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處處透著一股子濕冷氣,,草木結(jié)霜,蟲鳥絕跡,。
正是凌晨時分,,不遠處的小村子被籠罩在一層秋霧里,靜悄悄的氣氛反倒讓狗吠聲和隱隱的家畜聲變得尤為響亮,。
是不是還有一陣兒一陣兒的車轱轆聲,?
趙相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著,,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棉被,,卻未醒來……
天漸漸透亮之后,尚在夢中的她,,卻忽然被一陣兒殺豬似的嚎叫聲給惶然驚醒,!立即睜眼坐起慌忙四顧,卻發(fā)現(xiàn)四周無人,,唯自個家屋外圍了很多人似的,,吵吵嚷嚷的!
殺豬似的嚎叫仍舊一聲高過一聲,,趙相宜側(cè)耳傾聽,,才終是認清,那是自己在這個時空的父親發(fā)出的,,口口聲聲地喊著一個“滾”字,。
趙相宜嚇得渾身哆嗦,,重生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三月有余,摸熟了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吳儂軟語之后,,也是了解到,自己這世的父親趙信良,,是個性子和順老實的男人,,怎地這會子會突然這般嚎叫起來?,!
生恐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趙相宜伸著小胳膊開始艱難地為自己穿衣穿鞋。才剛吃力地穿起了一件小衣,,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早已酸澀得不行,,眼皮子累得開始打架,趙相宜心里那個汗啊,,自己在二十一世紀好歹也活了二十二個年頭不是,,這輩子居然重生成個三歲小奶娃兒,連穿衣服這種活計做起來都略顯吃力……
正郁悶著,,這具身體的親大哥趙弘林紅著眼睛進來了,。
見自家小妹正坐在床上傻傻的不知該干嘛,一副惶然無措的樣子,,他鼻子微酸,,忽然就是別過頭去無聲地哭了起來,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趙相宜心一跳,,雖然不知家里究竟出了何事,可是就這仗勢看來,,肯定是大事,!
“哥哥羞羞,哭鼻子,!”企圖讓大哥趙弘林心里好過點,,趙相宜決定繼續(xù)裝嫩撒嬌,反正她現(xiàn)在就一偽小孩兒,。
趙弘林也才八歲的年齡,,一聽趙相宜嫩聲嫩氣的嬌嗔,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雙手隱在袖子里緊緊地握成冷硬的拳頭,,一張薄唇緊抿成一條縫兒。
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之后,趙弘林才轉(zhuǎn)過身來勉強撐著笑為趙相宜穿衣整理,。
有了趙弘林的幫忙,,趙相宜的衣服兩三下就套在了身上,服服帖帖的,。又見趙弘林眼眶通紅,,眼底含怒,趙相宜便是小心翼翼地摟著趙弘林的脖子笑咯咯道:“今天相宜要吃娘做的糕糕……”
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具身體的母親呂氏,,貪慕虛榮,,喜歡指摘并瞧不起自己的丈夫,自己又沒什么本事的,,可趙相宜還是決定利用呂氏來緩解趙弘林的心情,。
這個時空的朝代是很注重孝道的,所以即便呂氏再如何不濟,,在趙弘林的心里卻還是很有分量的,。
沒想到,趙相宜才剛提及呂氏,,趙弘林卻是渾身一僵,,也不管趙相宜年僅三歲,紅著眼齜牙憤道:“以后咱們家再也沒娘了,!咱們不稀罕,!”
趙相宜咋一聽自家大哥的話,還以為是呂氏出了什么意外,,可在心里仔細一揣度趙弘林的后半句,,卻覺得更像是呂氏做了什么對不起他們家的事。
不多時,,趙弘林已是將趙相宜給抱到了屋外,,只見家里的幾個親戚都齊聚在院子里,或抄著手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或一副擔(dān)憂的模樣,,再沒了剛才的吵鬧。
父親趙信良一見,,立馬沖著趙弘林紅著眼:“你把相宜抱出來作什么,!還不快進屋里去,!”
趙相宜這下算是瞧清了自己父親趙信良的模樣,,通紅的眼,里頭蓄滿了憤怒與恥辱,,顫抖著的雙手如同枯枝一般在秋風(fēng)中瑟瑟著,,似極力隱忍著什么一般。
回到屋里,趙相宜本能地摟上了自己哥哥的脖子,,用稚嫩的童聲小心翼翼地囁嚅道:“哥哥,,相宜怕怕……”
趙弘林這才醒過神兒來,緊摟著自己唯一的妹妹不住安慰道:“沒事的,,不怕,,小妹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后又說了些不符合年齡的話語,,幸而趙相宜這具身體里的芯子是二十二歲的現(xiàn)代人,,能聽得懂趙弘林的自言自語。
從自家大哥的話語中,,趙相宜知曉了一個令她頭皮發(fā)麻的事實——
母親呂氏,,跟人跑了!
父親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母親不在,,以為她破天荒早起干活去了,,在自家尋了一圈兒,都沒見著母親蹤影,,不過看她常日用的物事衣裳一類也都還在,,所以沒怎么放在心上,只以為是母親早上出門到哪家串門兒去了,。
沒曾想,,早飯過后,就見趙相宜的二叔匆匆回家,,說是四更打隔壁村回來時瞧見村里有馬車出入,,當(dāng)時他還奇了,趙家村什么時候有這么個有錢人,,仔細看時,,竟是隱約瞧見了自己的大嫂坐在里頭!
本來這事也不一定真實,,但現(xiàn)在壞就壞在呂氏真的不見了蹤跡,!全村那么巴掌點大的地兒,都是找遍了,,也沒找著,!
趙信良愈發(fā)地懷疑,呂氏真的像趙相宜二叔說的那樣,,跟了有錢人夜里乘馬車私奔了,!
村里游手好閑的好事者本來就多,咋一聽趙相宜家的動靜,,便是紛紛趕來瞧熱鬧,,更有趙相宜的三叔三嬸嬸這兩個攪屎棍似的討人嫌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所以趙信良才會從沉默中爆發(fā),最終對著一群人怒吼,,吵醒了睡夢中的趙相宜,。
“老三媳婦你說你怎么這樣!”屋外忽然傳來了趙相宜奶奶方氏的聲音,,“還嫌家里不夠亂,?還嫌家里的事不夠丟丑?盡跟外頭那些來看熱鬧的人瞎摻合什么,!”
又傳來了趙相宜一向討厭的三嬸嬸楊氏的聲音,,懶懶的,帶著點諷刺和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我不就這么隨便說說的么,,那年世友本來也就是剛巧在今天離開了咱們趙家村……誒誒誒,!大哥你這是干什么哩,我到底是哪里說錯了,,要得你這么想吃人似的瞪著我……”末尾那句,,聲音愈發(fā)低得沒底氣了,明顯是心虛的表現(xiàn),。
“就是,,這不……不也是事實嘛,還不讓人說了……”趙相宜三叔趙老三也在一旁給自家娘們幫腔,。
卻挑起了趙信良的又一波怒火:“滾,!你們兩個巴望著家里散伙的東西!滾,,都給我滾,!”
“哎喲喲信良,可別再大吼大叫的了……就算不說給外人聽見笑話咱們家,,也要顧及屋里的那兩個小的誒,!相宜才三歲可能聽不懂,可弘林卻已經(jīng)八歲了呀,!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你這么嚷嚷著,可讓弘林心里怎么好受,?”方氏素來疼孩子,,這下子見自己兒子沉浸在悲傷與恥辱當(dāng)中,更是擔(dān)心他一時做錯,,傷及無辜的孩子,。
“嗨……”方氏緊接著又嘆一口氣,“好在你爹他現(xiàn)在外頭做事沒回來,,不然又不知該氣鬧成什么樣,!”
“哎喲我說娘,,大嫂她也真是……”楊氏才說了一句,,趙信良卻又是火了:
“滾,!你們以后都別再跟我提那賤人!”
趙相宜心跳飛快,,坐在自家床上雙眼直盯著窗外,。
若說是乘馬車趁夜私奔的……那她昨夜里聽見的車轱轆聲和些微的私語聲卻是真實的了!還以為是自己迷迷糊糊在做夢來著,,原來那時,,呂氏正跟人商計著要私奔!
趙弘林怕自家小妹嚇著,,便是先將自己心頭那復(fù)雜的情緒給壓了壓,,抱起趙相宜一陣好哄:“來來,小妹不怕哦,,哥哥一會做糕糕給你吃……下午回來之后還帶你去村頭的小貨棧買糖吃,,好么?”
趙相宜聞言,,抬了頭看自己的親大哥,,他眼里明明含著星點淚光,卻依舊強笑著安慰自己,,那樣倔強而隱忍的神情,,無端端地惹得她鼻子微酸。
他也才八歲啊,。
在上輩子,,那該是個剛?cè)胄W(xué),好奇又愛撒嬌的年齡,,有父母的疼愛,,并享受著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與先進的教育。
而他呢,?小小的年紀,,竟隱隱開始有了幫著家里分擔(dān)壓力的趨勢……窮苦的家境,讓他迅速成長早熟,,非常懂事地放棄前去私塾里念書的機會,,每每只能艱辛地跑到學(xué)堂門外隔著墻聽夫子們給學(xué)生講課,以此增進學(xué)業(yè)……
他越這么懂事體貼,,卻愈發(fā)地讓她心疼,。
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三個來月,她前世也是個南方人,,只因從小生活在城市里,,所以一直對自己未能體會江南水鄉(xiāng)的生活而深表遺憾,。
現(xiàn)在如愿以償,這世的風(fēng)情比上一世要來得美麗,,這世的親人,,比上一世經(jīng)商重利不重親的父母要更懂得親情溫暖,不過那剛剛跟人私奔的虛榮母親呂氏除外,。
這一世,,除了家里沒上一世富足之外,什么都比自己的前世好,。
所以趙相宜很快就融入了這個新身份當(dāng)中,,并在心里暗暗發(fā)誓,這一世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盡可能地為家里謀取財富,,讓那些曾經(jīng)遺棄自家和瞧不起自家的人后悔哭泣去!
“哥哥不哭,,相宜不吃糕糕了……”抬頭,,趙相宜努力吸著自己的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心疼地看著趙弘林,,“相宜以后有錢了,,買糖給哥哥吃!”
趙弘林被自家小妹這么一說,,撲哧一聲笑了,,可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輕柔地撫摸著趙相宜的粉嫩臉頰,,似哄似安慰地笑著:“你才多大,,懂什么叫有錢么?”
這時,,趙信良立在門口,,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在屋里的酸楚模樣,不禁緊捏起了拳頭,,牙齒咬的咯咯響,。
“爹?!壁w弘林忽然抱起趙相宜轉(zhuǎn)身,,身子挺得直硬,好像下足了決心也似,,“弘林以后一定好好聽話,,把妹妹帶好,把這個家顧好,。以后有出息了,,我們一家就再也不會被別人瞧不起了,!”
趙弘林再大也才八歲,咋一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趙信良還是從自己的傷痛中找出了一絲訝異,。
眼里有淚也有感動,直直地望著自己兒子,,重重地從喉間顫顫的滾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