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癆病
為了更好管制輝州,駐守的倭軍多少能說些漢話,。
“你的干什么的,!”
“站好,!站好!”
“把手舉起來,!”
七嘴八舌的呼喝聲在小小的一間鋪?zhàn)永飻D得不可開交,。
裴戰(zhàn)下意識地?fù)踉诹私i前面,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把她遮住,。
江鎖在心里暗嘆一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今時(shí)今日她在這里受下的全部委屈,她都要豐川玄如數(shù)奉還,。
裴戰(zhàn)生得挺拔健碩,,一副標(biāo)準(zhǔn)軍人的身板,杵在角落里,,瞬間便引起了倭軍的注意,。
領(lǐng)頭倭軍兇狠地瞪著裴戰(zhàn),抬腳便朝裴戰(zhàn)走去,。
鋪?zhàn)永锏目諝馑查g凝重,。
裴戰(zhàn)的雙眸迸射出殺意。
正在此時(shí),,海尼耶見勢不對,,偷偷放出銀針扎暈了正在叫嚷的糖人張,軟軟倒進(jìn)了海尼耶懷里,。
“噗通”一聲,。
海尼耶跪在了地上,爬到領(lǐng)頭倭軍面前,,抱著他的腿,,鬼哭似的嚎了起來:“各位軍爺!各位長官吶,!你們行行好,!救救我生命垂危的兒子吧!他感染的是癆??!不僅傳染了我,還傳染給了他兒子,!”
海尼耶一邊說著“兒子”,,一邊伸手去撈小虎,嘴里碎碎念叨:“過來,,過來——”
小虎雖不懂此刻發(fā)生了什么,,可是看到一起偷糖吃的爺爺悲痛欲絕,也心生悲痛,,哇啦哇啦哭了起來,,大鼻涕如同大泡泡一樣從鼻腔往外冒,。
一時(shí)間哭聲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音,震耳欲聾,。
倭人聽不懂海尼耶在說什么,,只覺被這爺孫倆哭得心煩。
其中一個(gè)倭兵對漢話更為精通些,,聽懂了“癆病”這個(gè)詞,,有些失色地告訴戰(zhàn)友:“癆病可是要傳染人的!”
一隊(duì)倭軍盡皆悚然,,爭先恐后朝房外退去,,用倭語直呼:“晦氣!真晦氣,!快走,!”
“不要走啊軍爺!”
“救救我們這可憐的一家子吧,!孩子已經(jīng)沒有了娘親,,不能再沒有爹爹啊,!”
海尼耶扯著破鑼嗓子喊著,,越喊越帶勁,簡直要唱起歌來,。
待倭軍作鳥獸散后,,一屋子人才松了口氣。
半晌,,如酥才輕手輕腳去屋外探查情況:“走了,,走干凈了?!?p> 說來也神奇,倭軍一走,,小虎就不哭了,,說這小子傻吧,這時(shí)候還挺機(jī)靈,。
海尼耶從帽子里再次抽出銀針,,將糖人張?jiān)眩娴溃骸拔椰F(xiàn)在封了你的啞穴,,你若再胡鬧,,我立刻馬上扎死你!聽清楚了沒有,!”
糖人張兩指指天,,做出發(fā)誓的樣子,,慌忙點(diǎn)頭。
海尼耶竟是信了他的邪,,將糖人張的啞穴解開,。
驟然間,糖人張翻身跳起,,就近抄起了一把木勺護(hù)在身前,,問:“你們到底是誰?,!”
海尼耶認(rèn)真道:“我們是抗倭英雄吶,!”
還有這樣給自己貼金的?
小虎也向前一步,,堅(jiān)定道:“抗倭英雄,!”
糖人張眉毛一挑:“你的話我如何信得?”
“不信你看吶,!”
如酥扯出江鎖的畫像懟到了糖人張的臉上,。
糖人張展開畫像,走到江鎖面前,,仔仔細(xì)細(xì)地看,,直呼:“不像不像。明明就是兩個(gè)人嘛,!”
“那這張,。”
如酥又取出了裴戰(zhàn)的畫像,。
半晌靜默,,糖人張對比了又對比,覺得這個(gè)比較靠譜,,吞吞吐吐問道:“你,、你們當(dāng)真是抗倭的大英雄?”
說這話時(shí),,眼圈卻紅了,。
海尼耶激動道:“那能有假!沖鋒陷陣,!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其實(shí)真打起仗來,,海尼耶跑得最快,。
“你們、你們……怎么才來啊……”
糖人張嗚嗚哭了起來,。
這一哭發(fā)生得猝不及防,。
剛開始只是低聲抽噎,,而后嚎啕大哭:“輝州被占了,寧州亂了,,鑫州徹底歸屬了倭國,。他們將我們分成了三等人,倭人,、西域人,、祁人。倭人買賣不必付錢,,倭人殺人不必償命,,殺祁人更如殺豬狗一般……這可是我們自己的國家啊……”
糖人張的聲音越來越大,被海尼耶捂住了嘴,。
眾人在鋪?zhàn)永锉P坐了一地,,只等糖人張冷靜下來。
江鎖雙手?jǐn)n袖,,靜靜看著糖人張,,淡淡道:“有這時(shí)間哭,不如想想怎么辦,?!?p> “怎么辦?”
糖人張吸了吸鼻子,,道:“能怎么辦,?朝廷護(hù)不了我們平頭百姓,輝州被倭軍管轄,,全城戒嚴(yán),,既不準(zhǔn)出,也不準(zhǔn)進(jìn),。我們能怎么辦,?”
糖人張順手抓起海尼耶的衣袖擦鼻涕,海尼耶是臟習(xí)慣了,,倒也不在意,。
“想辦法?!?p> 江鎖盤腿坐著,自有一股氣定神閑的氣度:“想辦法去祁都,?!?p> 如何出城成了難題。
江鎖掃了一圈鋪?zhàn)?,目光落在一直沒有吭聲的左丹青身上,,自言自語道:“若是要出人命了,,他們也不放人嗎?”
“肯定啊,?!?p> 糖人張以為江鎖沒有聽懂他方才說的話,補(bǔ)充一句:“祁人的命不是命,?!?p> 江鎖搖頭,慢慢道:“倭人惜命,,他們怕癆病呀,。”
糖人張眼珠子一轉(zhuǎn),,只覺眼前這個(gè)白衣小公子有一種神鬼莫測的氣度,,萬事皆有成竹在胸,心道一聲:有戲,。
眾人向江鎖圍攏,,圍成了一個(gè)圈,豎起耳朵聽江鎖的計(jì)劃,。
*
夏季的清晨,,太陽剛一出頭,地上便跟著了火似的,。
輝州西城樓下,,倭軍嚴(yán)陣以待。
空氣里沒有一絲風(fēng),,烈日當(dāng)頭而照,,曬得人心浮氣躁。
由于西城門本已戒嚴(yán),,已經(jīng)沒有百姓妄圖從這條路上通過,。
西城門空得闃無一人。
站在門口的倭兵打了一個(gè)沉沉的哈欠,,被領(lǐng)頭的呵斥:“站直了,!一只蒼蠅也不準(zhǔn)飛出去!”
打哈欠的倭兵立刻立正,,氣宇軒昂地目視前面,。
正值此時(shí),一隊(duì)百姓推著木板車,,慌慌張張地來到了城樓下,。
“干什么的!”
倭兵大吼:“回去!”
一個(gè)乞丐模樣的人顫顫跪在了倭兵的面前:“軍爺,,軍爺你看我這老兄弟,,癆病……快要死啦……輝州的郎中說,這病得去祁都瞧……”
那乞丐正是海尼耶扮的,。
他從前本就是一副乞丐模樣,,現(xiàn)下這個(gè)樣子,倒是回歸了老本行,。
方才打哈欠的倭兵瞬間清醒了不少,,嫌惡地后退,生怕海尼耶的臟手摸臟了自己的軍靴,。
“輝州的,,戒嚴(yán)了!你們的,,不知道嗎,?!”
倭兵橫眉怒目地道,。
他的右眼角有一道又深又長的疤,,一直延續(xù)到右耳后,整個(gè)右邊半張臉都是扭曲的,。
海尼耶連連磕頭:“知道的知道的……我們是沒有辦法……我們這么多人,,這么多張嘴……連個(gè)男人都沒有……我們?nèi)チ似疃迹驮俨换貋砹恕笄筌姞?,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江鎖扮成了一個(gè)民婦的模樣,,身穿一身粗布麻衣,卻掩蓋不住雪白嬌嫩的皮膚和精致乖巧的長相,,在人群里分外惹眼,。
她哭得梨花帶雨,哭聲顫顫:“求求軍爺了……”
那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她跪在木板車上,,身旁躺著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左丹青,,還有呆呆楞楞的小虎,。
為首的倭軍將領(lǐng)注意到了江鎖,便朝她靠近,,問那刀疤倭兵:“什么事,?”
刀疤倭兵甚是恭敬,用蹩腳的漢話道:“這群祁人得了癆病,,要離城,?!?p> 那首領(lǐng)倒也不介意自己人說漢話,也用蹩腳的漢話說:“得了癆病要出城,?那是大大的好啊,!”
海尼耶喜形于色,,連連磕頭:“謝軍爺!軍爺長命百歲!”
江鎖卻聽出了別的含義,。
她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低垂下頭,把雙手?jǐn)n在袖子里,。
刀疤倭兵沒有聽懂長官的意思,,湊近了問:“是開城門讓他們離開?”
“送他們出城,,找機(jī)會殺了,。”
首領(lǐng)目光冷硬,,背對著江鎖眾人做了一個(gè)抹脖子的動作,,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對刀疤倭兵說。
癆病會傳染,,既然倭人接管了輝州,,便不能讓這病癥流行起來。
誰知道這一大家子人誰被染上,,誰沒有,?
干脆一個(gè)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