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拿出最好的珍寶(上)

　　宗族里面，被稱為“阿七”、“阿五”等等,，說明他是小字輩。只有成為本族最高輩分的人,，才可以叫上“老七”、“老五”,。

　　程老七沒有兒子，婆娘也早已去世,，沒有子嗣，他也沒有資格坐在火塘邊,。程族長這一聲叫喚,，讓他從下面的人從中站起身來,，畏畏縮縮的說：“定親了,！俺閨女定親了,，是城里的王小三……”

　　程老七視自己的閨女如掌上明珠，所以乳名稱“阿珠”,。這丫頭與城里的一名店小二定婚。這位王小三是家里老三,，沒有養(yǎng)老負(fù)擔(dān),，收入還不錯，程老七指望閨女成親后,，小兩口為他養(yǎng)老,，族長的交代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就悔婚！”,，程同決斷說：“該退多少聘禮我程族負(fù)擔(dān)……福分呀,，那店小二給你養(yǎng)老，哪比得上老師替你養(yǎng)老,，老師不養(yǎng)我全族負(fù)責(zé)養(yǎng)老。告訴城里那個小子,，只要他肯退親,，我程族隨他開價。拿了錢,，讓他閉緊嘴，娶別的小娘去,！”

　　程同一下子開價過高,，在座的人里面，程老五也有一個適齡丫頭,，聽到程同的開價,，他看了看身邊那張空交椅,，鼓足勇氣搶話說：“憑啥？大哥,，你可不能偏袒,。咱家也有閨女，咱閨女常給上學(xué)的兄弟送飯,，老師那里熟門熟路,，憑啥不是咱家閨女去服侍老師,？老大,，你可要處事公允啊……”

　　程同頓了頓撥火棍，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打斷了程老五的插言：“咱程族要留下老師,，必須拿出最好的珍寶。你那閨女啥模樣,，老師何曾正眼瞧過……讓阿珠去，就這么定了,！”

　　程老七雖然懦弱,，但他也不是傻子。自己的閨女嫁給城里的店小二,，是做妻，嫁給先生則有可能做妾,，程老七豈能甘心,？所以，程老五一爭,，他馬上順?biāo)浦郏骸拔甯缭敢猓巧?，咱閨女就免了……悔婚,，阿珠名聲全毀了?！?p>　　程同威嚴(yán)的掃了程老七一眼，拍了拍身后那空椅子：“這張椅子是什么,？全村第二把交椅呀,！誰可以坐上這把軍師交椅——娶我程族女做妾,，他還是局外旁人，能行嗎,？阿珠過去必須是做妻,！這次我豁出老臉，憑我程族之恩求他,，他敢拿我程族之女做妾？”

　　程同說得是一種宗法規(guī)矩：當(dāng)一個宗族需要外姓幫助時,，他會把宗族第二號席位許出去,，邀請外姓參與決策層。這把椅子就是“千年老二”席,。一般來說,，通過聯(lián)姻等方式,，“千年老二”會迅速被宗族同化,，但那把椅子則世代被其家族傳人擁有。坐在這把椅子上,，沒有決策權(quán),，但有否決權(quán)。

　　在南方,，現(xiàn)在仍有許多宗族配置這種“千年老二”席,，但他們增設(shè)這種席位多數(shù)是因?yàn)椤帮L(fēng)水”之說，比如錢姓宗族多請丁姓,、崔姓人坐上這把椅子,，希望對方幫錢姓“丁”住旺氣、“崔”發(fā)錢運(yùn),。

　　程家坳里,，論到大家族這些鬼魅手段，數(shù)程同清楚,。他當(dāng)初也正因?yàn)榍宄逡?guī),，所以在鄉(xiāng)民中脫穎而出，繼承族長的席位,。而其余人等見識不多,，平常不去記憶這些東西,，現(xiàn)在聽到他的解釋，才隱約想起這條規(guī)矩,。

　　這下程老七滿意了,，但其他家長立刻不愿意了，程老五跳起來嚷嚷：“同去同去,，老師那間大屋，阿珠一人也忙不過來,，咱閨女也去,。老師挑上誰，那是誰家的福分,，可不能白便宜外人,。”

　　程同順?biāo)浦郏骸熬瓦@么定了……光景不早了,，都散了吧,。”

　　命令一下,，家有閨女的長者已急不可耐竄出去,。程老二沒有閨女，他賴在椅子上不肯動：“族長,，今年的活計還沒分配,，該怎么干，你可發(fā)句話啊,?！?p>　　“夫子剛才已經(jīng)表態(tài)了”，程同回答：“今年,，燒窯編簍的事都等秋收后,。”

　　程老二不解：“可先生沒說什么??？老大，你可不能亂說,。別人都有地,，我全指望打獵得錢，不讓我干……”

　　“夫子什么也沒說,，就是今年的安排”,，程同嚴(yán)厲的回答：“誰想進(jìn)匠戶營，誰就繼續(xù)做活……現(xiàn)在,，都散了,?！?p>　　“匠戶營”這三個字令程老二泛起一陣寒意，至此,，祠堂里的人終于“猜”出了趙興的意思,。

　　程家坳現(xiàn)在富足了，連續(xù)吞并了附近幾個小村后,，如果附近幾個縣的縣官貪念一動,，想把這個當(dāng)成一項(xiàng)政績，那么,，程家坳就會終結(jié)“三不管”命運(yùn),。而那些精通技藝的鄉(xiāng)民，有可能在編戶時被編入“匠戶”,。

　　“一入匠戶,，世代匠戶”，子孫萬代都需要傳承匠戶的頭銜,。

　　匠戶營的勞役是沉重的,。宋代匠戶因?yàn)橥瓴怀蓜谝郏?jīng)常全家逃亡或者自殺,。地方官為了完成任務(wù),，常常抓一些普通百姓來濫竽充數(shù)。所以,，程同的意思是：農(nóng)忙季節(jié)大家該干啥干啥,，等到農(nóng)閑時節(jié)再看看趙興怎么安排,、想必那時,，夫子已成為徹底的程家坳人，他會替程家坳指明了下一步發(fā)展規(guī)劃,。

　　辦法之一就是程家坳出一位士紳,！也就是說，程家坳出了一位文化人,，其他人得到他的庇護(hù)……而程同以為趙興帶學(xué)生去入籍,，就是替程家坳預(yù)作打算。

　　誤會,，純粹是誤會,。

　　現(xiàn)在，這位被誤會者還不知道村里的決定,，他正喜滋滋領(lǐng)著學(xué)生翻過山頭,，來到一條山溪。一邊走著,，他一邊重溫著祠堂內(nèi)的情景,，許久,，他若有所悟地自語：“瞧，人世間總有那么多的無奈,，可人在世間走,，必須學(xué)會：改變可以改變的，接受不可改變的……

　　嗯,，既然我改變不了,，那就接受吧——這就是生活！”

　　程夏目睹了祠堂內(nèi)的一切,，他感覺到趙興的不悅,，但他不知道趙興為何沉郁。當(dāng)然,，即使他知道,，他也無法理解，因?yàn)樗邮艿慕逃?，沒有“知識產(chǎn)權(quán)”與“私權(quán)”概念,。

　　因?yàn)閾?dān)心，程夏一路走一路觀察趙興,，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趙興的臉色變化,，趙興的自語聲音雖小，但他句句入耳,。這幾句現(xiàn)代社會千錘百煉的名言,，字字如洪鐘大呂，令他聽得如癡如醉,。

　　“老師,，那么，什么是‘可以改變的’,，什么又是‘不可改變的’,？”程夏腳下一軟，只覺得頭暈?zāi)垦?，他止住腳步,，渾渾噩噩地追問趙興。

　　此刻,，日正中午,，一行人已走到了山坡頂，林海濤聲陣陣,，夾雜著微弱水聲——這一刻的畫面程夏一輩子都記得,。當(dāng)時，趙興止住了腳步,，抬眼望了望如畫江山,，隨手一指,，瀟灑地說：“看——不可改變的日月，可以改變的是滄海,、是桑田,、是人的際遇！而現(xiàn)在,，我們正在改變家園,！”

　　日月不可變，其余皆可移,！

　　孩子們也停下腳步,，他們仰望著站在坡頂?shù)内w興，因老師的風(fēng)采而傾倒,。

　　是的,，他們正在改變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