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七年五月十七,，西歷1891年6月20日夜，軍機大臣,、兵部尚書許庚身府邸,。

　　許庚身這天晚上特設(shè)盛饌，所請的卻只有孫毓汶一人,。設(shè)宴的地點特意選在了許庚身家后院的一座水閣中,，三面環(huán)水,，與岸隔絕,，僅一座曲欄小橋遙遙相連，許庚身又特派了兩個親信家人在唯一的通路入口之處牢牢守住,，因為是如此嚴(yán)密,，所以他與孫毓汶說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天津那邊的電報今天到了,，說合肥明日里便會啟程進京。”,，孫毓汶端起眼前的青花瓷酒杯,，一飲而盡。

　　“召李合肥入京陛見的上諭五月十二就到了天津……”,，許庚身久染沉疴,，平日里便是氣色沉沮聲音微弱，此時便更形頹唐,，病狀全顯：“他李合肥卻能硬是拖到五月十八才啟程進京,！這也真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底了！”

　　“自甲子年金陵克復(fù),，長毛之亂初平,，這些地方督撫大員們就不太把朝廷放在眼底了?！?，不同于許庚身流露出的激憤，孫毓汶于李鴻章的逾矩之舉卻顯得頗為坦然,，“同治四年的江督之事,，星叔難道忘了？”

　　許庚身眼里熠然閃了一下光——同治四年,，兩江之事,？

　　“萊山指的莫非是昔年的‘江督’之爭？”,，許庚身以略帶嘶啞的聲音問道,。

　　孫毓汶沒再說話，只是微微頷首,，而許庚身也不再言語,，只是不停的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臉上也流露出明顯的沉思之色,。

　　同治四年,，兩江之事——同治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博多勒噶臺親王僧格林沁所率之滿蒙精騎在追剿捻軍途中,，因輕兵冒進而在山東曹州菏澤縣高樓寨陷入捻軍包圍圈,，僧王戰(zhàn)死，其所部騎兵全軍覆沒,。而早在咸豐五年擊破太平軍北伐勁旅后,，朝野間便早已將僧王與曾國藩相提并論——這兩人一南一北，一漢一蒙,，又同為在太平軍兵鋒所指,，八旗綠營望風(fēng)披靡的末世之相中少有的能戰(zhàn)之將,，故而在僧王將太平軍北伐名將李開芳“獻俘”進京后，“南曾北僧”之譽便開始名動天下,！

　　如今“北僧”已戰(zhàn)歿沙場,，為了鎮(zhèn)壓已漸成氣候的捻軍，朝廷也只能調(diào)時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率湘軍余部赴山東“剿捻”,，而江督之職則由江蘇巡撫李鴻章升任,。但短短半年之后，清廷便以曾國藩“剿捻”不利為由,，下詔急命李鴻章立即率以淮軍楊鼎勛部趕赴河洛剿防捻軍,，并上諭令漕運總督吳棠署理兩江總督。

　　而清廷此舉,，看似軍情緊急,，實則另有深意——“江督天下大缺”，天下賦稅,，半出兩江,，乃是中央財政最重要的來源，此等關(guān)鍵之地,，若要長期掌握在曾,、李師徒這等地方督撫手中，也委實讓兩宮太后,，乃至一直與曾李交好的恭王都感覺放心不下,，更心有不甘！在僧王所率的最后一支尚可一戰(zhàn)的滿蒙八旗流云星散后,，中樞政府對地方實力派的擔(dān)憂便進一步的上升到了出手抑制的實際運作層面了,。

　　調(diào)李鴻章率淮軍入河洛，以吳棠署理江督,，即可將兩江膏腴之地從湘淮系的手中轉(zhuǎn)移到這位西太后黨羽名下,，又直接掐斷了湘淮軍最主要的糧餉來源，順手又酬謝了吳棠這位早年曾有恩于當(dāng)時還未發(fā)達的葉赫那拉氏家族的漢臣,，如此可謂一舉數(shù)得,！

　　～～～～～～～～～～～～～～～～～～～～～

　　“當(dāng)年的江督之爭，朝廷的處置不可謂不精當(dāng),，但結(jié)局如何,，星叔當(dāng)時就在樞府，自然比我這個六部郎官更清楚,?！?，即是密議,，那自然就不會另有仆役伺候,，所以孫毓汶便索性拿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而許庚身素知他是海量,，更有個酒喝得越多腦子越清明的毛病,，便也不去攔他。

　　“萊山所說不錯,，同治四年時,，我正在軍機，而這江督之爭么”,，許庚身嘴角突然浮現(xiàn)了個詭異的笑容,，“朝廷的舉措可真應(yīng)了《石頭記》中的那句話，‘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

　　許庚身笑而不言,，只是把酒杯往孫毓汶面前一放,，很知機的把下半句“反誤了卿卿性命”咽了回去。

　　“正如星叔所言,，朝廷那一番舉措,，最終只落得個自取其辱！”,，孫毓汶抬手給許庚身杯中斟了半杯酒——他是醇王黨羽,，而同治四年時主持軍機的卻是和他私怨甚深的恭王，故而他在言語中自然也就比許庚身更少了幾分顧忌,。

　　——對清廷的用心,，老于權(quán)謀的曾、李當(dāng)然心知肚明,，上諭方下,，曾國藩當(dāng)即上疏抗?fàn)帲J為不必命令李鴻章前往河洛剿捻,，而李鴻章亦在覆奏的奏折里陳明了諸如“一軍兩帥”等不能率兵前去剿捻的種種理由,。一番角力下來，朝廷也只能選擇維持現(xiàn)狀,，不但繼續(xù)默認湘淮系控制兩江的事實,，居然下諭承認：“該大臣等均能詳察縷陳、使朝廷洞悉此中利害,，實為有見”,。

　　該大臣等均能詳察縷陳、使朝廷洞悉此中利害,，實為有見,？！一國之中央政府被兩大地方勢力聯(lián)手逼到了這種程度,，也當(dāng)真是顏面掃地了,！

　　～～～～～～～～～～～～～～～～～～～～～

　　“那以萊山之見,，此次合肥在海軍船械款事上如此強項，莫非是為了這個,？”,，許庚身一邊說一邊一手蘸酒，就近在手邊寫下了一個字,，而孫毓汶定眼望去,，一個淡淡的“香”字隨即映入眼簾。

　　“未必,！”,，孫毓汶輕輕搖頭，“張香濤乃是太后一手扶起來的人,，若沒有太后回護,，單單是閨姓開賭這一項，那些御史言官就足以讓他觸個大媒頭……合肥這個折子里,，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張香濤和翁叔平怕是與你我一樣,，都是被一體掃了進來而已,。”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除了這么一檔子事情，他張香濤再想在太后那里信眷不衰,，怕也是難了,！存了這個芥蒂……唉！”

　　許庚身深有所感的點了點頭——慈禧太后生性多疑,，而南北洋私下勾連又是何等驚天動地的事情,？李鴻章這道奏折一上，任老佛爺那里對張之洞是如何信重有家,，怕也是再無法似從前那般毫無疑慮之心了,！

　　“合肥的手段，當(dāng)真老辣的緊呢,！”,，思及李鴻章的靈活手腕，許庚身也不由得出聲贊嘆,。

　　“怕就怕不只是合肥的手段……”,，孫毓汶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利芒，聲音也一下子低沉下來。

　　許庚身霍得抬頭,，正好對上孫毓汶那雙冷冽的眼,，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萊山，此言何意,？”

　　孫毓汶并沒有馬上答話，而是又自己斟了杯酒喝了,，這才幽幽的道：“星叔,，你當(dāng)我提及同治四年的江督之事，當(dāng)真只是要借古諷今么,？須知……”

　　“彼時是一師徒,，此時怕亦是一師徒！”,，

　　孫毓汶冷森森的一笑,，眼中竟已多處了幾分殺氣！

　　許庚身的一雙瞳仁頃刻間縮的針眼似的,，他猛然感到口干舌燥,，吞咽了口唾沫后方才道：“萊山說的難道是……那個任令羽？”

　　孫毓汶輕輕點了點頭,，繼續(xù)道：“我這邊早已讓人查了檔,，合肥此次北洋閱兵

　　，這個任令羽便一直隨侍在側(cè),，而合肥所上的那個折子里,，將夾片中的‘孝悌’之功悉數(shù)歸于此子名下，但在本折中對于此子卻一字未提,！星叔,，你久在軍機，這其中的奧妙,，想必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孫毓汶又干了一杯酒，酒意上頭,，竟多了幾分狂放,，他格格一笑，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若你我二人當(dāng)真是被這個三十歲不到的后生算計,，倒也算是各領(lǐng)風(fēng)騷三五年呢,！只是，須知老夫,，有時也會聊發(fā)少年狂的,。”

　　～～～～～～～～～～～～～～～～～～～～～

　　同一時間,，天津西城

　　一行車隊迤邐著駛出天津城西城門,，依次踏上了連接京津兩地的驛路,。

　　大清朝的文華殿大學(xué)士太子太傅總督直隸軍政兼領(lǐng)北洋通商事務(wù)大臣李鴻章，正式率其新納入門墻的唯一弟子,，天津水師學(xué)堂會辦兼贊襄海軍軍務(wù)事任令羽等人,，入京覲見……

　　————————————————————————————————

　　今日一更，任同學(xué)要正式開始踏入晚清的政治舞臺了,，瓦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