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村三組的各處,，一段段對話正在上演,。

　　“霍干部說得明白，這個土地承包證就相當(dāng)于存折,，土地流轉(zhuǎn)就相當(dāng)于我們把土地存到村上,，租金就是利息,，隨時想取就取，我覺得很透徹嘛,。”

　　“莫多想了,，這個事情就這么辦了,，跟到政府走，政府好久害過我們嘛,！”

　　“哎呀,，你們想復(fù)雜了,！村上咋個可能一下子把土地全部收走嘛！霍干部和顧大強(qiáng)都說了,，當(dāng)農(nóng)民的，種田吃飯?zhí)旖?jīng)地義的事情,，他們咋個可能會不讓嘛,！會根據(jù)我們的要求,，給我們留下土地的,！”

　　“假設(shè)你屋頭有四畝地，你想種一畝就留一畝,，想種兩畝就留兩畝，啥子,？你四畝都想種,？你狗東西故意搞事情是不是？哼,！霍干部說了,，就算你四畝地都想種也可以，但是如果有兩畝剛好卡在連片的土地中間,，這時候，村上就要給你調(diào)兩畝其他地方的地,，這樣合作社的土地可以連成片,，上機(jī)器，上薄膜,，你也照樣可以種地,。咋樣,，就說服不服,！”

　　“霍干部說,，先看我們組集中的總畝數(shù)，把大土盡量連成片,，然后剩下的土地我們就按土地承包證上平分到人頭，哪個都不多吃多占,，硬是合理,！”

　　......

　　“所以說，還是要多讀書??！”

　　依舊是熟悉的小土坡，忙活了一天的顧大強(qiáng)坐在石頭上,，看著霍千里，由衷地感慨著,。

　　這些天,，霍千里的腦袋就像是忽然開了竅，各種辦法層出不窮,，那些讓外出打工的子女來勸,、讓親戚上門,、以及面對實在想要自己種地的如何應(yīng)對的招數(shù),，全是他一個人摳著腦袋想出來的,。

　　靈光得就連虎山村的老江湖顧大強(qiáng)都趕不上。

　　霍千里謙虛地擺著手,，“老哥過獎了,，這沒啥，就是充分考慮各種情況而已,?！?p>　　他從兜里掏出隨身帶著的小筆記本看了一眼，開心道：“有顧承榮破局,，其余黨員代表陸續(xù)附和,，三組組內(nèi)一共三十七戶人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三十二戶同意了,，勝利在望了,！”

　　顧大強(qiáng)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嗯？”霍千里有些不解,。

　　“有一戶目前態(tài)度十分堅決,，就是不干,?！鳖櫞髲?qiáng)嘆了口氣,，“我找過他一次,，榮三爸也去過一次，都勸不動,。關(guān)鍵是這人平日里也仗義,，又是村里的能人,，左鄰右舍都聽他的，這沒同意的五戶全是他家附近的,，都在等著他表態(tài)呢！關(guān)鍵這人還不姓顧,，難辦??！”

　　霍千里挑了挑眉,，“哪一戶啊,？”

　　顧大強(qiáng)平靜地說出一個名字,，“詹寶壯,?！?p>　　霍千里的腦海里,，登時浮現(xiàn)出一尊強(qiáng)壯的黑塔形象,。

　　他不禁一笑，破局由他啟發(fā),，最終由他結(jié)束,，好像也是一件挺有緣分的事情呢,！

　　“別不當(dāng)回事,，鐵牛是認(rèn)死理的牛性子,。”看著霍千里的笑容,，顧大強(qiáng)提醒道,，“我先前最怕的就是他不同意，沒想到真是怕啥來啥,！”

　　霍千里收斂神色，點了點頭,。

　　......

　　第二天,，上午十點。

　　一對忙活完清晨活計收工的父子,，即將到家的路上,，碰見了兩個早早候在路邊的人,。

　　“有事,？”

　　詹二牛看著攔路的白襯衫,，眉毛一挑,，充滿警惕。

　　霍千里壓根沒有搭理他,，看著他身后那尊更壯的黑塔。

　　他也是第一次跟這位在虎山村有名的莊稼把式面對面交流,，微笑道：“詹老哥,，你好，久仰大名,?！?p>　　被無視的詹二牛頗為憤怒，“我問你話呢,！”

　　“閉嘴?！闭矊殙训痪?，讓詹二牛瞬間老實了下來。

　　他平靜地朝霍千里點了點頭，“你好,?！?p>　　“能聊聊嗎？”

　　“那個事情沒什么好聊的,。我的土地我自己種,，不需要啥子機(jī)器?！?p>　　站在路上，原本信心滿滿的霍千里看著那對父子的背影充滿無奈,。

　　顧海濤無語道：“鐵牛叔咋個這樣,！油鹽不進(jìn)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顧慮,，慢慢來吧?！被羟Ю锟嘈σ宦?。

　　另一邊，剛走出不遠(yuǎn)的詹二牛忽然停步,，詹寶壯疑惑地看著他,。

　　詹二牛看著他爸,，遲疑道：“那小子剛才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詹寶壯從鼻孔里噴出兩道粗氣。

　　......

　　父子二人走回家,，詹母系著圍裙握著鍋鏟走出來招呼一聲,，“二牛，快來打水洗手,，昨天上街買的西瓜還有半個,，媽給你們切了,?！?p>　　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詹母遲疑地張了張嘴,，又開不了口,，只是拿起一塊西瓜遞給詹寶壯,，“累了吧？多吃點?！?p>　　一遞出去,，詹寶壯和詹二牛都愣了,。

　　一向都是獨享母親關(guān)愛的詹二牛愣愣地張著手,，“媽，我的呢,？”

　　詹母瞪了他一眼，詹寶壯將手里的西瓜遞給兒子,，隨手又拿起一塊,，平靜道：“有什么就說吧，都是一家人,，我還能翻臉不成,。”

　　“鐵牛啊,。”詹母喊了一聲詹寶壯的外號,，小心道：“你說那個土地集中的事,，會不會是個好事......”

　　啪！

　　詹寶壯一拍桌子,，冷冷道：“這個事沒得商量,！”

　　詹母縮了縮脖子，“是是是,，不商量不商量,。”

　　她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不是說不翻臉嘛,！”

　　詹寶壯當(dāng)做沒聽見,，黑著臉，“他們說得再好聽,，我也不聽,！不管其他家咋個做，我們就這么過,，一天吃飽穿暖苦了哪個了,？我就是死,！也不會答應(yīng)這個事！記住了沒,！”

　　“好好好,！吃瓜吃瓜?！?p>　　詹母郁悶地伸手拿瓜,，卻摸到了一個空盤子。

　　一扭頭,，詹二牛正飛速解決完最后一塊，打了個響亮的嗝兒,，朝著二人咧嘴一笑,。

　　......

　　“哎喲，霍干部,！你好啊,！”

　　隨著大部分人都答應(yīng)了土地流轉(zhuǎn)集中的事情,，霍千里在村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好人緣，更多了幾分威望,。

　　一個同樣剛從地里回來的老漢坐在門口歇著氣,，笑著調(diào)侃道：“這是去鐵牛屋頭了吧？”

　　旁邊的太婆笑著給老漢續(xù)了杯茶,，“找鐵牛有啥好找的,，霍干部不如去找江家大丫頭說說話！”

　　江家大丫頭,，江清月,，公認(rèn)的虎山村最水靈的姑娘，但霍千里一直還無緣得見,。

　　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大叔大嬸,，你們說詹老哥這是為啥吶？這么好的事,，大家都同意了,，就他不答應(yīng),?！?p>　　老漢磕著煙桿子，笑了笑，“他就那油鹽不進(jìn)的性子,，好在力氣大,，干農(nóng)活又是一把好手，也樂意幫人,，好些人都承他的情,，所以在村里也沒跟哪個紅過臉?！?p>　　“哎呀,，莫管那個鐵牛了，我們說哈江家大丫頭嘛,，我給你們兩個撮合撮合？誒,，霍干部,，你莫走啊,！”

　　農(nóng)村見多識廣的老婦人開起玩笑那來是百無禁忌,，霍千里趁著更離譜的話還沒出來，趕緊落荒而逃,。

　　顧海濤卻是見慣了的,，嬉皮笑臉地道：“陳婆婆，你撮合撮合我跟秋雁唄,？”

　　老太婆笑了笑,，“要得啊,！等雁丫頭回來我就帶你去提親?！?p>　　顧海濤嘿嘿直樂,，“到時候請你喝喜酒啊,！”

　　看著顧海濤追上霍千里，老太婆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嘆了口氣,，“鐵牛攔路，霍干部這下怕是要腦殼痛咯,！”

　　老頭從煙袋子里捻了一撮煙絲,，塞到煙桿里點上,，吧嗒一口，“別個是文曲星下凡,，用不著我們咸吃蘿卜淡操心?！?p>　　......

　　暮色入村,，燈火漸起，無需農(nóng)田勞作的顧大強(qiáng)一家比大多數(shù)村民更早進(jìn)入了晚飯時間,。

　　坐在桌上,，瞧著霍千里的神色，顧大強(qiáng)提議道：“要不要喝一杯,？”

　　霍千里搖了搖頭,，借酒澆愁這種事沒什么意思,。

　　顧大強(qiáng)的老婆端上最后一碗菜,，笑著坐下，“哎呀,，你們也莫太擔(dān)心了,，要我說啊,，那鐵牛就是木疙瘩,，仗著有身氣力，油鹽不進(jìn),，你們莫管他。等到今后合作社搞起來了,，機(jī)器整起了,，他再大的氣力還比得過機(jī)器咩？”

　　顧大強(qiáng)瞪了她一眼,，“頭發(fā)長，見識短,，不懂就不要亂說,。”

　　霍千里也苦笑一聲,，怎么可能不管他嘛,，詹寶壯連帶著五家人，三組作為撬動全村的基點,，那必須要全部同意,，而且必須自愿，開一個好頭的,，否則后面問題一大堆，同時也違背國家土地政策,。

　　草草吃過晚飯,，霍千里散步走到小土坡，坐在石頭上默默出神,，思考如何攻克詹寶壯這個難關(guān)。

　　來到虎山村,，從最開始找不到方向，再等來何教授撥云見日,，卻又遭到村民的強(qiáng)力反對,，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利用宗族和感情慢慢勸說,，勢如破竹。

　　千辛萬苦,，萬事俱備,，一頭鐵牛卻擋在了路上......

　　天色將黑未黑，不看時間,，都分不清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是大放光明的朗朗白晝,，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夜色,。

　　嗡嗡嗡。

　　兜里的手機(jī)悄然震動起來,。

　　霍千里打開一看,，連忙站起身來,，收攝心神,，微笑接通,，“老師,?！?p>　　韓致遠(yuǎn)爽朗的聲音在聽筒中響起,，“我都聽老何說了,，怎么樣，進(jìn)展還順利吧,？”

　　霍千里笑著嗯了一聲，“挺順利的,，多謝老師關(guān)心,。”

　　韓致遠(yuǎn)語帶調(diào)侃,，“又來,？”

　　霍千里愣住，旋即苦笑一聲,，又被老師抓住了,。

　　韓致遠(yuǎn)淡淡開口，“說吧,，看看老師能不能給你當(dāng)個參謀,?！?p>　　霍千里只好將詹寶壯的事情連帶著前后說服村民們的情況一起說了,。

　　韓致遠(yuǎn)沉吟一下，緩緩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點,，找準(zhǔn)那個點就能事半功倍,。分解,、針對、因人施策,，你的思路很對,，做得也很好。這個詹寶壯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霍千里嘆了口氣,，“倒也沒什么特殊的，就是軸,，硬得跟石頭一樣,，先前那些手段通通都沒用?！?p>　　在親近的老師面前,，霍千里終于忍不住流露出一絲郁悶，“這種臨門一腳的時候,，真是太折磨人了,。”

　　“但你要想想,，只要過了這關(guān)，呵呵,！”

　　韓致遠(yuǎn)意味深長地哈哈一笑,，然后沉吟道：“一定有一個點，是你沒想到的,。一個人對于某件事保持毫無理由又強(qiáng)烈的抗拒,，一定是這個事情動搖到了他最根本的利益,。你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只從一些細(xì)節(jié)上去試圖說服,，是沒有用的,。”

　　“最根本的利益,？”

　　“對,。比如這個詹寶壯在村里的立足之本是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最自傲的是什么，這個東西跟你要推行的東西有沒有沖突,？試著從這個角度去推一推,。”

　　“立身之本,，最自傲的......”

　　霍千里喃喃自語,，腦海中浮現(xiàn)出鐵牛那結(jié)實健碩的形象,。

　　【那個事情沒什么好聊的,。我的土地我自己種,，不需要啥子機(jī)器,?！?p>　　【他就那油鹽不進(jìn)的性子,，老得罪人。不過他力氣大,，干農(nóng)活又是一把好手,，也樂意幫人，好些人都承他的情,，所以在村里也沒跟誰紅過臉,。】

　　【要我說啊,，那鐵牛就是木疙瘩,，仗著有身氣力，油鹽不進(jìn),，你們就莫管他,，等到今后合作社搞起來了，機(jī)器整起了,，他再大的氣力還比得過機(jī)器咩,？】

　　詹寶壯、路邊老漢,、顧大強(qiáng)老婆三人各自的話在腦海中閃過,，然后一起點亮了霍千里腦海的光。

　　“我知道了,！”

　　霍千里猛地一蹦,，興奮道：“老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風(fēng)一般地沖回房間，霍千里激動地找到顧大強(qiáng),，“老哥,，帶一瓶酒，我們?nèi)フ艺矊殙蚜牧?！?p>　　顧大強(qiáng)看著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走嘛,！相信我,！路上跟你慢慢聊！”

　　電筒的頂端射出一道筆直的光束,，捅破夜色,，等人過后才緩緩愈合。

　　一路上聽完霍千里的分析,，顧大強(qiáng)抹了把大光頭，想起之前看過的電視劇里面的一句臺詞：【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有了霍千里的分析,，顧大強(qiáng)心里底氣也足了，走到詹家門口就扯著嗓子吆喝起來,，“鐵牛,！鐵牛！找你討酒喝來了,！”

　　看來村長這是想“一戰(zhàn)而定”了......

　　猜到顧大強(qiáng)意圖的霍千里微微一笑，跟著他走進(jìn)了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