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任職第一天。地點:古斯塔夫集團某個分部,。之所以是“某”,,是因為這里的員工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窗口封閉,,也不知地上地下,。
吳銘并未記住途經的分岔口,他并不天賦異稟,,但如有必要,,也能勉強記下。分部的位置不重要,。它不在古斯塔夫對外公布的幾個基地之列,,因為它研究的非常機密,啟動時間甚至早于第一次“天啟”,。
基地與外界聯(lián)系不便,,一般配置人員采取輪班制,,吳銘所屬的武裝部是每六天休一天,工作期間犯事直接走人,。老左再不能繼續(xù)壓榨他了,,不管如何,全歸另一個名義上的師弟煩惱去,。
然而,,不妙的是——一進宿舍,抬頭就見了之前坐他旁邊的那老哥,?!鞍眩砂??!崩细缪匾u上次見面的休閑風格,不修邊幅地穿著基地統(tǒng)一配發(fā)的服飾,。神清氣爽,,但令人忍俊不禁。制式服裝一向與嚴肅認真掛鉤,,而此人將外衣披在身上,,袖子繞到脖子前打了個結,形似兒童動畫中英雄的披風,。
“是真巧,。”吳銘呵呵一笑,,懷疑自己的直覺出了問題。赫爾墨斯還有后招,?行事這么明顯,?也許他們得到的消息,足以抵過潛入的風險,。
皮笑肉不笑出現(xiàn)在他臉上都會顯得比較嘲諷,。那老哥,不說別的,,就算演戲,,脾氣也真好,沒看見似的順著聊,,“那天后面排查怎么沒看見你?。课覀円淮蟛ㄈ巳珨D在一個地方,,可憋死我啦,?!?p> “是嗎,我也沒看見你,?!眱词謿⑼耆诉€留在原地?即使他就是沒走吧,,古斯塔夫這都抓不出來,,不如原地倒閉,“燈亮的時候就沒見著你人了,?!?p> 老兄撓頭:“我那不是嚇了一跳嗎,一激靈,,鉆桌底了,。”
吳銘默然,。
老兄害羞地一擺手:“憋提了,。小兄弟怎么稱呼?還是相互之間就叫代號???”
“吳銘?!贝柡兔侄家粯?,過了四年,想不起原來的名字,。
“哪個無哪個名?。俊?p> “吳就是個姓……銘是……有個偏旁的名……”
“懂了,?!崩细琰c頭,“我叫十六夜月,,真名兒,。”
吳銘再次漠然,。信還是不信,?
簡單交流,相互有點了解,。吳銘得知,,武裝部人少不說,為保證工作人員情緒穩(wěn)定,,要求穿成研究人員混在里面,。這條件不合理吧,?混在研究人員里,真讓研究怎么辦,?但門都進了,,不能空手離開。再說還有任務,。緊要關頭隨機應變就成,。
收拾完,吳銘床上一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眼睛閉上之前,,他看見十六月夜好像在鼓搗什么,,懶慫老哥好像帶了個微型計算機,這玩意,,明確說過是違禁品,,禁止攜帶,進門前檢查過,。能帶進來,,有點水平。不知道組織什么時候虛心學習,,發(fā)展發(fā)展高科技,。
夢里,又是熟悉的地點人物,。不過這次秦渙好像突然開了竅,,穿得像個年輕人:手插口袋,深藍色的開衫外套,,深棕色皮靴,,紅色的緞帶這次只是束著頭發(fā),起碼看起來更正常了一些,。
“秦大爺,你好,?!?p> 秦渙一句話拉回主場,“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這種時候一般要開始提條件,。吳銘等著,。
秦渙大爺似乎有點困惑地一笑:“不感興趣,?”
“感興趣?!眳倾懨鏌o表情,。
“我開門見山,”秦渙撇嘴,,看樣子不太滿意,,“聽好,好消息是,,三天后,,你所在的地方會出一次‘重大事故’,即那群人眼中的‘重大成果’,,這是個機會,,不要錯過;至于壞消息……”
秦渙一頓,,“啪”地躺進一張?zhí)僦茡u椅,。吳銘覺得他接下來的動作應該是掏煙點火,但他只是安分地把胳膊搭在椅背上晃蕩:“或許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你看……“
吳銘順著指的方向一看,,白霧翻騰,黑色沼澤一樣的墻冒著泡向這邊推進,。井里的空間很大,,先前沒有參照物,讓人覺得“是很大,,那又如何”,。墻一比照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或者說井,,除了立足點,四面八方無窮無盡,。
墻的面積越來越大,,形成已然貼在臉前的錯覺。
“氣勢很足,?!扒販o閑聊一般點評。
不跑,?吳銘靠近秦渙,,習慣使然,突發(fā)事件必須拉上個墊背的,。
“跑不了,?!?p> 吳銘一愣。
秦渙卻厭煩似的揮手,,一道短促的蜂鳴,,霧氣豁開一個口子,遠處(或者近處,?)的黑墻仍在推進,,只是中央以上變?yōu)楹谏牧魃常韵禄隽魉?,潮汐一般奔涌而來,。黑沙入水即溶,各種各樣的動物從水中成型,,絕塵而來,。塵不是塵,是飛揚激蕩的流水,,遷徙般壯觀,。
原來那些玩意兒離得還挺遠。
“同類何故相殘,?“獸群放慢速度,,緩停,一頭巨大的麋鹿抬了抬蹄子,,聲音好像是它發(fā)出的,。
同類?吳銘警覺,,扭頭看秦渙,。后者表情如一,似不認同,。
他起身摸了摸鹿脖子,,解釋道:“如果將‘同類‘,理解為人類以外的所有物種,,此話不假,。“然后他對鹿說:”小朋友,,這話何不對你直系,、旁系親屬,七大姑八大姨講,?別人握刀是殺,,自己便‘非我也,,兵也’,?“
鹿,、吳銘:“…………“
秦渙又來一句:“它年齡,比你大個幾歲,,還小,。“
“昨天剛打碎人,,今天又在這跟它侃,?“
“此者非彼者。那個,,和這個,,不是同一個體。細致劃分,,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可類比同批生產的人造人。說來復雜,?!?p> “對人來說不一樣?“
“本應如此,,“秦渙抱歉地笑了笑,,”它們也會學習?!?p> “不是人,,最多只是幾團會變形的東西,長得和人差距不是一般大,。就算變個人樣,,舉動相似,會說人話,,也改不了本質,。鏡子上的也是人?“不知為什么,,吳銘感到被什么拖拽著向后吸,,頭頂延伸至腹部也出現(xiàn)了直線分布的酸澀抽痛。但他周圍什么也沒有,。
秦渙還是笑著,,“這些單純愚蠢的東西,若無幫助,,成長不能如此之快,。其實,利用井摧毀現(xiàn)實世界的建議出自我口?!?p> “你……你為什么,?“吳銘開口指責,卻猛然醒悟,,此人對自己的立場閉口不言,,有意繞開。但不知為何,,吳銘莫名信任,。
現(xiàn)實到底如何,吳銘不關心,,他只知道任務,、目標,或者不如說是使命,。冷靜思考,,這些非人的東西說不定能有所幫助。瞬間,,在他最擅長的旁觀角度中,,丑陋不堪的人臉變成自己的了。不是因為輕信,,那是因為什么,?
“開局前,我按初始設定的意圖行動,。不過我突然想嘗試另種棋路,,它將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到時你能明白,?!?p> 秦渙對鹿說了幾句什么,把它打發(fā)走,。他離鹿太近,,“小朋友”離開的時候,差點沒走穩(wěn),。
姓秦的究竟什么身份,?什么立場?
吳銘的腦海中,,無端充斥轟炸式信息和持續(xù)不斷的低語:
殺了他殺了它,,暗面不應該存在脫離控制的不應該存在人類的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敵人學習學習不會思考思考思考思考消滅消滅消滅……
頭腦瀕臨崩潰,想起計算機有關知識,,吳銘不由發(fā)自內心感嘆,,自己像個信息過載的中央處理器。
“部分正確?!?p> 雜念消失,。回過神,,吳銘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扶頭,,身下還是除了白霧還是白霧,,立足方式成謎。
“生物依據(jù)能否思考分為兩類,。人的思考方式,,相較之下,差別卻不小于生殖隔離,。有的人思考,,能聽到說話的聲音,即腦內話語,。而有的看到圖像,。人于是姑且認為,其中包含了思考本質,?!?p> 吳銘消化著這番話,秦渙正用一副饒有興味的表情打量他,,眼神異常鋒利,,但他的視線缺乏實感,令人感受不到,,這能解釋,。然而,秦渙卻像確實在“看“什么東西,,一種吳銘感覺不到,,也看不到,但是確實存在的東西,。
就像注視著并非此世的彼世,。
秦渙一只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摸著下巴,瞇起眼睛,,接著問:“那些聲音,、那些圖像,當真來源于人類個體自身嗎,?“
十六夜月背對吳銘,,盤腿坐在鐵架床上,光滑的球形計算機放在他身前,靠著墻,,投影鏡頭正對他的瞳孔,。無需確認吳銘是否睡熟,計算機的畫面只會投射到他的眼里,。無外設,,輸入方式采用視線跟蹤,無需擔心泄露,。
身份認證后,,他直接跳轉到牢牢記住的IP地址,碩大的2D黑白雙蛇杖標志出現(xiàn),,其上兩條蛇扭動起來,,如游魚穿出云層,從平面到立體,,交錯游動到眼前,,掃描。這是進入前必須的關卡,,一道身份驗證程序,。
對此他早已習慣,虛擬形象站著不動,。下一秒,,兩條蛇回到原位,標志消失,,數(shù)據(jù)流中?,F(xiàn)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黑色矩形入口。
線上的會議室和線下并無多大區(qū)別,,天花板極高,,白墻黑長桌,窗明幾凈藍天白云,,首領這審美,,真是傳統(tǒng)到了極點。
“嘿,,石榴,!“一個文字泡啪地出現(xiàn)了,一個無臉粉色線條精靈形象,,舉著線條魔法棒拍了一下他的頭,。
“花姐,“現(xiàn)實中的十六月夜摸著頭嘿嘿傻笑,,內心嫌棄”你離我遠點兒,,一會佑哥看見又生氣了,。“
“男人哪有弟弟重要,!“
“話可不能這么說……“十六月夜心說老姐啊你可離我遠點兒吧,。張望了一會,沒看到其他人在,,略帶哭腔地回答,,”我真的會被佑哥揍的?!?p> 十六月夜口中的“花姐“是吳銘那天見到的另外一個姑娘,,名字是花韭,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年齡偏小。他們在神州帝國的同一家福利院長大,,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和親姐弟差不多。離開神州帝國,,十六月夜逐漸和其他人斷了聯(lián)系,,在阿瓦隆、中立區(qū)兩處來回奔波,,不停換工作,,后來收到花韭的邀請,才來赫爾墨斯,。仔細想來,,這個過程有一絲人為操縱的痕跡。他不停地更換地址,,就是為了不被人找到,,赫爾墨斯利用了花韭。
不一會,,人來齊了,。十六月夜認識的不多:首領,從現(xiàn)實復制粘貼來的方臉男,,不管何時何地都是正裝加白大褂,,不同的是虛擬空間沒有橫飛的唾沫星子。首領身邊是新加入的,,兩人很近,。這個人,十六月夜現(xiàn)實中見過一次,,她的虛擬形象和現(xiàn)實一樣,,潔白的光輝,,神圣中散發(fā)出莫名的欣喜,令人隱隱感到不和諧,?;ň屡赃呉凰{色的發(fā)光寶石人就是他口中的“佑哥“。
提起這個人十六月夜就開始犯尷尬,,他猶記得那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一群驚訝或者激動的人眼中,,他,,十六月夜,一個男的,,舉著一束花,,面前是另外一個男的,也就是三年前的佑,。幸好十六月夜這孩子被摧殘長大,,臉皮厚,喊出了句”我替我姐“才跑,。
一番胡思亂想,,會議開始了。講了什么不需在意,,最后發(fā)個文件照做就是?,F(xiàn)在更重要的是,他打算退出赫爾墨斯,。當初加入赫爾墨斯,,除了花韭,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認同當時赫爾墨斯所宣揚的理念,,人類與生俱來的病癥需要治愈。
沒錯啊,,有病就要治,。互相欺騙,?不擇手段換取金錢或者權力,?知法犯法,明知不可為而為,?第一次天啟降臨,,人短暫地悔悟,后又耽溺于不可重見天日之循環(huán),。赫爾墨斯宣稱其舉起了喪失的神旨,,自認將擔任使者一職,,治愈人生來便有的罪惡。
生來便有的罪惡,?那是什么,?這三年,十六月夜卻在懷疑中度過,。后知后覺,,醒悟時,補救的機會早已失去,。拋開特殊案例,,人生來無垢,無罪,,沾染上的是世間繁塵,。更何況,罪是由誰來裁定的,?懲罰量度是否合適,?假如本不是純潔無暇,有什么資格裁定,?
赫爾墨斯體量壯大以來,,尾大不掉,,發(fā)展方向已經畸形,,不可逆轉,上次對古斯塔夫的所作所為,,竟寥寥幾人反對,。那天宴會上身亡的,甚至有一位本不在名單上,。
這件事讓他退出的決心更加堅定,。但首領不會就這么放過他。
絕對不會,。
一行大寫加粗的字懟到十六月夜臉上:首領問他是否確定退出,。
十六月夜朝那邊轉過頭:這次任務結束,我就走,。
越過文字,,他看到花姐和佑哥在交換意見,其他人動都懶得動一下,。他沒和他們商量,,直接寫了申請呈上,驚訝也正常,。其他人,,早被警告過了,,把他當笑話看呢。十六月夜朝著其他人笑笑,,想著自己臉上浮現(xiàn)出的,,刻意設計的傻缺微笑符號表情:D。
加大的文字又冒了出來:退出赫爾墨斯者,,位于公司名下賬戶注銷,,資產全部回收。鑒于位置特殊,,首領決定將你的個人終端賬號一并銷毀,,今后不得加入其他公司或組織。(此處省略小字協(xié)議部分)是否確定,?下方兩個選項:是,、否。
公司發(fā)工資在自建平臺,,全球通用個人終端帳號一刪,,直接成黑戶。退出,,就得承擔一無所有,,凈身出戶的后果。
性格使然,,十六月夜工作之余常游離于灰色地帶賺外快,,首領老謀深算,揣著明白裝糊涂,。這個處罰在他看來輕了點,,似乎還有后招。
他在心中輕輕地招手,,作別赫爾墨斯的云彩,。視線落到“是“上幾秒后,彈窗關閉,。全部人默默望著他,。五光十色,除了首領那邊黑白分明,,氣氛沉靜得可怕,。
首領說:處罰將在本次行動結束后執(zhí)行,全部后果由你一人承擔,。會議結束,。
十六月夜松了一口氣,任務還沒結束,,整個人輕松不少,。他伸了個懶腰,,感覺好像忘了什么,低頭看見終端花姐發(fā)來好幾條未讀信息,,一拍腦袋:草,,過幾天老姐生日。怎么說也得隨便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