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雪沫在青石板上并未完全融化,,塞雁兒穿了羊皮小靴子,,雖是村婦打扮,卻比豪門千金還要矜貴幾分,,左右由阿滿和子妤小心地扶著,,生怕她摔著了。
花夷也由陳哥兒好生攙扶,,帶著塞雁兒和如錦公子等幾個得意弟子往落園而去,。
落園門口有個粗使婆子在掃雪,見了班主過來,,忙鞠身福禮,,打開院門,朝著里頭吆喝了一聲,。
塞雁兒看了這一幕,,皺皺尖巧的小鼻頭:“師父,,這落園的活計兒雖不多,但那南婆子畢竟已是老嫗,,不如撥兩個女弟子過來伺候大師姐吧,。”
說話間,,南婆婆已經(jīng)從院子里迎了出來,,一身素色的棉襖,灰白的頭發(fā)綰得一絲不茍,,見了班主先頷首福禮,,這才堆笑道:“多謝雁兒姑娘關(guān)心,這落園就老生和姑娘兩人住,,平日里飯菜都有人送來,,打掃院子也有粗使婆子幫忙,其余本就沒什么活計兒,。而且姑娘喜靜,人多了反倒不爽,?!?p> 塞雁兒還想說什么,卻被花夷揮手打斷:“盞兒嗓子好些了吧,?”說著跟了南婆子而進,,身后的弟子們自然快步跟上。
“喜靜,!”塞雁兒卻有些不滿,,冷冷哼了聲:“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p> 這句話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了。
子妤扶著塞雁兒跟著進了落園,,想起前日里的聽到的咳嗽聲和當晚南婆婆開門時那個尷尬的神色,,總覺得大師姐不愿用婢女,或許真有什么隱情,。不過這等事情也并非自己可以操心,,搖搖頭,便也不多想了,。
落園的桂樹倒是四季常青的,,只是油綠的枝葉稍顯的稀疏了些。
立在花廳門口,,金盞兒青絲高束,,披著雪里綴梅的昭君套,,一圈兒銀狐圍脖兒襯得臉龐愈發(fā)嬌憐可人。身邊還有一人,,青袍繡竹,,身姿挺拔卻又略顯消瘦,正是唐虞,。
遠遠看去,,子妤心中暗嘆:這女的清漣映雪,男的雅人深致,,倒是一對璧人,。想到此,思緒一沉,,胸口竟有些發(fā)堵,。
花夷看了兩人也是眼中猶有深深笑意,連連點頭,,惹得身邊塞雁兒又是悶哼一聲,,心中不滿,嘴上暗暗嘟囔了一聲“孤男寡女”......
兩人見了花夷均上前恭敬地福禮,,又含笑看了眾人算作打過招呼,。因為金盞兒是戲班的大師姐,唐虞又是僅次于花夷的大師傅,,其余人等都主動拱手或福禮,。
親自扶了金盞兒落座身旁,花夷態(tài)度愈加溫和:“盞兒乖徒,,身子可爽利些了,?”
金盞兒玉面微動,對花夷的關(guān)心也很是感激的樣子,,點頭道:“勞煩師父費心了,,今兒個起來,唐虞又仔細針灸用藥,,已經(jīng)無礙,。”
滿意地看了唐虞一眼,,花夷才又道:“先前在無棠院已經(jīng)比試過了,,雁兒技高一籌,力壓一眾弟子,?!?p> 金盞兒也瞧了過去,見塞雁兒穿著有趣,,面上兩頰胭脂緋紅如云,,知道她多半從意趣入手,,避開與自己相爭西施角色,從而討得了花夷的歡心,,便道:“如此,,我便先來吧,還請諸位師弟師妹多多指出不足之處,?!?p> 說著金盞兒已從花夷身邊的座位來到當中,纖細的手指拉開了領(lǐng)口昭君套的結(jié)繩,,當即便露出一身月白錦袍的男裝,,眾人才恍然大悟她將青絲高束,原來竟是要易釵而弁,,女扮男裝,。
子妤早就知道金盞兒今日要扮范蠡,倒也不意外,。只是見她女扮男裝之下掩不住香嬌玉容,,更是股無法言喻的絕美氣質(zhì),心中暗道:單看扮相,,恐怕塞雁兒又輸了,。
南婆婆上前接過外衣,子妤也趕忙上去幫忙關(guān)上了花廳的正門和幾扇開著的窗戶,,又從旁邊將兩個炭盆端近了幾分,免得金盞兒受了風寒,。
感激地對子妤一笑,,金盞兒又回頭看了看花夷,收到對方肯定的神色,,才開口細細解釋:“我備好的段子也是出自《浣衣記》,,只是不演西施而扮范蠡。第一次唱小生角色,,還請?zhí)朴輲煾付喽嘀更c,。”
說完這些,,金盞兒收回了笑意,,雙手交替理了理長衫的袖口,端起神色,,檀口微張,,已然開始了表演。四周眾人也凝神屏住呼吸,,齊刷刷的眼神都往金盞兒身上招呼去,。
這是花子妤第一次聽到金盞兒開嗓,,這位花家班青衣第一人,甫一開口,,當即就讓自己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少小豪雄俠氣聞,飄零仗劍學從軍,,何年事了拂衣去,,歸臥荊南夢澤云。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戶人也,。倜儻負俗,。佯狂玩世......”
先是念白,這小生所需嗓音雖然不似青衣唱段那樣高亢清亮,,卻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叮咚柔滑,,徐徐入耳,恍若仙音縈繞,,一快一慢間一副絕妙的山水畫卷展開在了各人眼前,。
那易釵而弁的金盞兒一甩袖,臉上表情變幻,,仿佛真如一個翩翩佳公子一般渡步鄉(xiāng)間,,從徐徐念白過渡到了唱詞之上:“今日春和景明,柳舒花放,,暫解印綬,,改換衣裳,潛游田野......正是旭日初升,,海上紅云萬國,,東風布暖,湖邊細雨千家,,其實好游行也,。”
這份風致氣度,,真?zhèn)€把那“倜儻負俗,、佯狂玩世”,又堪堪風liu倜儻歷遍諸侯的才子演繹的淋漓盡致,,此時屋中眾人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金盞兒在扮范蠡,,還是范蠡幻為金盞兒了。
“行過山陰了。不免到諸曁走一遭,。正是為愛溪山最深處,。令人忘卻利名心......”
唱詞一畢,又接了一段念白,,金盞兒演到此處毫不猶豫地收了勢,,見眾人還沉浸在自己剛才的表演之中,笑著用本來的嗓音道:“下面的,,就不必一一展演了,,不知師父和諸位師弟師妹有何指教?”
此話一問出,,大家才從先前絕妙的嗓音唱段中回神過來,,不由得面面相覷,表情均是嚴肅和敬佩,。特別是塞雁兒,,她沒想到金盞兒棄了青衣角色也能把小生演繹的如此活靈活現(xiàn),無論是身段扮相,,還是嗓音唱功,,恐怕也比之當年的唐虞也不遑多讓。即使是步蟾公子與其相比,,也少分少有的靈動清漣之感,。
“雁兒乖徒,你可認輸,?”花夷看向塞雁兒的時候臉色充滿了慈祥,,似是不忍心打擊她一般,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技不如人,,自當認輸”嘴上雖然這樣說,心頭不免有些難受,,塞雁兒嬌花一般的玉容上還是浮出了掩不住的失落神色。
花夷點點頭,,正準備宣布萬壽節(jié)入宮演出的人選,,唐虞卻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班主且慢,好像有人對此有話要說,?!?p> 說著,唐虞笑意溫和地將目光看向了立在塞雁兒身后的花子妤,,惹得眾人均把目光投向了她,。
而從先前塞雁兒自愿認輸時,花子妤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止被唐虞發(fā)現(xiàn),此時大家齊齊望過來,,也疑惑著她這個婢女到底想說什么,,竟讓唐虞親自出面攔下了花夷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