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入宮(一)
“誒,流云,?!?p> “怎么了?爺,?!?p> “你天天在院里不出門,不悶得慌嗎,?”武利盈是真心發(fā)問,。
從前他還不覺得,如今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過,,才發(fā)覺這事兒痛苦難捱得很,。
流云全然不覺:“我每天有活兒要做,沒事兒給爺縫衣裳繡東西,,閑了和姐妹們吃兩杯,、打絡子玩,。有什么悶的~”
她回得一片真誠,武利盈便知自己和她講不明白,,遂不再說話,,心中兀自生疑:難道這世上的姑娘,都天生有能閉門不出的好耐性,?
流云扥扥他袖子,,又輕聲道:“爺,你真不帶人進宮,?”
武利盈被問得生煩,,隨口嗯了一聲。
“???”流云撇過頭,困頓道:“若是這樣,,爺自己在宮里多難受?。烤褪窍胝胰私o大將軍傳個話,,怕都不容易了……”
武利盈猛然來神,。
對啊,!若不帶個家里人進宮,,將來有個什么事也不好通知大哥。
如果大哥將來真要反了解救他,,豈不是還要現(xiàn)找個通知他的人,?
看來確實得帶個人一起入宮。
武利盈瞄到流云身上,,流云感覺到他的視線,,被他看得羞怯:“爺,你這么看我作甚~”
“你跟我多少年了,?”
“八九年了,。”
“唔——這么久了,?!蔽淅蛄克环?p> 流云不算太聰明,,武利智甚至覺得她稍有點笨,,好在做事實在穩(wěn)重。
帶她進宮不求幫什么,但若有個萬一,,叫她傳個話還是夠用,。
“你愿意和我進宮嗎?”武利盈道:“進去了,,可能就出不來了……”
武利盈說完有點后悔,。
因為他想起儲秀宮那些教習嬤嬤,看著都四五十歲,,一生年華都鎖在深宮里,,著實有些可憐。
但轉念一想,,女人在哪兒都是院子里一待不出門,,在宮里在外頭差別不大吧?
流云聽了分外興奮:“真的嗎,?我愿意陪爺?shù)綄m里,。”她指頭纏繞著衣帶子:“伺候爺一輩子我都愿意,,不過換個地方罷了,我有什么不愿呢,?”
果然,,女人好像只要給她們個院子,在哪兒差別都不大……
想至此,,武利盈莫名想起那個沒見過面的女皇帝,。
她也是女人,她也這樣嗎,?能在宮里一輩子不出去,?
*
周言莫回到家時,周宅門前父母弟妹都立在門口,。
從轎里出來,,他最先看到的是父親慍怒的雙目,但在看到伴行的太監(jiān)后,,父親隱下怒氣,,帶領眾人向他跪拜。
周言莫被父母這一拜跪得心慌,,急忙喚他們起來,,旁邊太監(jiān)笑瞇瞇道:“貴人,這是規(guī)矩,。往后您是皇家的人了,,君臣有別,他們當是向您行禮的。您孝敬父母是好,,但壞了規(guī)矩就遭了,。”
太監(jiān)圓滑,,說完這話又對周家人道:“禮節(jié)到了,,各位起吧。七日后正式入宮,,一家人還是趁時間多聚聚得好,,往后再想見就難了?!?p> 周家人聞言謝恩起身,,周宇珩從身邊侍從手中接過一包銀子,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塞到領頭的太監(jiān)手中,。
太監(jiān)假意與他推脫,最后幾乎是在周宇珩的懇求下“勉為其難”地收下銀子,,帶一行人回宮中去,,回頭時眼皮子里露出點不屑……
待他們走遠,周宇珩才收起恭送的架勢,。
低頭看到周言莫似有話說的表情,,方才掩蓋的怒氣又露出來。甩袖子氣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進宅子里,,不與周言莫說一句話。
周夫人不敢勸,,緊隨其后垂頭離開,。
弟弟妹妹瞄了周言莫幾眼,帶著厭惡地回過頭,,隨父親一同離去,。
轉眼間,除了門房小廝,,只剩問心站在門口,。
她走下臺階來到周言莫身邊,聲音夾著憤怒和哀婉:“爺,,奴婢送您回房休息吧,?”
周言莫凝視親人遠去的背影,一瞬間,,這場景忽和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重合,。
眼前驟然眩暈,,連著周圍的事物影子都在扭曲……
短短幾息,天旋地轉,,他直覺胸腔如壘巨石,,呼吸困難,身上一陣陣打寒噤,。
連同問心站在面前與他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從天邊傳來……直到問心見他不對勁,搖晃著肩膀連喚了幾聲他才神魂歸體,。
袖子下周言莫兩只手不自覺地顫,,眼皮無力地耷拉下來……
“回去?!彼p聲道,。
*
七日轉瞬即逝,早幾天武利盈再和親哥鬧別扭,,到了這天心里還是不舍,。
但他有男兒顏面的倔強,于是強撐著一句話不說,。站在大門前,,臉垮得好像大將軍府欠他二五八萬。
昨晚武利智分別給他和流云塞了不少銀錢,,什么金玉寶石也準備了不少,,初期在宮里行走是夠的……
“宮里不比在外頭,不是你拳頭硬人脈硬就能說得通,?!蔽淅遣环判牡溃骸鞍涯闵贍斊馐找皇?,該花錢花錢,,別不舍得,不夠給家里傳信,。萬事有哥在,。”
武利盈本端得一派冷酷打算一直維持下去,,結果一句“有哥在”,,直接聽得他眼眶鼻子陣陣發(fā)酸。
他深吸口氣,,仰頭望天忍下眼淚,,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從鼻腔里哼出個嗯。
武利智見他那死狗德行,,看在以后就看不著的份上忍住了沒罵,。抬手從袖子里拿出個錦囊,解開袋子倒出一對金累絲雙龍戲珠紋鐲套在武利盈雙腕上。
武利盈下意識要掙脫,,他一動,,鐲子發(fā)出泠汀清脆的細響:“你給我響鐲干什么?這姑娘戴的東西,!”
鐲子近兩指寬,,內(nèi)部中空,裝有碎寶石,,戴上動作時會發(fā)出如泉水叮咚的細向,。內(nèi)側龍翻祥云的金紋細致,外側兩條立體的金龍紅寶點睛栩栩如生,,對著一顆光澤細潤的珍珠嬉戲,。
工藝之精湛,實屬罕見,。
武利智嚴肅道:“拿著吧,。這是娘的陪嫁,本來是傳給媳婦的,?!?p> 武利盈摘鐲子的動作頓了下,隨即又要往下脫,,嘟囔道:“那我更用不上,。我不要,都給你,,給我未來嫂子,。”
哥哥忽用手攥住他腕子,,止住他的動作,。他掙了兩下,兩支鐲子發(fā)出細碎動聽的脆響,。
漸漸,,響鐲聲弱下來,他眼中隱有淚閃現(xiàn)……
“以后沒人陪你了,?!备绺缬昧讼滤氖郑骸八娴铮€有哥哥陪你,?!?p> 這回武利智松了手,武利盈倔強地沒讓淚流出來,,甩頭道:“有什么的,!小爺一條好漢,,在哪兒都是豪杰!”
遠處,,宮中接迎的隊伍開來,。
武利盈上了馬車,向著朝陽越走越遠……
武利智站在門前一直望著,,若是弟弟如常人般娶親他定然高興,。但如今,他心中說不得是空一塊的心酸,,還是擔憂憤怒……
背在身后的拳攥得愈緊,,到底是他無能!被皇帝挾制住,。
往后他更輕易動不得,,但這件事,不會到此為止,。
武利智堅毅的面上布滿冷意,,深邃的眼眶下瞇起眼,劍眉緊皺……
花乾元,,咱們走著瞧,!
*
丞相府門前父子倆分立,柳茂嘉側過頭垂眸,,不說一句話,。
“你打算永世不與為父說話?”柳常德面上對外人一派溫和,,嘴上用只他二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語一句,。
柳茂嘉終是不忍,不舍地低聲道:“您永遠是我父親,?!?p> “年輕人有傲氣、脾性倔,,為父又不是沒年輕,,了解,?!?p> 柳茂嘉又感受到曾經(jīng)光明偉岸,善于包容的父親……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為父的苦心,。”
剛放下的防備,,因為這一句,,柳茂嘉心中又重新對父親豎起盾,。
柳常德雖有兒子離開的準備,但心中總有點不舒服,,想說些什么,。
“皇上……”
他琢磨了許久,心想不如和兒子囑咐兩句皇上的脾性,。但見兒子面上疏離憂傷的表情時,,他知道說什么也無用,便將話咽回去,。
他做丞相掌權這些年來,,還頭一回不是演戲,而是發(fā)自真心的為難,。
不由得心酸,,一想這酸楚是兒子給的,便更加不是滋味……
“罷了,?!绷5碌偷溃骸澳阕约焊惺苋グ伞_€有日子給你想通,,為父給你時間,。”
馬車到了眼前,,柳茂嘉已是皇家人,,不能再向父親行禮,他對深深點頭告別,。
這本是他含蓄的表達,。
但父親見了,面上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欣慰笑容,,親自扶他上馬車,,當著接迎的太監(jiān)面,對他說了許多場面話……
那一瞬,,柳茂嘉的心隨著父親沒有絲毫破綻的溫和忠良偽裝,,跌到谷底。
馬車駛遠,,柳常德如何不知道兒子的情緒,?
他不由得嘆息一聲,心中想:倆孩子,。一個太決絕,、一個太優(yōu)柔寡斷,要是能中和下他就省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