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的旁邊，是翻開的書頁,，滄闌看去,，卻正是黛玉焚稿，寶釵出閣那回,，再細(xì)品這闋詞,，滄闌總覺得有說不出的悲涼，竟比原文還凄清幾分?！斑@是你讀紅樓的感受,？”滄闌被絲嬈的詞勾起了興致，想與她暢談一番,。絲嬈聽得滄闌的聲音,，慌忙把紙箋揉作一團(tuán),，握到手中：“我不過是胡亂寫寫，不能見人的,?！?p> “我不認(rèn)為這是胡寫。這闋詞,，似乎不只是寫紅樓?！睖骊@把心底的感受一一說來，越在腦中回憶這詞，他就越覺得意猶未盡,。絲嬈心中遽然一驚,，她寫這詞時,，的確不僅僅是想著紅樓,，滄闌,，秀君和她三個人,，始終都在她腦子里盤旋,，恍惚間,，竟然把自己當(dāng)成了獨守空閨多年的寶釵,。而那驚才絕艷的黛玉，便是秀君。
可他們畢竟還是不同的,，黛玉死了,，秀君卻只是嫁了,。滄闌與秀君，總歸還是有機會的,。一想到這,，絲嬈就微微有酸意,，當(dāng)有一天，秀君進(jìn)入這個家門,，她如何自處,？是和許多的女人一樣,，和她分享一個丈夫,；還是歷史上一些奇女子一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都不是她要的,！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倒情愿離開,，成全一對有情人?？伤牡椎耐从质鞘裁?？
“想什么呢,？”滄闌見她久久不說話，知是有心事,，便說，“不如什么也不想了,，今天晚上我們來賭書可好？”
絲嬈眼里升起晶亮的光,，問：“賭書消得潑茶香,？”滄闌一笑,，道：“我料想你是知道這個典故的,，也就不必細(xì)說了,，我們現(xiàn)在一人說上句,，一人對下句,，至于出自哪本書,，哪一頁，我想就不必那么仔細(xì)了,。答不上來就算輸,，要罰茶一杯,。”
“好啊,，我可是不會輸你的,?！苯z嬈燃起好勝之心，“你出題,！”
“天無涯兮地?zé)o邊,，我心愁兮亦復(fù)然,。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dāng)我之盛年?！苯z嬈瞅著滄闌,，眼波盈盈：“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云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末了,，她又嘆道：“你何苦出這悲苦之音，我且出個豪放點的,。”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p> 滄闌看絲嬈出題之時，輕搖螓首,，一手還在下巴處作撫須狀,，忍不住大笑出聲對曰：“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譴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末了,，他喘口氣,，再笑道：“你那樣子，恐怕蘇子瞻看了,，也要大笑不止,。”絲嬈抿著嘴不語,，嘴角卻有些微的得意之色,，她可是成功地逗笑了滄闌。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滄闌還沒有背完，就被絲嬈接了過去,，噼里啪啦背到完,，速度之快，讓他生出幾許佩服之情,。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fēng)又瀟瀟，雨又瀟瀟，瘦盡燈花又一宵,?！苯z嬈接著出題，“你可別挑刺,，說這太悲苦,，這是我最喜歡的句子，不自覺出來了,?！苯z嬈惟恐滄闌反過來說她，趕緊補上一句,，堵了他的口,。
“不知何事縈懷抱，醉也無聊,，醒也無聊,，夢里何曾到謝橋?！?p> “風(fēng)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滄闌索性又出了容若的詞,，看來絲嬈是極愛容若的,。
“人到情多情轉(zhuǎn)薄，而今真?zhèn)€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苯z嬈對著滄闌眨眨眼,，微微一吐舌頭，“你出容若的詞,，可是難不住我的,！”
兩人一來一往，絲毫不肯相讓,，到最后已經(jīng)分不清是誰出題,，誰在作答了。再后來,，兩人都口干舌燥,，絲嬈還不肯罷休,，非要滄闌再出題。滄闌斜著眼瞅著她,，笑得有些狡猾,，問：“真要再出？這回你肯定是要喝茶的,?！?p> “怕你么？今兒還非要你出不可,！”
“Therewasatime,，Iwassolonely，Butshemademefeelfine,?！睖骊@靜靜地等著絲嬈開口。絲嬈使勁一跺腳,，狠狠瞪滄闌一眼：“好了,，我認(rèn)輸！你竟然會洋文,，拿茶來,。”滄闌遞上早斟好的茶,，小聲自言自語：“這就算譯成漢文,，你也不會知道怎么接，這可是我所寫的句子,。”沒想,，絲嬈耳尖,，將這話聽了去，把手中大得過分的茶杯推回給滄闌：“好啊,，你竟然捉弄我,，故意用這么大的茶杯！你違反規(guī)則,，應(yīng)該是你喝這杯茶,。”
“是你認(rèn)輸了,，茶該你喝,！”滄闌又把茶杯推到絲嬈手中。兩人互相推著茶杯,，不小心將茶潑在桌上,，不禁一齊笑道：“這回可真的是‘賭書潑茶’了,。”那茶水在桌上流溢,，潤濕了絲嬈丟在桌角的那張揉皺的紙箋,，滄闌一見，趕緊將紙箋拿起,，用口吹去上面的水珠,，才道：“哎，怎么能沾水呢,，這不是毀了,！”果然，那紙箋容易吸水,，箋上的字跡多半已模糊不清,。
“沒什么可惜的，那種不入流的詞,?！苯z嬈的話多少有點違心，她是不愿意滄闌再看那詞,，進(jìn)而猜出她寫詞時的心意,。那紙箋上的字跡被水模糊后，少了原有的娟秀氣,，竟變得有些猙獰,，絲嬈只覺得那些字張牙舞爪地向她直壓過來，眼前是昏黑的一片,，連透氣都十分困難,。
深深吸一口氣，絲嬈找了張抹布擦干桌上的水漬,，想借此壓下心中紛亂不安的想法,，哪知那不安的情緒像是生了根，怎么也揮不去,。于是,，她便夸張地叫道：“你違反規(guī)則，這回不作數(shù),，我們須要再比過,。”滄闌失笑,，他沒想到絲嬈如此要強,，竟一定要分個勝負(fù)：“再賭下去，恐怕明天我們都要啞著嗓子說話了,?！苯z嬈想想,，說：“這樣好了，我們互相出題,，在限定的時間寫一首古風(fēng),，可好？”
“好罷,，今日不分出勝負(fù),，你是不肯罷休的?！?p> “那是,！”絲嬈終于屏除了心底莫名的不安，專心思考題目,。她想到嫁進(jìn)紀(jì)家是夏末初秋時節(jié),，便道：“就以‘秋’為題?！睖骊@皺皺眉,，接著道：“那好，我出的題目是‘中秋’,，開始罷,。”題目出定,，兩人點了一支薰香,，便各自思索，待香燃盡,，兩人都已完成,。
絲嬈的紙箋上寫著：
中秋思
月圓中秋夜，清輝灑九天,。盈盈融蘭桂,，落落散云煙。邀月同一醉,，共影舞翩翩,。
但見香銷盡,，沉對冷玉環(huán),。明光帶愁來，孤舟鎖河間,。佳人凝眸望,，夜涼濁水寒。
霜繁葉滿亭,，酒疏思無眠,。自想與君別,，重重隔關(guān)山。流光暗偷換,，坐老花貌顏,。
一別西風(fēng)易，再見君子難,！朱菊猶解怨,，羞開來相憐。復(fù)經(jīng)更露重,，瓣飄已現(xiàn)殘,。
滿地黃花聚，恨別又一年,。故人可安在,？茫茫煙水瀾。不知歸來日,，玉容還能妍,？
憔悴花遮面，恩情成惘然,。萬般凄涼悶,，孤燈憶從前。
滄闌的紙箋上寫著：
秋風(fēng)雨
秋風(fēng)影里瀟瀟雨,，秋花飄殘對離愁,。去年秋愁恨來早，今朝困坐夢驚休,。
秋雨滴葉纏mian意,，秋窗鏡中人斷腸。單弦秋燈難成調(diào),，風(fēng)雨相催更凄涼,。
秋情切切朦朧色，秋夢只作迤儷游,。離恨秋笛聲凄斷,，繚繞秋空無人收。
秋風(fēng)不憐相思苦,，秋草黯淡映殘霞,。塞外秋雪碎秀玉，陌上相隔是天涯,。
秋雨不解深深怨,，秋屏幽冷淚兩行。臥看秋風(fēng)聽秋雨,，風(fēng)雨何堪緒茫茫,。
秋怨悒悒秋霜染,，秋魂盡散清歌闌。尊前秋月明如洗,，可照風(fēng)雨雁門關(guān),？
室內(nèi)一片沉默，兩人誰都沒再說話,。仿佛是冥冥中安排好了,，要他們都寫出這樣凄涼的意味。絲嬈想擺脫的不安情緒,，更是以潮水之勢洶涌而來,，滄闌似乎也感染了她的不安，眉頭深鎖,，只見一絲憂傷緩緩爬上他的面頰,。
是夜，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各自梳洗,，懷著滿腔心事睡下。
夜半時分,，一場凄冷的秋雨倏忽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