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山梅影,這是淥州十大景點(diǎn)之一。年年薄雪初降,,便俱是不畏風(fēng)寒,前來踏雪尋梅的訪客,。真愛梅也好,附庸風(fēng)雅也好,,反正夕山已盛名在外,,山腳山腰上便多了不少別業(yè),,白墻黑瓦挑出一角飛檐,映著一山紅紅白白的梅花,,倒是更添幾分人文的雅致,。
不過說實(shí)在的,今天著實(shí)不算賞梅的好時候,。昨天一場大雪才停了半晚,,就又下個不停,正值大年初一,,勉強(qiáng)出門都是為了拜親訪友,,哪會有人辛辛苦苦跑來這夕山吹冷風(fēng)?
——除了她們,,哦,,還有跟著她們倒霉的漣叔和劉若風(fēng)。
把斗篷拉得更緊了些,,蘭塵呵了呵冰冷的雙手,,她素來怕冷,嫌麻煩也不想帶手爐,,只好用最環(huán)保的摩擦生熱了,。倒是綠岫,大概因?yàn)榱?xí)了些內(nèi)功,,兼之在邊境軍營里呆了半年的緣故,,這寒風(fēng)中,她依然背脊挺直,,一身久違的女裝如今穿起來,,嬌美而英氣內(nèi)蘊(yùn),竟是別樣地風(fēng)華萬千,。
雪又停了,,滿山瓊琚,,松柏的蒼綠壓在白雪下透著墨色,,枯枝卻成了玉枝,紅梅一點(diǎn)如朱砂,,白梅則掩入雪中看不分明,。山勢一邊平緩,一邊峭立,,從這亭中望去,,映著廣袤的雪原,淥州渾似世外之城,。
“倒也沒白來一趟,,*,,這樣的景致,還是人少才得韻味,。”
搓著手,,蘭塵淡淡笑著感嘆,,綠岫轉(zhuǎn)過頭來。
“姐姐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看這樣高遠(yuǎn)的風(fēng)景。若有機(jī)會,,我定要帶姐姐一起去雁城看看,,風(fēng)吹草低,,綠茵直連到天邊,長河澄凈如飄落其中的白綢帶,。姐姐,那場景,,你見過嗎,?”
“沒有,,我只看過電——哦,別人的畫,,的確很美?!?p> “畫不夠的,姐姐,,畫肯定沒法展現(xiàn)那種美,。你知道嗎,,姐姐,?驅(qū)馬站在山坡上看著那樣的草原,只覺得天真高,,地真大,,風(fēng)一過,,連心都廣了。*,,不錯,,*!”
若說半年未見,,綠岫的許多轉(zhuǎn)變讓蘭塵既高興又憂慮的話,,那么綠岫現(xiàn)在這種浩然千里的神情便是蘭塵最欣慰的。
有著這樣表情的人,,堅強(qiáng),、柔韌而心懷寬廣,她想,,至少不必?fù)?dān)心綠岫會迷失了自己,。
“……知道這一句接下來是怎么寫的嗎?”
“怎么,?”
“*,,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p> 綠岫挑眉,,面露不解。想起這句詞在那個世界里的家喻戶曉,,蘭塵不覺笑得愉悅,,道。
“意思就是說因?yàn)檫@江山如此美麗,,引得無數(shù)英雄豪杰競相為之傾倒。不過,,既是英雄,,自然不會看看風(fēng)景便罷。這江山太美,,倘別人不知珍惜,,那便由懂得珍惜的英雄來保護(hù)吧?!?p> 蘭塵直視過來的目光讓綠岫不覺一震,,從軍雁城的這半年,,時常送來的書信里蘭塵從不問她是否有后悔奪取帝位這選擇,,但蘭塵會在信里寫很多有關(guān)為君之道的話。
她說,,假如登上那寶座,,就再沒退路了,,必須在那上面坐下去,至死方休,。
她說,,假如不甘心一生就這么被套牢,就要發(fā)掘做皇帝的樂趣,。
她說,,假如記著是這江山的主人,記著可以俯視天下,、福澤萬民,,而不是做了那帝座的奴才,不是做了爭權(quán)奪利的棋盤或棋子,,皇帝,也可以做得不悔,!
“……*,?”
沈盈川喃喃地重復(fù)這一句,,忽地一笑。
“——*,?”
頭頂上突然落下伴著輕笑的男聲,,雖無戲謔味,,卻太過突兀,以至于蘭塵只來得及愣愣地抬起頭順著樓梯看向這兩層小亭的二樓,,卻只見一名白衣男子自二樓欄桿翻身而下,,動作無比利落。已養(yǎng)成謹(jǐn)慎習(xí)慣的綠岫急忙一把將蘭塵拉到身后,,與此同時,,守在亭外百米處的漣叔跟劉若風(fēng)亦飛掠而至。
小小的亭子頓時擁擠起來,,原本三人倒是挺好,這瞬間就多了漣叔跟劉若風(fēng)擋在綠岫身前,,以及兩名不知從何處同時飛進(jìn)來的黑衣男子擋在那白衣男子面前,并且呈緊張對峙局勢……其實(shí),當(dāng)事者之一就是說了一句話而已,,雙方身份還未明——嗯,也許吧,。
雙方互相觀察著,,只有短短幾秒。那俊朗的白衣男子先笑起來,,湛黑的眼眸頓時掩了炯然,,逸出一派溫和,他語氣平靜地傳下命令,。
“玨,、瑄,你們先退下,。”
兩名黑衣男子鷹隼般的目光掃過蘭塵他們四人,,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動作,,風(fēng)一般退出亭外,隱入梅林里,,看去恍如兩截枯木,。
毫不在意漣叔和劉若風(fēng)警戒的眼神,白衣男子依舊笑著道,。
“抱歉,,沒想到這時節(jié)還會有人來賞雪,家人妄動,,驚到了姑娘,,沈某萬分歉意。在下也并非有意要偷聽兩位姑娘說話,,只是我早已在這亭上賞風(fēng)景,,就剛巧聽了去,還望見諒,?!?p> 示意漣叔和劉若風(fēng)退到她們身后,綠岫溫雅地回應(yīng),。
“不妨事,說來倒是我們擾了公子的雅興,這就離開,,不好意思?!?p> “……姑娘請留步,。”
果不其然,,那白衣男子出聲挽留了。
“敢問公子還有何事,?”
“江山如畫,沒有讓人獨(dú)享的道理,,兩位姑娘冒這樣大雪來訪梅,雖說沈某是先到的,,又如何能不允別人共賞,?更別說這雪又下起來了,天寒地凍,,沈某再不濟(jì),,也不能那般粗鄙!若不介意,,兩位也留在這亭子里吧,?!?p> 略訝異地看看這白衣男子,,綠岫很好地掩藏起心中疑惑,,只以極尋常的猶豫表情看向蘭塵。想起蕭澤那句“值得結(jié)交的貴客”,,蘭塵靜靜地看一眼綠岫,輕笑一下,垂下眼簾,。綠岫便轉(zhuǎn)而朝那男子欠欠身,,優(yōu)雅而得體地致謝。
“如此,,便叨擾公子了,?!?p> 亭中又只剩下他們?nèi)?,漣叔和劉若風(fēng)也隱入了梅林中,四野里靜悄悄的,,只有簌簌的雪落的聲音,。
蘭塵的長相,清秀而已,,這樣的女子,當(dāng)年永清街上又是一面之緣,,沈燏初時當(dāng)自然沒認(rèn)出來,。會挽留她們,一則綠岫容貌氣質(zhì)著實(shí)出眾,,饒是沈燏,,也心生嘆賞;二則她們剛才那番談話也頗有幾分境地,,對普通閨閣女子來說,倒是稀少,,沈燏經(jīng)年忙于軍政,,不能說不疲憊,,聽聽別人說話,,也算是種消遣。
待到這會兒,,想起剛才雙方對峙及后來出聲挽留時蘭塵淡然看向他的目光,,沈燏才記起了她是誰,。
也是湊巧,,沈燏昨天到淥州,,談及嚴(yán)陌瑛時,蘭塵自是不得不說的一個,,從莫名出現(xiàn)在馮家莊,,到蘇家的粗使丫鬟,,再到蕭門少主身邊唯一的近身女侍,,雖來歷至今也沒個所以然,但不可否認(rèn)她跟嚴(yán)陌瑛似乎很談得來,。而據(jù)陳良道所言,,這姑娘正是去年他來淥州時,在永清路上順手救下的那個,,沈燏腦中才勉強(qiáng)勾出一個模糊的印象,。臉記不清了,但那個淡然看向他的眼神,,倒還清晰,。
這個是蘭塵,那另一個,,聽適才那番談話,,想必就是那女扮男裝,半年前被杜長義相中,,帶入軍中的沈盈川了,。
輕輕一笑,沈燏起了幾分攀談的興致,。
“兩位姑娘是淥州人氏,?”
“是?!?p> 綠岫簡單地回答,,她跟蘭塵早已交換過目光。雖不知這氣勢軒昂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但上山也有些時候,,何止一人都未遇見,連點(diǎn)兒腳印都沒有,。蕭澤所說的貴客,,莫不就是此人,?如此一思量,她便極守禮地笑問道,。
“聽公子口音,,倒像京城那邊的。難道是專門來這夕山看梅賞雪的么,?”
“不是,,我剛好路過?!?p> “哦,?如此大雪,又正是年關(guān),,公子要往哪里去,?”
“……回京?!?p> 沈燏微微一笑,,雖表情語氣無一不平靜,但心中卻是已翻起了波瀾,。戍守邊關(guān)已十年,,身為保疆衛(wèi)國,威名赫赫的昭國大將軍,,他總是以凱旋的姿態(tài)意氣風(fēng)發(fā)地馳騁過這片大地,。這回,卻是第一次生死難測地帶著血雨腥風(fēng)回京,。
他不能不苦澀地感嘆,!
“剛才那兩位,可是二位姑娘的隨從,?沈某略通武藝,,那兩位的身手,雖只匆匆一瞥,,卻著實(shí)是個中高手,,讓人佩服?!?p> “不敢當(dāng),,公子過獎了?!?p> “適才聽二位所言,,似乎也是行走四方之人,如此便無需過多謙遜了,。沈某這些年東奔西走,,算有些見識,,所贊所嘆,亦是從心而發(fā),?!?p> 綠岫聽罷,倒朗然笑了出來,。
“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如此卓立姿態(tài),世間少有,。小女子眼拙,,斗膽猜上一猜,公子可是身在江湖,?”
美人如畫,,這是沈燏常聽到的贊賞之辭。
宮廷,、北疆,、東海,、江湖,,沈燏見過的美人雖各有風(fēng)情,不計其數(shù),,但想想,,也總不過是這“如畫”二字來形容。所以初見沈盈川的時候,,固然這般國色讓沈燏亦不禁目光為之停留,,卻也僅是停留,沈燏對“傾國”兩字向來笑過,,天下美人何其多,,一個人再美,又如何能抵天涯芳草,?
至少在那之前,,沈燏是這么想的。
可綠岫笑了,,是那種簡單明凈的笑,,沒有羞怯嬌弱,沒有欲拒還迎的刻意,,只是那樣朗然地鐫刻在精致清麗的五官上,,眉如遠(yuǎn)山,黛色的柔和中隱著棱骨,,當(dāng)它們彎成兩道極美的弧線那刻,,墨玉般的眼瞳里霎時光華流轉(zhuǎn)……原來美人,,真的可以傾國!
“不,,我并非江湖中人,,不過日子也算是刀口上舔血,差不多,?!?p> 再度打量沈燏一眼,綠岫道,。
“公子莫非效力軍中,?”
“何以見得?”
沈燏挑一挑眉,,興味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綠岫姿容皆卓越,此刻談笑自若,,舉手投足間風(fēng)采內(nèi)蘊(yùn),,比之方才更是耀眼。相較下,,一直沒開口,,只是淡然地站在綠岫身邊,似含著淺淺微笑聽著他們交談的蘭塵著實(shí)普通,,直如林間一帶溪水般靜靜蜿蜒,。
直視著沈燏的眼簾隨著主人的輕笑微微覆下,綠岫轉(zhuǎn)眼看向亭外,。一枝紅梅在雪中挑出,,雪愈潔白,梅愈朱紅,,清冷與灼艷配得絕妙,。呵,果然像蘭塵說的,,這紅梅,,非得壓著雪才叫人驚艷。
“公子氣宇軒昂,,威勢十足卻不迫人,,舉止爽然而貴氣,當(dāng)非尋常人物,。隨身侍從武藝高強(qiáng),,冷靜自持,卻又十分聽從調(diào)遣,,這樣人的主子,,自然不會是池中物,。不是江湖人卻得刀口舔血,二十有余的年紀(jì),,京城人氏且途徑淥州,,正要回京,當(dāng)世青年才俊至公子這般的,,能有幾人,?適才不敬,還請見諒了——民女沈盈川,,見過東靜王爺,。”
看見綠岫微偏頭扯一扯自己的手臂,,盈盈地朝白衣男子拜下去,,蘭塵這才知道這人為什么眼熟了。東靜王,,沈燏,,當(dāng)年的救命恩人吶,不善記人容貌的她早已忘了這人長相,。
“姑娘多禮了,,快請起?!?p> 沈燏笑著虛手一扶,,綠岫與蘭塵便直起身來,。
“沈姑娘如此聰慧過人,,真叫本王佩服?!?p> “不敢當(dāng),,實(shí)在是王爺龍章鳳姿,昂揚(yáng)不凡,,又肯迂尊降卑與民女閑談,,方才叫盈川揣度出了王爺?shù)纳矸荨2煌字?,還請王爺寬宥,。”
“沒關(guān)系,,沒什么不妥的,。本王只是多年未東行,這般大好景色還是少年輕狂時游賞過,,心中每有懷念,,且邊關(guān)戰(zhàn)事綿延,,也很久沒這樣閑看山水了,如今趁著母后壽辰將至,,本王也不想驚動地方,,安安靜靜地回京去悠然幾日就好?!?p> “王爺為國事操勞,,而今這片太平全賴王爺與數(shù)萬邊關(guān)將士維系,我等小民才得以安享美景,,想來萬分慚愧,。王爺請放心,盈川絕不肆意宣揚(yáng)王爺?shù)男雄?,叨擾了王爺?shù)那屐o,。”
“呵,,那就多謝姑娘了,。”
沈燏笑得氣定神閑,。
綠岫打算走了,,這東靜王,怎么說呢,,現(xiàn)在吧,,就是一燙手山芋。他的地位,、他的權(quán)勢,、他的名望、他的能力,,無不是想掌握權(quán)力的人想結(jié)交的上好對象,,但他同時也是弘光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是昭國軍中戰(zhàn)功卓著,、影響力最大的王爺,,所謂功高震主的倒霉孩子,說的就是這種人,。
點(diǎn)點(diǎn)頭,,沈燏沒有再多加挽留,不過,,他笑著說,。
“年節(jié)下,兩位既然今日有閑來此游玩,那想必明天也能得空吧,。如斯美景,,有妙語如珠之佳友共賞,才不負(fù)了這聞名天下的夕山梅影,,沈姑娘可同意,?”
“呃,不……”
“哦,,對了,,蘭姑娘?!?p> 依舊笑得華貴的王侯轉(zhuǎn)向旁邊那淡然的女子,,完全不認(rèn)為這“貴人”還能記住自己的蘭塵安然地抬眼。
“蘭姑娘可還記得本王,?”
“——?。俊?p> “去年秋天,,本王曾在淥州城內(nèi)的永清街上有幸攔下了姑娘那匹狂亂的馬,。那時還道是萍水相逢,卻不想今日竟能再見,?!?p> “……呃,是啊,,的確巧極了,,不過真沒想到王爺記憶力這么好。哈哈,,慚愧呀,,蘭塵眼拙,救命恩人都沒認(rèn)出來,?!?p> “無妨。相逢即是緣,,本王難得離開軍中,還想在這淥州多看兩天美景,。若姑娘不忙,,本王在山那邊借了座小院暫住,雖簡單,,布置倒也頗清凈,,還請兩位能再來這夕山品梅賞雪。”
沈燏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溜過蘭塵,,便直落在綠岫眼里。他嘴角帶著笑,,極隨意地站在她們面前,,但那閑適中依然挺拔如青松的姿態(tài),沉穩(wěn)淡定,,給他增添了好幾分魄力,。綠岫這一年多,先是接觸了蕭澤等人,,后又在雁城軍營中呆了半年,,深知有著這等氣魄的人,必定有其卓絕之處,,她明白自己涉世尚淺,,蘭塵又一再囑她多聽多看多想,所以此刻見赫赫有名的東靜王邀請,,她略猶豫了下,,便答應(yīng)了明日再來。
回到隨風(fēng)小筑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蕭澤正坐在廊下看著一封書信,直到蘭塵她們走近,,他才把視線從紙上抬起來,。
“回來了?!?p> “嗯,。”
“吃過晚風(fēng)了嗎,?”
“還沒呢,,寂筠說等會兒幫我們送過來,正好我們先換身衣服,?!?p> “這枝梅花不錯,從夕山帶回來的嗎,?用那個平窯的玉頸青瓷藤紋花瓶來裝點(diǎn)應(yīng)該最好,,可以放在你床頭的桌子上?!?p>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白梅香清冷,伴著入睡應(yīng)該挺舒服,,綠岫,,還是放在你房里好了?!?p> 提起濡濕的裙擺踏過門檻,,蘭塵回頭又道。
“趕快進(jìn)來吧,,公子,,雖說習(xí)武之人不懼寒,可老這樣,,對身體也不好吧,。”
笑一笑,,蕭澤從善如流地起身,,跟著進(jìn)到廳里,并關(guān)上了門,。呼嘯的風(fēng)聲立刻就被阻隔到了門外,,把信收入袖袋中放好了,蕭澤坐到爐火邊閑閑地?fù)芘鵂t中紅熱的炭,。
蘭塵很快就出來了,,她倒了杯茶水遞到蕭澤手中,然后自己捧了一杯,,也在爐火邊坐下,。冬夜,還在隱竹軒里的時候,,他們就總是這樣靠在爐火邊坐著,,有時聊聊天,有時各做各的,,有時就只是像今晚這樣,,安靜地坐著。不過,,通常都是她等著蕭澤頂一身寒風(fēng)灑然歸來的,。
然后,綠岫也過來了,,正好寂筠送來了飯菜,。
吃到約五分飽時,蕭澤起身給自己又倒了杯茶,,笑道。
“如何,今天遇到貴客了嗎,?”
蘭塵瞟他一眼,,夾了塊糖醋魚到碗里慢慢啃著。
“遇到了,。貴客,,果然是大貴客?!?p> 蕭澤懶散地斜靠著椅背,,不以為意地笑道。
“我也不是刻意安排你們與東靜王碰面,,只是湊巧知道東靜王途經(jīng)淥州,,宿在夕山的別業(yè)里,才想說可以讓你們聊一聊,?!?p> “我們能聊什么?平常是因?yàn)榕c公子早已相熟,,才能說些從前的見聞與感觸,,跟東靜王,卻是不敢說那些話的,,更何況我可不是豪爽曠放之人,,沒法在面對那等權(quán)貴的時候,還能談笑自若,?!?p> “嗯,你說得也對,?!?p> 點(diǎn)頭附和一聲,蕭澤悠然放下茶杯,。
“不過對綠岫來說,,倘能與東靜王有所交集,這應(yīng)該是個好機(jī)會,?!?p> 定定地看了蕭澤好一會兒,蘭塵抿一抿嘴唇,,側(cè)頭看向綠岫,。
“你覺得如何呢?”
視線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綠岫輕輕攪動手中的調(diào)羹,,笑道,。
“東靜王其人卓越不凡,固然值得交集,,但身家,、地位卻更不凡,實(shí)在是尊讓人不好隨意親近的神佛,,綠岫只想在這世間有一番作為,,縱然慢些也沒關(guān)系,總好過惹上觸怒天威的雷霆,?!?p> “——這樣啊——”
蕭澤微微傾頭,眉峰隨著嘴角的笑容揚(yáng)起,。這種漫不經(jīng)心的犀利,,蘭塵不常看到,,因?yàn)樗倪@幅神情,,從不在隱竹軒或隨風(fēng)小筑里出現(xiàn)。壓住心底那份訝異,,蘭塵安靜地啜著碗中滾燙的甜湯,。
“綠岫,你該清楚,,東靜王和弘光帝之間是一場未知的博弈,。假如你不想將來因東靜王獲罪,那么現(xiàn)在你就該退出杜長義的陣營,,弘光帝是個極度多疑的人,,他現(xiàn)在給予杜長義如此信任,是為了消解東靜王對昭國軍隊的直接影響,,杜長義曾是東靜王的部下,,這一點(diǎn),沒有人比弘光帝記得更清楚,?!?p> “……這場博弈,大哥是站在哪邊呢,?”
“蕭門不過是一支江湖勢力,,但求自立而已?!?p> “我記得姐姐曾說過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哥既知弘光帝生性多疑,,難道不擔(dān)心這一點(diǎn)嗎,?”
“當(dāng)然擔(dān)心,所以,,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呵,,大哥,,你該知道的,我不可能站在弘光帝這一邊,?!?p> “是的,我知道,。那么,,對綠岫你而言,結(jié)識東靜王應(yīng)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吧,?!?p> 美麗的眼睛里,目光沉靜如水,,綠岫就這樣微笑地看著蕭澤,,蘭塵則看著綠岫,滿臉怔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只半年不見,那雙曾澄凈如翦翦秋水的明眸,,已蘊(yùn)蓄成一片不見底的深海,。
而這種轉(zhuǎn)變是好,還是壞,?蘭塵無解,。
“這樣說來,大哥也是站在東靜王這邊的啰,?”
“不,,蕭門希望哪邊也不站?!?p> “這……依大哥剛才所言,,恐怕會難以如愿啊?!?p> “嗯,,的確?!?p> 蕭澤毫不猶豫地表示贊同,,神態(tài)間卻依然閑散,。這讓綠岫無法弄清他的意思,探詢的目光不禁投向蘭塵,。蕭澤這時卻也看向蘭塵,,神情、語氣,、動作,,皆隨意得如同他們平日里天南海北的閑聊。
“蘭塵,,你說東靜王繼位,,是否會比弘光帝要好?”
聽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內(nèi)容卻是要讓人驚駭?shù)?,而蘭塵的反應(yīng)也出乎綠岫意料。在最初的驚訝過后,,蘭塵臉色變得平靜,,似乎這樣的對話對他們而言也并沒那么出格。是彼此間有足夠的信任,,還是緣于已有什么層面上的合作,?
“這可說不準(zhǔn),在權(quán)力的顛峰孤坐久了,,誰也不知道當(dāng)初的賢能君子會不會變成嗜血的惡魔,。更何況,獨(dú)裁者本身最痛恨的就是皇權(quán)會被強(qiáng)大的勢力分割,。這一點(diǎn),,與賢明與否,無關(guān),?!?p> “都是在碰運(yùn)氣啊?!?p> “對呀,,人心最是難測,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會變成街邊潑婦,,何況是在那些權(quán)力漩渦中打滾的政客,。”
撫一撫下巴,,蕭澤朗然笑道,。
“可是目前我昭國的諸皇親中,除了東靜王,再無人有那個力量能威脅到弘光帝,,人們沒得選擇,,東靜王也沒得選擇?!?p> 蘭塵一時沉默,,她跟蕭澤雖已無所不談,卻還從未如此直接地指向昭國目前的權(quán)力中心,。不善于揣度他人心思,,即使已熟悉如蕭澤,她也還是覺著摸不準(zhǔn)蕭澤的用意,,她總怕自己帶累綠岫,。
“那蕭門又做何選擇?”
“強(qiáng)大而低調(diào)的民間勢力,,這就是我對蕭門未來的期望?!?p> “具體,,怎么說?”
“我也不知道,?!?p> 看見蘭塵挑眉表示不解,蕭澤坐起身體,,倒了杯熱茶過去,。
“強(qiáng)大好說,無非是擁有雄厚的財力與武力,,擁有廣闊而精準(zhǔn)的消息來源,,以及最深層的影響力。但低調(diào),,這個可真不好把握,。既然強(qiáng)大,那就很難讓別人,,尤其是掌控朝政的人不視為眼中釘,。”
“——無冕之王,?”
“嗯,,也可以這么說?!?p> “那可難了,,身為皇帝,怎么可能不打探清楚國中的各種勢力,?而一旦得知有這等人存在,,別說弘光帝了,,就算再寬宏的君子,也不可能不防,?!?p> “說得對呀,所以我才不是沒反對父親的意見嘛,?!?p> “——啊,?”
不明白蕭澤沒反對什么,,蘭塵疑惑地抬頭望去,卻見一貫瀟灑的蕭大俠這會兒正笑得像只拜年的狐貍,,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趕緊收回目光,初次熱心地往綠岫碗里夾菜,。
“對弘光帝來說,,蕭門的支持不僅不突出,反而會惹來嫌疑,,但是對東靜王而言,,能否得到蕭門的支持,那就不一樣了,。你說是不是呢,,蘭塵?”
稍愣之后,,蘭塵收回筷子,,嘆了口氣,很干脆地回答,。
“抱歉,,這種內(nèi)政之事,我不知道,。公子,,你明白的,我又不是昭國人,,翻了天都與我無關(guān)啊,。”
“你說過的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但我可是稀里糊涂地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么小小、小小一只,,天不收,,地不管,根本就赤條條來去無牽掛,?!?p> “只是既然你是剛好掉進(jìn)了我們這只巢里,好歹總得考慮下它的安全度吧,,難道你想被幾只雀兒的內(nèi)訌連累,,跟著摔死么?”
“他們是鷹,,我是鵪鶉,,這架要勸起來,豈不死得更快,?”
“話雖這么說,,不過人們好像更喜歡稱這種做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很壯烈啊,,所謂波瀾壯闊的人生,,總是這么開端的吧?!?p> 蘭塵點(diǎn)頭,以七分的認(rèn)真道,。
“的確,,就是這樣,生活中才有故事可以展開嘛,。不過,,我就算了,本人的審美觀雖雜,,但人生觀還是偏向于秋葉般靜美的,。”
蕭澤會心一笑,,快有一年半了,,從蘇府到隨風(fēng)小筑,到蕭門,,蘭塵的生活極簡單,,確實(shí)有秋葉的靜美之意。但相處這么久,,他對她的印象仍如那年那日于錦繡街上得來那般,,蘭塵這個人,并非只有單一的色彩,她不是水晶,,倒像初秋時節(jié)站在枝頭的那片葉子,,綠意濃淡暈染,隨風(fēng)輕舞得那么真實(shí),。
“有那么幾次生如夏花,,不也挺好的嗎?人生應(yīng)該是如四季的吧,,可是沒有說這四季只能輪回一次啊,,也沒說不能由人挑選一二?!?p> 無言以對,,蕭澤這話半數(shù)來自蘭塵,這讓她沒法反駁,,而心底,,似乎也不想反駁。
在這個世界里,,獨(dú)自一人的她極度自由,,可她終究不是骨子里刻著某種執(zhí)著的那類特別的人,安寧而不匱乏的生活,,平靜無傷的心,,蘭塵很享受這樣的美好,所以那份“自由”于她而言,,實(shí)在創(chuàng)造不了什么功成名就的先決條件,。
只是,有時候,,蘭塵卻還是希望自己能獲得某些成功,。
因?yàn)閱渭兊膶ιв屑で椋€是因?yàn)橄M芗苏宫F(xiàn)能力,,表明自己多多少少是特別的,?
或許都有吧,否則,,她怎么會那么輕易地就脫口而出說讓綠岫去奪皇位,,并且還真的為此而謀劃行動呢?
蕭澤的聲音靜靜地傳入耳中,,蘭塵略茫然地側(cè)頭看著蕭澤,,似聽,似未聽,,甚至沒有注意到綠岫緊盯過來的視線,。蕭澤也不在意,,只管和往常蘭塵最樂于看到的一樣,如秋風(fēng)般俊爽地笑著,,道,。
“別想得那么麻煩,你不必特別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打算,。你畢竟是我?guī)Щ貋淼娜耍还苣阍覆辉敢?,在別人眼中,,你都是屬于蕭門的,蕭門的決定對你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我想你也該有個準(zhǔn)備,。至于東靜王么——戰(zhàn)場上真刀真劍拼出來的威名,又頗有用人的氣度,,倒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而且對綠岫來說,多了解下東靜王這人的能力與魄力也挺不錯,,畢竟杜長義就是站在東靜王這邊的嘛,,咱們這也算是加深合作了?!?p> 頓一頓,,蕭澤又補(bǔ)充道。
“哦,,對了,,這個可是蕭門的機(jī)密,只有我父親與我,,以及楊珖、洛渠兩位總持才知道,,連二弟都瞞著的,,蘭塵你可要保密?!?p> 要吐血是什么感覺,?
蘭塵現(xiàn)在知道了,她緊緊攥著筷子,,瞪向那閑閑的家伙,。
“……你——#&◎¥×@※#×$……”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