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長靈
張長靈的雙眸之中出現(xiàn)了難以掩飾的惶恐之色。
她喉間哽咽,,未敢做聲,。
慈元宮很大,皇后遣散了所有宮娥,。
正殿之中只有她們兩個人,,顯得空空蕩蕩,連說話都回音,。
“你不必驚慌,。”
皇后穩(wěn)坐在鳳椅之上,,儀態(tài)萬千,,道:“你的事是太子來信告知于我。否則,,我也不會從萬千秀女之中獨獨挑中你,。今夜以前后悔,尚有退路,?!?p> 張長靈鼓足勇氣看向皇后,道:“不后悔,?!?p> 皇后不為所動:“但我仍需要理由?!?p> 這一步邁錯,,即是深淵。
如若是一個年方十八的少女貪圖榮華富貴而選擇進宮為妃,,她寧愿舍棄這一步棋,。
但顯然眼前的張長靈很有自己的打算,加之有祁溶作保,,皇后愿意一聽,。
張長靈并不心急,平和地道:“去年朝廷推行‘去田為草’的國策,,讓我們桑麻村的村民去田種草藥,。那時正值插種秧苗的時節(jié),漫山遍野的嫩苗就這么被官兵放著牛羊毀得干凈,。我爹上前阻攔,,竟被生生踩斷一根肋骨。后來我們平州州府庾子戚因為毀堤淹田一事要被問斬,,可斬的卻是我哥哥,!”
當(dāng)提到哥哥時,,張長靈情緒有些激動。
皇后不解:“州府被問斬,,與你哥哥何干,?”
張長靈雙眸泛紅,道:“那庾子戚乃次輔庾賀之子,,自然殺他不得,。我哥哥與庾子戚年紀(jì)相仿,便被抓去做了替罪羊,。府衙的官兵前來抓人時,,看也不看哥哥的樣子,便將人綁了去,。哥哥生得高大健壯,,而那庾子戚卻是個臃腫肥胖的草包。當(dāng)時娘親正在觀刑,,一眼便認(rèn)出行刑臺上跪著的正是自己兒子,,當(dāng)場暈死了過去,再未醒來,。那時爹爹身受重傷,,聽聞娘親逝世,難過得肝膽欲碎,,沒撐過一個月,,便隨娘親一起去了?!?p> 皇后安靜聽著,,手中輕捻佛珠,閉上眼,,無聲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張長靈淚眼朦朧,輕笑一聲,,語意里透著無盡蒼涼:“人如螻蟻命若草芥,。我與哥哥甚至都不知道該怪誰?!?p> 她說到這里,眨了一下眼睛,,兩行清淚無聲地滴落,,繼續(xù)道:“那便好好活著吧。于是,,哥哥與我在平州的晚光閣找了一份活計,。那晚光閣是我們村口熊氏兄弟經(jīng)營的酒樓,,他們待人和善熱情,與我們兄妹二人是從小長大的情分,。我們相互照顧,,如此平靜地過了幾個月的時光,直至倭寇進攻平州,。
平州乃是熾煉軍軍營所在地,,倭寇在平州沒有討到半分好處??墒菬霟捾妭鲆采跏菓K重,。桑麻村中正值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們都加入了熾煉軍,他們都是從小與我在村口玩泥巴的伙伴,,王狗兒,、李麻蛋、孫富貴……再見面時,,卻只剩一捧骨灰與一塊腰牌,。他們不惜百死以報國,最后等來的卻是朝廷的一道撤兵旨意,?!?p> 張長靈的聲音一直很輕,但突然加重了語調(diào):“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句話似乎響徹整個慈元宮,。
皇后穩(wěn)了穩(wěn)思緒,,平靜道:“你可曾想過,此番入宮為妃,,還有另一種可能——你非但阻止不了皇上撤兵,,還會搭進自己的性命?!?p> 張長靈突然覺得皇后很是親切,,微微一笑道:“哥哥、熊家兄弟,,甚至太子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還有一個膚色很白的小公子也勸阻過我?!?p> 她所說的小公子,,便是江鎖。
皇后鄭重看著張長靈的雙眸,,道:“看來你的確想好了,?!?p> “成百上千的弟兄們都上了戰(zhàn)場,我憑什么可以獨善其身,?”
眼里恨恨,,咬牙道:“東部沿海的兵不能撤,這仗必須打,,打贏才有家回,。”
皇后道:“你可知,,即使入宮為妃,,也不一定能打贏倭寇?!?p> 張長靈道:“現(xiàn)今這個皇帝在位一日,,我們便一日打不贏倭寇。我決定入宮,,并非要規(guī)勸皇上抗戰(zhàn),,而是要助太子殿下奪位?!?p> 殿里吹來一陣輕風(fēng),,吹得滿殿紅燭晃動。
兩個人影被拉得很長,。
皇后說得沒有半分情緒:“本宮來助你,。”
她看著張長靈,,眼前這女子出身農(nóng)家,,卻對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即使面見皇后,,也并沒有面露畏怯,。
是個人物。
張長靈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良久,,才起身離開。
皇后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道:“另有一事,,本宮只是好奇?!?p> 張長靈停住腳步,,道:“娘娘但問無妨?!?p> 皇后問道:“你出身農(nóng)戶,,如何將天下之事盡攬于胸中?”
張長靈道:“小時候村口有一處學(xué)堂,,不論男女,,想學(xué)的就進去,我便常與王狗兒他們一起上學(xué),。只是……學(xué)堂里的先生死于倭寇攻城的那一日,。”
皇后:“……”
張長靈走了,。
慈元宮里只?;屎笠蝗恕?p> 祁溶的信中告訴了她,,她的夫君已死,,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正是往日混跡于風(fēng)月場的賢親王,。
賢親王,、太后、倭寇,、山匪……前方的路看似充滿希望,,卻有似萬丈深淵。
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的代價,,所以他們一步都錯不得,。
皇后沉沉嘆了口氣。
*
太安宮中
太后也嘆了口氣,。
她戴著寒玉制的護甲,,輕撫三皇子的臉頰,心里萬般焦急:你倒是動啊,,笑啊,,哭啊,你個傻子,!
三皇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地板,,眼睛都很少眨動,口水就這么滴在前襟上,,胸口濡濕一片,。
太后問:“大師請的高僧如今到什么地方了?”
達(dá)多加措身著一身暗紅色袈裟,,站在殿前,,雙手合十道:“高僧從西域出發(fā),到達(dá)祁都,,還需十余日的時間,?!?p> 太后無聲轉(zhuǎn)身,朝花園走去,。
太安宮中佛香滿溢,。
以達(dá)多加措為首的喇嘛正在虔誠念經(jīng)。
殿中環(huán)繞著敲擊木魚的聲音,。
太后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滿院牡丹,。
南枝扶著太后的手臂,緩緩相隨,。
太后聞著花香,,望向遠(yuǎn)方,道:“如今形勢……不妙,?!?p> 南枝問:“老佛爺吉人天相,如何不妙,?”
“你在裝傻,。宮里的情形,你看得透徹,?!?p> 太后點了點南枝的額頭,仿佛把這小小的宮女當(dāng)作了姬玉遙,,道:“你且來講講如何不妙,。若講得不妙,莫怪哀家罰你,?!?p> “是?!?p> 南枝淺淺一笑,,道:“先是皇上開始問政,先后提拔蔣肇忠與高云駿,,這是個不大不小的信號,。皇上已經(jīng)不甘一心修道,,要與內(nèi)閣爭權(quán)了,。”
她一邊說,,一邊窺探太后的神色,。
太后面無表情地賞花,道:“繼續(xù)?!?p> “東邊各城被倭寇襲擊,,如今國庫已經(jīng)沒有余力支撐戰(zhàn)爭,只得放棄東部沿海諸城,??墒侵敝连F(xiàn)在,祁溶都沒有收手的跡象,,前些日子高云駿竟還死了,屠指揮使說是死于倭寇之手,,這未免蹊蹺,。如此一來,東邊應(yīng)是徹底失控了,?!?p> 南枝說完,又瞥了太后一眼,。
太后不動聲色地道:“再繼續(xù),。”
“最后便是三皇子,?!?p> 南枝心知這是太后的心病,聲音很小,,小心翼翼地道:“自生辰宴之后,,三皇子的病癥未見好轉(zhuǎn)的跡象。時日一長,,恐怕更難了,。”
“三皇子之困并非死局,,西域高僧尚未醫(yī)治,,目前還不能蓋棺定論?!?p> 太后分析道:“高云駿之死對我們有利,,拔了皇上一顆牙齒,屠沐算是有功,。他在信中說,,祁溶承諾十日后退兵,我們且看,?!?p> “至于皇帝……”
太后沉吟片刻,道:“他自己在深宮之中尚且自身難保,還大張旗鼓地選秀女,。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南枝答道:“張長靈?!?p> 太后伸手折斷了一只鮮艷欲滴的牡丹,,緩緩道:“她的好日子,還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