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兵符
瀕州城內(nèi)表現(xiàn)出一如既往的平靜,。
互市依舊,人聲嘈雜。
這種平靜里又透著一絲不尋常,身著戰(zhàn)甲的倭人在街上巡邏,百姓盡皆繞著他們走,。
主街上有一座宅子,名為宋府,,正是瀕州知府宋荊卿的住所,。
門外兩側(cè)有倭軍把守,,進出的下人都將頭埋得很低,噤若寒蟬,,不敢與倭軍對視,。
宋荊卿雖在家中,卻穿戴整齊,,一絲不茍,。
他近日感染了風(fēng)寒,一咳嗽,,花白的須發(fā)也跟著瘦削的身體一起抖動,。
“老師喝藥?!?p> 學(xué)生葉游元雙手端著發(fā)燙的藥碗,,有些顫抖。
葉游元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唇色慘白,,沒有血氣。
但他生得好看,,眉目清秀的,,與宋荊卿一樣,身形瘦削,。
宋荊卿看也不看葉游元,,嘆了一聲氣,道:“怎么還不走,?都說了不在我這里,。”
葉游元的身后站著瀕州倭軍將領(lǐng)漆島,。
漆島不會說漢話,,便用倭語說:“交出兵符,我饒你不死,?!?p> 葉游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如何敢將這話翻譯給老師聽,?
宋家與葉家世代交好,,在葉游元父輩那一代,因癡迷于斗蛐蛐而輸光了葉家祖輩留下的財產(chǎn),,故而葉游元自五六歲時便受教于宋府,。
宋荊卿于他而言,亦師亦父。
而宋荊卿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后生極是愛惜,,視如己出,。
后來葉游元考取功名,宋家舉全府之力送葉游元去往東洋求學(xué),。
數(shù)年之后,,葉游元學(xué)成歸來,會說一口流利的東洋語,。
就在這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準(zhǔn)備干一番事業(yè)時,,倭人一聲炮響,炸碎了葉游元建功立業(yè)的理想,。
“老師——”
葉游元猶豫再三,,還是弓著腰對宋荊卿說:“漆島君說,交出兵符,,我們可以活命?!?p> “君,?”
宋荊卿喘著氣,喉嚨顫動如同拉動一個破風(fēng)箱,,聲音沙啞道:“游元,,你讀他們的書讀傻了吧?何以稱他為君,?他哪一點有君子之風(fēng),?我看不過是強盜之流罷了。我與豐川玄有過君子之約,,開放城門與倭人通商互市,,此舉既利于百姓,也造福倭人,??晌胰f萬沒有想到,豐川玄竟枉顧盟約,,讓漆島兵臨城下,,朝夕之間,我已是大祁的千古罪人,?!?p> “老師莫要再說……”
葉游元喉間一酸,給宋荊卿跪下,,說話間帶著哭腔,。
“你下令士兵打開城門,一夜之間,倭寇破城而入,?!?p> 宋荊卿渾濁的雙眸含著淚水:“你怎么敢?”
房中安靜半晌,,只剩葉游元盡量壓制著的啜泣聲,。
漆島沒耐心了,問葉游元:“他說什么,?”
葉游元抹了把淚,,道:“他說,兵符弄丟了,?!?p> 漆島三十歲左右的年紀(jì),頭發(fā)割斷了,,潦草地扎了一個小辮,。
他生了一雙鼠眼,眼珠子一轉(zhuǎn),,便嘿嘿一笑:“不對,,他說了那么多,你只說了一句,?!?p> 葉游元對倭人心存怒火,奈何他天生膽小,,行事怯懦,,腰彎得更深了,說:“他說兵符他也不記得是弄丟了還是燒掉了,,不然就是被偷走了,,不信你們可以去府上搜,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搜出來便是你們的,。那玩意兒能調(diào)令城中一萬守備軍,挺值錢的,,找不到可惜了,。”
他對著漆島一頓嘰里哇啦的說話,。
漆島聽得眉毛逐漸豎了起來,,扔下一句“冥頑不靈”的倭語,便揚長而去,。
宋荊卿的確不知兵符的去向,。
倭寇入城當(dāng)晚,,宋府一片混亂。
宋荊卿冒著風(fēng)雪前往城樓時,,倭寇已經(jīng)入城,。
他恨得吐血三升,當(dāng)場暈倒在雪地里,。
再醒來時,,府中下人說,兵符找不到了,。
葉游元見漆島離開,,長長輸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小聲自語:“嚇?biāo)牢伊?。?p> 宋荊卿聽到葉游元的話,,嘲諷道:“怎么你了,,就被嚇?biāo)溃俊?p> 他看著這孩子長大的,,小時候有人到葉家追債,,踢破了葉家的門,也嚇破了葉游元的膽兒,,直到現(xiàn)在,人長大了,,膽兒還是小,。
話音還沒落,宋荊卿又咳起嗽來,,咳得雙眼血紅,。
葉游元趕緊又端起藥,扶住宋荊卿的手,,急道:“倭寇攻城那夜,,老師受了寒,憂思過度,,拖到現(xiàn)在都沒好起來,。老師快將這碗藥喝了?!?p> 宋荊卿將手抽出,,不讓葉游元碰,用帕子捂住嘴,,邊咳邊喘:“郎中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哪個郎中開什么藥,,我都能品出來,但是這病就不見好,。我死了,,不正合你意,瀕州任你擺布,?!?p> 葉游元垂著頭,心知宋荊卿說的是氣話,。
宋荊卿捂嘴的手一松開,,帕子上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老師,!”
葉游元嚇得松了手,,湯藥灑了一地:“學(xué)生新請了從域州來的郎中,是隨軍的郎中,,他們就在路上了,,這次定能醫(yī)好老師的病?!?p> “無妨,。”
宋荊卿擺手道:“突然不咳,,反倒會不習(xí)慣的,。”
“少爺——”
府中丫鬟盈盈走來:“丹州軍營里的郎中來了,?!?p> “快請進!”
葉游元將空碗放在桌上,,走出房門去迎接,。
從丹州趕來的郎中共有三位,為首的那位提著一個舊木箱,,年紀(jì)已有四十,,山羊胡修理至前襟第一顆扣子處,渾身透著一股不驕不躁的儒雅之氣,。
葉游元招呼道:“言郎中,,里面請!”
他望了一眼言城身后的兩位,,皆是相貌堂堂的少年郎,。
其中一位尤為惹眼,身量很高,,著一身玄黑華服,,目光冷峻,,不似侍從,倒像個主子,。
言城為宋荊卿號完脈,,擬好藥方。
葉游元緊張地搓著手,,不止一遍地問:“老師怎么樣了,?”
“積勞成疾,又偶感風(fēng)寒,?!?p> 言城將藥方遞予丫鬟:“寒氣侵骨,這病得養(yǎng),?!?p> 葉游元皺眉問:“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言城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搖頭。
宋荊卿心里記掛瀕州戰(zhàn)事,,沉沉閉了眼,,不再理會郎中,連最基本的客套都省了,。
“身之重疾靠養(yǎng),,國之重疾要除。宿疾不除,,沉疴難愈,。”
那相貌惹眼的少年開口說話,,聲音沉穩(wěn)冷靜,甚是好聽:“雖經(jīng)刮骨療傷之痛,,然壯士斷腕,,尤未悔之。瀕州之困,,困在時局,,非老師一人之過,亦非不可解的死結(jié),?!?p> 宋荊卿聞言,緩緩看著說話之人,,半晌沒有說話,,只覺得此人甚是眼熟,。
宋荊卿還坐在木椅上,側(cè)身問道:“我與公子可曾見過,?”
“前年此時,,大人曾跪于太安宮門口,為二十萬兩賑災(zāi)白銀長跪不起,?!?p> 少年上前一步道:“我曾路過門口,算是與老師擦肩而過,?!?p> 宋荊卿皺著眉思索一會,再抬頭對比少年的模樣,,登時恍然,,掙扎著起身跪拜:“微臣參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