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二太太段氏,,年紀(jì)不過三十許人,,原是長房于老夫人次子顧宜勇的填房,娘家是康城的富戶,祖上有過功名,,進門十多年,,還未有生養(yǎng),。五小姐文嫻,,原是元配所出,行十的文娟與行十二的文和,,都是妾侍偏房所生,。這位段氏太太,原本在婆家的立足有些不穩(wěn),,但因她生得能干,,將家中內(nèi)務(wù)打理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平日又對婆婆孝順,、對丈夫體貼,,待嫡女與幾個庶子女也都照拂有加,在顧氏族中向有賢名,,因此于老夫人也頗為寵愛這個兒媳,。
文怡自打于老夫人大壽后病倒,這二太太段氏身上也有些不好,,偏又放不下家務(wù),,便有些累著了,加上為陸三家的回稟劉嬤嬤在六房的言行之事,,發(fā)了脾氣,特地跑到婆婆跟前告了一狀,,當(dāng)晚就有些不妥當(dāng),,請了大夫來瞧,不知怎的,,便告了幾日假,,安心在房中休養(yǎng),直到如今過了大半個月,,又有族中的妯娌來訪,,她方才重新露面,。因此文怡幾次到宣樂堂來,都不曾見過她,。
文怡對這位以賢惠著稱的二伯母并不怎么親近,,但因前世跟她侄女兒交好,又記得她手下的管事娘子對自己祖母頗為禮遇,,如今見了,,哪怕是心中激憤,也不曾忘了禮節(jié):“見過二伯母,、四伯母,。久聞二伯母身上不好,侄女兒早有心前去探望,,但又聽人說二伯母要休養(yǎng),,怕擾了二伯母的清靜,因此不敢前去打攪,,還請您恕罪,。”
段氏和藹地笑著點點頭:“心意到了便好,,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又問如意:“九小姐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們不懂事,,冒犯了九小姐,惹她生氣了,?,!”她管著家,哪里不知道這家里的丫頭仆婦都是什么性子,?族中其他人等家境略差些的,,她們就敢給臉子瞧,這九丫頭家里是無依無靠的,,又沒什么余錢,,怕是顧不上打賞,底下人多半沒有好臉色,,當(dāng)著主人的面,,不敢造次,背地里還不知道會說什么酸話呢,。九丫頭這般急沖沖出來,,面上又帶了怒色,怕是叫人氣著了,。
如意低頭恭順回話:“奴婢們斷不敢如此無禮,,實在是……”
“姑娘不必說了,!”文怡打斷了她的話,臉上隱隱帶著哀傷,,“我雖生氣,,卻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沒得連累了姑娘,。原是我沒福,,這樣的身世……便是受了氣,也是活該,,誰叫我……不會看人臉色,,白白上門來討人嫌?,!”
段氏與四太太劉氏都聽著不象,,前者忙問:“是哪個丫頭給你氣受了?盡管告訴二伯母,,二伯母替你做主,!”劉氏也點點頭:“可不是?這樣刁奴,,居然敢欺到主人家頭上,,絕不能輕饒!”說罷臉一板,,喝問如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怡忙上前攔道:“四伯母,,跟如意姑娘不相干,,也不是哪個丫頭惹了我,這里……人人都待侄女兒很好,,兩位伯母就不必多問了,。便是問了,也沒有結(jié)果,,反倒是侄女兒落了不是,,到時候,人言可畏,,侄女兒就得以死謝罪了,!兩位伯母便當(dāng)是疼我吧,給侄女兒留些臉面,?!?p> 這話更叫人聽不明白了,。段氏倒是隱隱有了個想法,,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大房那邊的兒女,都是高傲性子,,脾氣又壞,,對自家嫡長女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何況是這旁枝的小孤女,?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將手輕輕覆在小腹上,抿了抿嘴,,淡淡地問:“可是你哪位姐妹惹你生氣了,?還是小七又闖了禍?”轉(zhuǎn)向如意的目光中就帶了深意:“五小姐和十小姐沒勸著些么,?,!”
如意支唔著,不知該怎么回答,。她雖有些偏著文怡這邊,,卻也沒忘記誰是自己正經(jīng)主人,說出實情,,六小姐落了不是,,老太太心里不高興,指不定便要遷怒到自己身上,。本來,,若是只有二太太一人在這里,自己照實上報也無礙,,可有四太太在,,這些話卻又不方便說了。這畢竟關(guān)系到長房的臉面,。
文怡早就猜到如意不會當(dāng)場實說的,,也沒放在心上。那日陸三家的與劉嬤嬤上門,,她便看出長房的兩家人相互之間有些嫌隙,。這位二伯母既然是管著家務(wù)的,聽到她這么說,,事后定會私下追問如意,,若對方真是個賢良婦人,知道了實情,,自然是要教訓(xùn)文慧的,,若二伯母不是真賢良,那也不會放過這個落長房臉面的機會,。更別說,,旁邊還有一位四伯母在,。
她低頭拭去眼角的淚光,恭順地道:“二伯母,,請不要問下去了,。原是侄女兒沒福?!庇只仡^對如意微笑道:“方才我只是一時氣憤,,受不住他人辱及祖母,如今聽了姑娘的勸,,也明白那人只是一時糊涂,,不是有意說那樣的話。畢竟伯祖母親自教養(yǎng),,又怎會出這樣的紕漏,?只是我雖感念于伯祖母的慈愛,卻也實在沒臉再上門來了,,倉促間不及向伯祖母她老人家辭別,,還請姑娘代我賠個不是。今后我在家里,,會時時記得為伯祖母身體康健念經(jīng)祈福,,還請伯祖母……勿要再以我為念了?!闭f罷朝著后院方向拜了一拜,,又朝段氏與劉氏行了一個大禮,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如意手足無措,,看向段氏,后者面無表情地道:“還不快送九小姐出去,?,!”她連忙應(yīng)聲去了。
劉氏面帶幾分隱怒,,轉(zhuǎn)向段氏:“方才聽九丫頭的話,,莫不是你們家哪個孩子說了長輩的不是?,!我看又是小七胡鬧了吧,?!”文安頑劣,,害得族妹大病一場,,族中早有傳聞,但因六房絕了戶,無人替他家撐腰,,加上文怡不日痊愈,,事情就不了了之。劉氏早就對此腹誹不已,,每每跟丈夫私下議論,現(xiàn)任族長行事“不公”,、“不正”,,有尸位素餐之嫌。如今聽了文怡一番話,,豈有不疑心的,?
段氏雖然已經(jīng)有了猜測,卻不愿在別房人面前失了臉面,,淡淡笑道:“她不肯說,,我哪里知道實情?等如意回來了,,再細(xì)細(xì)問她便是,。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太太定奪,。眼下還是侄兒的事情要緊,。方才吃茶耽誤了時辰,也不知道老太太歇了中覺沒有,,咱們先進去問問再說,。”劉氏記起兒子今年要進京趕考,,少不得要托長房幫著打點,,雖然心下不甘,也只能將文怡的事情暫且丟開,,隨著段氏進院子去了,。
卻說文怡快步走出二門,上了馬車,,張叔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顧著跟宣樂堂的車伕們閑話,直到如意一邊叫喚著一邊追出來,,方才驚覺小主人上了車,,忙趕回馬車邊上。
如意一邊喘氣一邊勸道:“九小姐,,您即便是要走,,也得回老太太一聲呀?!我們老太太是真心疼九小姐,,您這樣走了,,豈不是叫她老人家難受么?,!”
文怡不知道于老夫人常常召喚自己前來作陪是為了什么緣故,,卻也知道對方從前待自己只是面上情兒,實在不能相信,,一夜之間就能叫對方對自己真心疼愛起來,,早有心要尋個理由回絕對方的賞賜,如今索性連門都不必上了,,也不算是翻臉,,責(zé)任更是不在自己一邊。聽到如意這么說,,她便壓低了聲音,,道:“如意姐姐,你方才聽得分明,,我……我若是再湊到伯祖母跟前親近,,豈不是坐實了那些話?,!我也是顧家的女兒,,雖自小沒了父母,卻也是祖母認(rèn)真教養(yǎng)長大的,,即便不如姐姐們才學(xué)出眾,,也知道什么是禮儀廉恥。如意姐姐,,你就不必勸我了,,只當(dāng)我是無禮失禮的,不曾別過就去了也罷,!”說罷便吩咐張叔起程,。
張叔莫名其妙,但這些天文怡在他們夫妻面前也有些威儀,,不敢怠慢,,忙抽了老馬一鞭,將馬車駛向側(cè)門,。如意勸不住文怡,,只得恭敬送她出去,回轉(zhuǎn)的路上,,心里便不斷地在埋怨六小姐,,那樣刻薄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顧氏一族的小姐,,都是溫柔和順的性子,,哪里出過那樣不敬尊長的姑娘?,!
文怡這邊匆匆回到家,,正要向祖母請安,腳下卻又一慢,。她在長房受委屈的事,,要是叫祖母知道了,以祖母的性子,,不知道會不會鬧上門去,若再跟長房吵起來,,最后仍是六房落不了好,,倒不如不聲不響的,裝成沒嘴葫蘆,,倒顯得自家更委屈,。橫豎四伯母方才聽得分明,只要找人打聽打聽,,再細(xì)心想想,,不難猜到實情。有些話,,讓別人說出來,,比自己辯解要強上數(shù)倍呢!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先到南邊的廂房里,,尋了趙嬤嬤的鏡匣子,對著銅鏡仔細(xì)端詳自己的臉,,將所有哭過的痕跡都擦去,,再補上些粉,掩去眼皮的紅腫,,最后不放心,,又轉(zhuǎn)到前院去尋了張叔,囑咐他不要將在宣樂堂看到的事泄露出去,,方才回到后院,。
張叔摸著頭,實在想不明白小主人是怎么了,。張嬸拎著一籃子青菜進來,,見狀問他:“傻愣著干什么?!柴房的柴快沒了,,快劈些去,!”張叔見老婆進來,想起她一向比自己聰明些,,想要問問她,,卻又想起小姐方才囑咐了,不能泄露出去,,又住了嘴,。張嬸看得分明,心里便起了疑心:難道這漢子背著自己做了什么壞事,?,!打定了主意,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盧老夫人睡了個午覺,,醒來才發(fā)現(xiàn)孫女兒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床前繡著一個竹青色的寬抹額,,針腳十分細(xì)密,,知道是給自己做的,心下寬慰,,淡淡地道:“你的病才好了沒多久,,仔細(xì)又累著了。這些東西我又不缺,,你費這心思做什么,?!”
文怡忙放下針線,,上前扶祖母起身下床,,笑道:“孫女兒嫌著沒事,做幾個玩罷了,,若是祖母不嫌棄,,就試著戴戴?孫女兒跟趙嬤嬤學(xué)了好些天呢,,絕不會做壞的,!”其實她這些天已經(jīng)將前世的女紅功夫重新?lián)炱饋砹耍徽f守孝那幾年,,哪怕是出了家,,她手上也沒停過針線的,除了師父,、師姐們和自己的緇衣芒鞋,,偶爾也悄悄做些鮮亮活計幫補生計,。不是她自夸,以她現(xiàn)在的歲數(shù),,別說同齡的姐妹們,,哪怕是年長的幾位族姐,也少有女紅比她好的,。
盧老夫人不知詳情,,只是在孫女兒的服侍下洗了臉,凈了手,,重新梳頭穿衣,,便拿過孫女兒的針線細(xì)看,越看越歡喜,,只是嘴上還免不了數(shù)落:“選這樣鮮亮顏色,,我老婆子戴了,別人還不定怎么笑話呢,!下次不要再做了,!”
文怡看出祖母眼角分別帶著笑意,心里知道她歡喜,,撒了幾句嬌,,也不把話說死,,只是在心里暗暗記著,,下回給祖母做一身夾襖兒,預(yù)備秋天穿,。
盧老夫人無意中問起:“今兒怎么回來得這樣早,?你伯祖母又跟你說哪家閑話了?”
文怡手上一頓,,笑道:“不過是那些親戚,,今兒伯祖母乏了,早早歇下,,便打發(fā)我出來,。我看著幾位姐妹都不大喜歡我陪著,也不耐煩跟她們扯皮,,便先回來了,。”
“這就是了,?!北R老夫人冷哼一聲,“總跟她們在一處,,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還是多在家里做做針線,,過些天,我親自教你女四書,,省得你跟她們混久了,,移了性情!”
文怡乖巧應(yīng)了,,又陪她說些家務(wù),,小心地打聽著家中的境況,又在盤算,,是不是讓張叔到平陽城里尋個醫(yī)術(shù)好些的大夫,,打聽打聽秋冬咳嗽的病癥,平日該如何調(diào)養(yǎng),,又或是尋個時機,,勸祖母趁著如今天氣還暖和,每日在院中走幾圈,,也好強健身體……
萱院正堂中,,于老夫人沉著臉,兩眼直盯著跪在堂下的文慧,。段氏坐在左邊下手第一張椅子上,,面帶憂心地看著大房的侄女兒。吉祥,、如意,、五福、雙喜四個大丫頭侍立在旁,,文安,、文嫻、文娟幾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惴惴不安,。
于老夫人見文慧仍是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心知她并不覺得自己錯了,,不由得心下氣惱:“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