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等來了嚴(yán)顏,，我端然坐于刑房,，哈哈大笑道：“老將軍既來，何不入室一見,？莫非懼于我這文弱書生不成？”
室外微微一靜，隨后便聽嚴(yán)顏聲音中略有詫異道：“脅持督郵,，亂起牢獄竟還如此張狂，便讓老朽一見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說著,，只見到門口軍卒往兩側(cè)分開，一位面容清瘦,，須發(fā)皆白的老將昂然而進(jìn),，其身著甲胄，腰懸配劍,，雖年歲已高卻十分威武,，眼中間或寒光一閃，令人不敢小覷,。
見嚴(yán)顏進(jìn)來,，我從容站起，躬身施禮道：“在下見過嚴(yán)公,?！?p> 嚴(yán)顏見我雖容貌不堪，卻在重圍之中從容鎮(zhèn)定,，不卑不亢,，竟語氣和緩了一些,，微微皺眉道：“爾乃何人？竟做此大逆之事,，可知性命便在旦夕之間,？”
微微笑了一下，我道：“官不護(hù)民而壓榨,，不秉公而徇私,，沖冠一怒非是我愿，然卻不得不怒,，不得不為也,。”
掃了督郵孔山一眼,，嚴(yán)顏依舊冷冷的道：“聽你之言,，莫非受了不白之冤才被逼而為？”
我敏銳的從他眼中看出一絲對孔山的鄙夷之意,，面色一正,，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我等清白之人卻先遭牢獄之禍,，又遇威逼勒索,，蒙冤于貪賄昏聵之輩，又怎能束手待斃,？”
“哼,！此牢之中哪個囚犯不說自己乃無罪之身，你自言清白便是清白么,？”嚴(yán)顏冷哼一聲道,。
雅然一笑，我道：“老將軍有令不得攜兵刃入城,，若未進(jìn)江州城可否有罪,？”
“自然無罪！”嚴(yán)顏未有猶豫的道,。
“既如此卻因何降罪于我等,？”
“他…他們乃江南來的細(xì)作，老將軍不可聽其……??！”忽然一旁的督郵孔山口中含混不清的叫道，而僅說了兩句,，便被呂豐冷冷的笑著伸手掐住他后頸,，隨后微微用力之下，不由疼得他叫了起來,。
嚴(yán)顏見了雙眉立起,，怒聲道：“爾還不住手,！”
我卻不加理睬，淡淡的道：“督郵大人言我等為江南細(xì)作,，然孫子曾言‘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厚于間,，事莫密于間。非圣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纱丝梢妼崙?yīng)謹(jǐn)慎隱匿而為,，不知老將軍可見過如我等這般公然無掩的細(xì)作，況且……,?！蔽夷贸瞿欠鈺旁谑种袚]了揮道：“況且能以十金贖身，未免太過大方了吧,？”
嚴(yán)顏略一沉吟,，微有不屑的道：“你雖口舌鋒利，能言善辯,，然不過亦非便無可疑,，且強擄官吏以狹，禍亂牢獄重地仍乃大罪也,?！?p> 我聞言哈哈大笑道：“干相對于曹丞相、劉使君,、孫將軍亦侃侃而談,，又與臥龍、鳳雛,、周郎相交而自若,，督郵大人若要清正，我必尊之敬之,，然其貪賄卑鄙,，以言語相辱，以器具威脅,，又怎能任其擺布,？若不用此法，又怎能得見將軍之面,？人言老將軍秉直不阿,，但如今親身所見卻不免言過其實也,。既如此，干便任由老將軍處置,，生亦何歡,？死亦何哀？天下悠悠眾生,，公道自在其間,。”
說完,，我平靜的對呂豐道：“將這位貪得無厭的督郵大人交還嚴(yán)公,，嘿！這益州之地,，果是名不虛傳,！”
呂、吳二人聽了,，將渾身癱軟,，半邊臉舯起老高，滿嘴血跡的孔山推了過去,。
嚴(yán)顏聽我所言,，見我所行，不由眉間微動,，眼中光芒一閃,。
督郵孔山連滾帶爬的來到嚴(yán)顏身邊，哭訴著所遭,，又咬牙切齒的請他將我們?nèi)扛駳ⅰ?p> 嚴(yán)顏卻只淡淡的對身邊兩名親衛(wèi)道：“孔大人受驚,，又有傷在身，你等速送其回府邸,，當(dāng)好生照看,，不得輕離半步，你等可知,？”
隨后才面無表情的對孔山道：“大人還是先行回府靜養(yǎng),，本將自會處理此間之事?！?p> 看著孔山在親兵的陪伴之下離去,，嚴(yán)顏神色間有些無奈，讓一干獄卒離開只留自己親兵,，隨后上前幾步,，聲音和緩的拱手道：“不知先生大名，可否賜教,？”
先前見他將督郵名為保護(hù),，實為軟禁的送走,，我心中便知無事，于是笑道：“在下乃九江蔣干蔣子翼,?！?p> 嚴(yán)顏聞聽面露驚愕的望著我道：“莫非是‘天機’先生？”
“‘天機’二字實不敢當(dāng),，嚴(yán)公盡可稱干之表字,。”我道,。
“先生居于荊州,，今日怎到了我巴郡之地,？”
我知他難免疑惑,，這時代又無相機、視頻,，若是有人冒充還真難分辨,。
微微笑著，我道：“干來益州只為攜家人,、弟子一游巴山蜀水,，當(dāng)日在竟陵竟售‘太玄’、‘霜雪’二劍時,，巴郡王家曾險些得之,，亦有一面之緣，此來江州受人之托,，若有閑也欲一見,。”
這時嚴(yán)顏再無疑慮,，王家乃巴郡首富,，便是在益州都算是巨賈，因此見我言下之意可叫其來以證身份,，便笑著輕撫白髯道：“子翼先生能來巴郡,，實乃我之幸事，此地非是談話所在,，先生請隨老朽至府衙一敘,。”
既見嚴(yán)顏,，便早知少不得前去其府,，于是我也未推脫，坦然道：“如此便打擾了,?！?p> 到得其府,，分賓主而坐，我還未曾開口,，換了一身便裝的嚴(yán)顏面帶愧色道：“讓先生受辱老朽實是愧疚,，還望先生莫怪?！彪S后又眼露殺機的道：“孔子丘為人老朽早有耳聞,，然其才到巴郡，又乃我主之親眷,，故未敢輕易施為,，如今其貪賄之行已露，老朽必給先生一個交代,?！?p> 沒想到這姓孔的家伙竟還有些來頭，難怪以嚴(yán)顏的剛直竟會有如此的手下,，見他樣子應(yīng)是欲取孔山性命,，我不由面露敬佩之色，道：“干先前亦有不敬之言,，望老將軍莫要放在心上,，至于孔大人，老將軍如此剛正,，干實是欽佩,，然其既與劉益州有親，老將軍若要將他懲處,，恐怕日后不免受到責(zé)罰,，如此干實是心中難安，此番想其既已受皮肉之苦,，還是饒他一命吧,。”
嚴(yán)顏卻不以為意,，正氣凜然的道：“老朽如此不僅為先生,，更為我主之名與巴郡百姓之安，此等墨吏若不早除,，日后必為大害,！”言罷喝道：“來人！”
“在,！將軍有何吩咐,？！”兩名親兵應(yīng)聲而入。
眼中寒光閃動,，嚴(yán)顏一身煞氣道：“你等帶軍兵前去督郵府,，速將孔山擒拿至此，若有抗拒者殺無赦,！再將刑房中人與獄卒頭目帶來見我,。”
“屬下遵命,！”兩親兵尊令而下,。
我見嚴(yán)顏竟如此殺伐果斷，不由心中佩服,，但卻憂慮道：“望老將軍三思,，此人雖死有余辜，然若引禍上身實為不值啊,?！?p> 嚴(yán)顏聽了竟微微嘆息，苦笑道：“日后之益州恐非今日之益州,，老朽只有克盡職守為民除賊,，何必再慮日后之禍福,？”
我知嚴(yán)顏當(dāng)初聞法正遵劉璋之命去請劉備入川時,，便有“此所謂獨坐窮山，引虎自衛(wèi)者也,！”這樣的言語,，如今想來江州城的戒備也應(yīng)是為防荊州兵馬沿江而來，又聽他話中有話,，便裝作糊涂道：“蜀中之物富民豐,，干所來已見，來日定更為富庶,，老將軍乃益州棟梁,，劉益州倚重之下，或許安然無恙也為可知,?！?p> 見我言辭閃避不入其題，嚴(yán)顏神情有些寞落的道：“我益州以天賜之險拒亂世于外,，使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田地得以勞作，我主若再有先生般大才相助,，必可與曹,、劉、孫一較長短，怎會懼于漢中張魯這樣的鼠輩,？然如今卻只能憑他人之力而保,，實令人嘆息?！?p> “對于人才,，曹操以權(quán)術(shù)相馭，劉備以性情相契,，孫氏兄弟以意氣相投,，劉璋以什么？法正之才如何,？還不是一樣被閑置,？不知才、不重才亦不會用才,，我若真有你老說的那本事,，也不會投劉季玉，便是投了,，嘿嘿,，說不定也是為了廢掉那家伙自己去爭天下?！毙闹邢胫?，我呵呵一笑道：“老將軍實是言過了，劉益州麾下人才濟濟,，干怎敢相比,？”
嚴(yán)顏卻搖頭苦笑，雖剛才言語中有替劉璋招攬我之意,，但聽我推委后卻不再提,，眼中露出無奈神色，嘆道：“哎~,，先生實是過謙了,。”
一時間我忽然明白了老將嚴(yán)顏的矛盾心情,，他雖非才智過人,，但久在朝堂又怎看不出劉璋之孱弱無能，劉備自然比劉璋強上太多,，然而其性情剛直又難如張松等人一般,，因此實是進(jìn)退兩難，只得盡力而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被張飛擒獲后有“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之言，讓文天祥亦在《正氣歌》中稱贊于他,，而后他在劉備等人的禮遇勸解下雖也受降,，但身亡之際卻仍羞愧不已，后被劉備追謚為“壯烈將軍”,，便看見其心中為難之處,。
片刻之后，親兵將那獄卒及行刑大漢帶了來,，嚴(yán)顏命其二人到偏室中將所知孔山之事一一述與幕僚并畫押為證,，若是據(jù)實而言則可無事，若是日后查出有不實之處必嚴(yán)懲不待,！
由于孔山才到巴郡不久,，雖多有買通他們，但久在嚴(yán)顏帳下感其威嚴(yán),，深知其言出必行,，因此雖當(dāng)初勉強收了孔山的好處，但如今卻哪敢再與之串通,，于是均冷汗淋漓的遵命而去,。
又過了兩刻，忽聽府衙外一片吵嚷之聲,，其中隱約聽來正是孔山,，嚴(yán)顏面上冷冷一笑，端然穩(wěn)坐,。
很快,，只見一個親兵身上微有血跡的進(jìn)來，單膝點地道：“稟將軍,，孔山已押于堂下，其有一眾家丁持械阻攔,，奉將軍已將頑抗者格殺,！”
點了點頭，嚴(yán)顏道：“好,！將墨吏孔山押到堂前,！”
我見了忙拱手道：“將軍審問，干實不便在座,，還請告退,。”
嚴(yán)顏卻搖頭一笑,，沒了那冰冷的感覺,，道：“先生亦是當(dāng)事之人，何需退避？但坐無妨,?！?p> 這時堂下只聽孔山含混不清的叫嚷道：“將軍何故綁縛于我，又因何傷我家仆,？,！”又有軍卒呵斥道：“將軍未有令，不得喧嘩,，還不速速住口,！”
孔山哪里將他們放在眼中，依舊叫喊不停,，我見他衣衫上盡是泥土,，還有點點血痕，亦有破損之處,，想來也是掙扎抗拒了一番,。
上得堂中的督郵大人被解開縛在手上的繩索，卻傲然而立,，微微仰著依舊腫脹的半邊臉,，撇嘴斜眼極其傲慢，亦不向嚴(yán)顏行禮,，他見我在一旁悠然而坐,，眼中先驚后怒，惡狠狠道：“嚴(yán)顏,！爾竟敢勾結(jié)江南細(xì)作,，莫非想造反不成？,！”
一旁親兵見了齊聲怒喝道：“將軍之前,，休得不遜！速速參見,！”
孔山聽了卻全無在刑房時的恐懼窩囊,，哈哈狂笑道：“我乃一郡督郵，又是主公親眷,，何需參拜,？！嚴(yán)顏你縱敵于前,，又無故綁縛于我,，殺我家仆，實乃罪不容恕,，還不快快與我松綁陪禮,，我或許見你年邁昏聵,，不報于主公饒爾性命?！?p> 嚴(yán)顏輕撫著須髯,，嘴角帶著一絲冷笑，極有耐心的聽著他囂叫,，輕輕擺手阻止了欲上前制止的親兵,，淡淡的道：“你既在我治下為官，有罪又怎能不罰?”
孔山撇嘴道：“你口口聲聲稱本官有罪,，卻不知有何憑證?”
已看過獄卒供詞的嚴(yán)顏淡然一笑道：“此處有獄卒證狀,，你貪臟枉法，擅用私刑,，草菅人命,，種種大罪在列，又何能狡辯?雖量你亦不敢認(rèn),，但也需讓你知我非是誣蔑與你,。”
說著神色不屑的將供詞和筆交與孔山,。
誰知一臉狂妄的督郵大人看也不看,，便在供詞上畫押后拋置于地，一半青腫的臉上露著囂張的神色,，道：“便是認(rèn)了你又能將我如何?我與主公有親,，莫非你還敢責(zé)罰于我不成?”
我見了心中暗罵了一句：“蠢豬!”
只見嚴(yán)顏蒼老英武的面容之上露出一絲笑意，緩緩的道：“大人既已認(rèn)罪,，我自不會懲處大人,。”說完突然雙眉倒豎,，兩眼圓睜,，死死的盯住孔山，滿身殺氣的道：“然本將卻要用爾的項上人頭,，以正法紀(jì)!來人,，將罪官孔山帶下去削首示眾，將其罪責(zé)張貼于鬧市,，以明我主法令森嚴(yán)之志，大義滅親之舉!”
到了此時,，一直拔扈不可一世的孔山才知嚴(yán)顏非是如他所想之人,，瞬間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于地，兩眼癡呆的望著嚴(yán)顏,，大張著嘴,，直到有軍兵上前左右架起他時,，才恍若夢醒一般哭嚎道：“大人饒命!老將軍饒命!我乃主公親眷，我乃主公親眷......,?！?p> 嚴(yán)顏眼露厭惡神色的看著孔山被拖了下去，擺手讓親兵退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對我道：“此等卑劣無恥之人，實是死有余辜!”
我知雖殺個孔山輕而易舉,，但日后嚴(yán)顏必有麻煩,，心中敬其剛正敢為，不由道：“良禽亦知擇木而棲,，老將軍如今斬了孔山,，何不再尋他途？”
嚴(yán)顏聞聽眉頭微微一抖,，隨后面色冷淡的道：“我敬先生乃大才,，雖與劉使君交好，卻不曾有疑,，然先生此言,，實是小看了老朽，我身正如松,，又何怕他人詆毀之言,，況且我主乃明理之人，如今有孔山認(rèn)證罪狀在手,，怎會責(zé)怪于我,？此等言語先生切莫再講，想先生一路奔波至此,，應(yīng)早已勞累,，若不嫌我府中簡陋，還是先去休息為好,?！?p> 雖知他這話說的未免言不由衷，恐怕他自己也難以相信,，但既然如此堅決,，我也實不好再說什么，于是道：“既是如此,，干便叨擾了,。”
嚴(yán)顏臉上和緩下來,，似有所思的道：“先生客氣,，晚間再請先生飲宴,。”
第二日一早,，我便來向嚴(yán)顏辭行,，這老將軍望著我，片刻才心情沉重的嘆息道：“先生若去尋劉使君可往葭萌關(guān)而去,，數(shù)日之前我主已托使君前去以拒張魯了,。”
很是詫異的看著他滿是疲憊的面容,，我道：“老將軍怎知干欲去劉使君處,？”
嚴(yán)顏苦笑了一下，道：“先生雖未入仕途,，然此時來蜀莫非僅是游山水而已,？以先生之才，難道不知我益州兵戈將起么,？老朽雖知先生不愿助川中之因,，然卻非量小之人，只是有一事相托,，還望先生應(yīng)允,。”說著竟沖我深躬一禮,。
我見了忙阻止道：“老將軍萬萬不可如此,，實折煞在下了，但有吩咐,，干必盡力而為,。”
嚴(yán)顏點了點頭,，眼光投向遙遠(yuǎn)的天際,，似乎要望盡西蜀山川，甚為蒼涼的道：“先生見了使君,，請代老朽懇請,，若日后得了益州之地，萬望善待川中百姓,，使其豐衣足食,，無悲苦之哀?！?p> 看著他蒼老的面容,，滿頭銀發(fā)，眼中飽含著對西蜀山水及百姓的眷戀之情,，我不由為之深深感動,，心中感慨萬千的道：“老將軍既心掛百姓，何不親見使君而述,？”
這次嚴(yán)顏并未露不滿神色,，只是慘淡的一笑道：“老朽若見使君之時，必在疆場之上,，雖憐憫百姓疾苦,，然此身既已投我主，自當(dāng)粉身碎骨而報,，張永年,、法孝直可為，顏則絕不可為,?！闭f著沖我拱手為禮，臉上已滿是堅毅神色,，道：“先生離去,，老朽便不遠(yuǎn)送了，江州乃水陸交匯之處,，尚需嚴(yán)加防守,，諸事纏身，還望先生莫忘老朽之托,?！?p> 深深的吸了口氣，我一揖到地,，莊重崇敬的道：“老將軍之言,，干必轉(zhuǎn)告使君，愿日后能再與將軍相見,?！?p> 嚴(yán)顏淡淡的一笑，道：“世事無償,，先生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