不從”斷然不是為了立貞潔牌坊,,而是另有原因,。
“是因為我有喜歡的人啦,。”
木嬋娟抬手看了看江鎖的一只眉毛,,越看越順眼,越畫越來勁,,道:“就在這寺里,有機會我指給你看,。”
江鎖好奇地問:“他可知道你喜歡他,?”
“他知道,。”
木嬋娟開始畫另一只眉毛:“他說了,,等一切結(jié)束,他就帶我回家,。”
江鎖微挑眉毛,,捕捉到了一個不尋常的細(xì)節(jié),,問:“什么一切,?”
“我沒敢細(xì)問,?!?p> 木嬋娟抬手,,擦了擦畫出界限的那一筆,,道:“每次我問起他的事,他總會生氣,,說那不是女人家該過問的事,。”
江鎖又問:“他總生氣嗎,?”
木嬋娟將眉筆放在自己的紅唇邊上,,想了想,,道:“那倒不會,。他平日里很溫和,,幾乎沒什么情緒,只會對兩件事情發(fā)脾氣,?!?p> 江鎖耐心追問道:“還有一件是什么?”
木嬋娟的目光開始閃躲,,敷衍地笑了笑,,道:“就差嘴唇了,你先照照鏡子,,瞧瞧好看嗎,?”
“好看?!?p> 江鎖快認(rèn)不出自己了,嘴唇紅得像喝過血,。
木嬋娟還在她的額上畫了一朵花鈿,,絢麗至極,。
“要是元大人喜歡你,,不喜歡我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木嬋娟看著江鎖的臉,后知后覺,,有了點危機感,。
江鎖笑道:“今夜之后,元大人還是你的,?!?p> 她以為,元大人便是她的心上人,。
木嬋娟像是滿意這個回答,,微微一笑,大紅唇像春日里綻放的牡丹,。
*
公鴨嗓女人早早在門口等候江鎖,,看到那張臉,不由自主地欣賞了片刻,,真是好看得緊,。
江鎖被帶進了元大人的房間。
公鴨嗓女人雞啄米似的,,為木嬋娟的缺席而道歉,。
但當(dāng)把江鎖送到元柳手上的那一瞬間,公鴨嗓女人便立時放寬了心——元柳的表情說明了,,眼前這個比木嬋娟更合心意,。
待公鴨嗓女人合上門,江鎖既不行禮,,也不就坐,站在原地,,歪頭攏袖瞧著元柳,目光里似有風(fēng)云涌動,。
一尊鏤空鑲金香鼎吐露裊裊青煙,,滿室都是讓人欲仙欲死的糜爛之氣,。
這就是木嬋娟的心上人啊,?
一般嘛。
黑得跟林霸天似的,。
“彈首曲子吧,?!?p> 元柳指了指東南角的木琴,倒也不介意江鎖呆訥,。
江鎖盯著他,,一動不動,,輕聲道:“只會賞,,不會彈,。”
元柳解開衣扣,,坐在床邊:“那跳個舞也成,?!?p> 江鎖面露為難:“舞……也是不會跳的?!?p> 元柳解扣的手停了下來,,有些煩躁,,喝道:“歌兒呢,?唱首歌也行,?!?p> 江鎖只歪頭盯著元柳,,不再答話,。
元柳本就心情煩悶,,今晚到感通寺來找點樂子,,不成想被蠢女人三兩句話掃了興致,。
他大步走過去,,提起她的衣領(lǐng),,提得她踮起了腳。
“再敢說一個不會,,信不信我將你扔出房去,亂棍打死,?”
他喘著粗氣,,滿眼冷戾。
“信的,。信的,。”
江鎖面不改色道:“歌舞解不了大人的愁,,酒也不行,。唯有我行,,大人可愿一聽,?”
元柳冷笑一聲:“若是解不了,我就拿你的尸骨灌溉門前那棵槐樹,?!?p> “好說,?!?p> 江鎖冷靜道:“不就是祁都派出的熾煉軍在狼毫山剿匪成功了嗎,?一直以來,,元大人都是林霸天的仰仗,,如今山匪一舉覆滅,成百上千的軍火從此杳無音信,,我要是大人,,我也著急,?!?p> “軍火”二字無異于釜底抽薪,。
元柳被江鎖抽出了底牌,,他在一瞬間松了手——眼前的女人不像個人,,像魔。
“你如何知道狼毫山里有軍火,?”
元柳后退一步,開始上下打量江鎖:這個女人沒有木嬋娟的艷麗之色,,卻讓人挪不開眼睛,,雙唇紅得猶如嗜過血,著一身紅衣,,美得鬼氣森森,。
“我看見了呀,。”
江鎖語氣輕快,,笑說:“我從祁都而來,,路過了狼毫山?!?p> 說著,,向前一步,湊近元柳的耳朵,,低聲道:“你想要回軍火,,我可以幫你?!?p> 元柳再后退一步,,目露警惕之色:“你要如何幫我?”
江鎖走向桌案,,提起筆開始在宣紙上一通亂舞,。
她手腕虛浮,寫出的字四仰八叉,。
待寫好之后,,就折好了紙,交到元柳手中:“把這張紙送到狼毫山,,自會有人押著軍火來找你,。”
江鎖轉(zhuǎn)身便半癱在了木椅上,,坐沒坐相地說:“放心,,我就留在感通寺給你做人質(zhì),哪兒也不去,?!?p> 此時的元柳不但興致全無,心中的煩惱和焦慮比之前更甚,。
【晚晴朝暮探云間,,辰光無花不春風(fēng)?!?p> 他打開宣紙,,看著上面的字,狐疑地看向江鎖:以他老道的經(jīng)驗,,自能猜到這是一句暗語,,交它出去,自己必定兇吉難卜。
那么,,交還是不交,?
元柳盯著江鎖,忽然把紙條撕成了雪片,,隨手一灑,哈哈大笑道:“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
江鎖看著一地碎紙片,,頗有些遺憾:“我當(dāng)你是個好人?!?p> “那你可大錯特錯了,。”
元柳轉(zhuǎn)身推門,,便要離開,。
他并不打算與江鎖過夜。
推門時,,卻遇見感通寺的住持卿哲大師,。
元柳雙手合十,躬身道:“卿哲大師——”
江鎖聞聲,,連忙站起了身,,虛情假意地躲在元柳的身后,狀似羞怯,,微微躬身,,雙手合十。
卿哲大師朝里看了看,,問道:“大人與貧僧之約,,可還作數(shù)呀?”
元柳的腰彎得更低了:“自然作數(shù),?!?p> “那便好?!?p> 卿哲大師的聲音低磁好聽,。
江鎖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身穿玄青色寬袍袈裟,,頭頂十二個戒疤昭示著他受的是戒律中最高的菩薩戒,。
至于相貌?
他長身玉立,,膚色白皙,,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一雙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明亮,,鼻梁挺拔,,端的是一副好皮囊,。
倏然,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卿哲的眼神深邃綿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澄澈。
他看了眼江鎖,,見是一張陌生的臉,,便問:“今夜不見嬋娟?”
“是,?!?p> 元柳應(yīng)聲,不做過多解釋,。
卿哲大師雙手合十,,虔誠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p> 他也不再多問,,飄然而去。
元柳亦頭也不回地離開,。
*
江鎖躺在寬大香軟的床上,。
屋里香得讓人難以入眠,不知不覺,,已到深夜,。
窗外萬籟俱靜,北風(fēng)呼號,,帶著叮當(dāng)亂響的金屬相撞聲,。
這聲音詭譎,江鎖在白天便能聽見,,現(xiàn)在到了夜里,,那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這座廟里還有古怪,。
江鎖越聽越清醒,,干脆起了身,去隔壁房間找木嬋娟,。
廊道上的紅燭映在石板路上,,泛著搖搖晃晃的光,不遠(yuǎn)處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浪蕩之聲,,有些滲人,。
木嬋娟因為月事,身體不適,便早早睡了,。
她被江鎖推醒時,,還滴著口水,醒來后,,揉著惺忪睡眼,,迷糊道:“晨光,你不是和元大人在一起,,怎么還出來了,?”
江鎖心知木嬋娟喜歡元柳,便小聲道:“元大人沒瞧上我,,看了一眼就回去了?!?p> “這可稀奇,。”
木嬋娟起了身,,披了件外服,,看了江鎖半天,道:“你這又是做甚,?”
江鎖指了指屋外,,問道:“這外面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的是何物?”
木嬋娟打了個哈欠,,拉了拉被子,,道:“晨光,你快歇息吧,。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伺候好元大人便是?!?p> 江鎖兩只圓眼露出央求的眼神:“帶我去看看唄,?”
木嬋娟重新躺好,低聲道:“方才我跟你說,,我那心上人只會對兩件事情發(fā)脾氣,,你問我還有一件是什么?就是眼前這件,。我曾經(jīng)也問過他為何一到夜里就有聲響,,他便發(fā)了脾氣,好大的脾氣……”
木嬋娟的聲音越來越小,。
江鎖在心里默數(shù)幾聲,,一抬頭,果然睡了過去。
她當(dāng)下不再堅持,,自己尋著聲找去,。
當(dāng)走進院中,樹枝猶如鬼影一般張牙舞爪地爬滿破舊的墻上,,光影斑駁,,古槐樹蜿蜒著枝干,一眼竟望不到頭,。
聲音是從東北邊傳來,。
江鎖便朝東北邊走去。
穿過重重耳房,、廚房,,跨出后院小門,便走出了感通寺,,一路上竟然暢通無阻,。
感通寺內(nèi)無人在夜間巡邏。
因為像木嬋娟這樣的姐兒就是被家里人賣到了這個地方,,剛來時還會反抗,,后來發(fā)現(xiàn)這寺里吃的竟比家中好,就算逃脫回家,,家里的那口飯也得讓給弟弟,,姐兒們索性便安心待在了寺中。但若逃跑后被抓回,,那她們的歸宿便是那棵老槐樹,。姐兒們自己掂量得出輕重。
風(fēng)越來越大,,吹起江鎖的紅裙和長發(fā),。
那風(fēng)聲像是有人在耳邊哀嚎。
這是與祁都截然不同的風(fēng),,烈,、猛、勁,,帶著塵土的腥味,。
江鎖攏起了袖袍,衣袂還是被吹得猶如烈鳥展翅一般,。
她這才想起天氣已然入冬,,忘了帶件披風(fēng)。
可是感通寺明明建在鬧市,,怎會刮起這么大的風(fēng),?
這明明就是山風(fēng),。
江鎖正埋頭想著,忽然從背后閃過一個人影,。
那人影輕手輕腳地跟在江鎖身后,,還自以為高明,覺得自己沒被發(fā)現(xiàn),。
江鎖的嘴角微微上翹,,抬腳正準(zhǔn)備向前走,那人影也跟著走了上去,,卻不知江鎖虛晃一步,,向前是假,退后是真,,那人影沒吃準(zhǔn)江鎖的節(jié)奏,,正好撞在她的背上。
于是,,江鎖反手將那人手腕握住,,將他抵在墻面上,以手肘鎖住了來者的喉間,。
“大晚上跟我躲貓貓——”
江鎖啞聲道:“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