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沉重,,快到玉瀾堂的時候,,王商快步趕上我,,我心里十分感激這個親切的老大爺,,正向著找個機會好好結(jié)交一下,。我時刻記得去年,,我從戰(zhàn)場上回來,,載湉為了保護我,,替我改了名,,還讓我拜了他做干爹,;幾個月前崔二總管他們?yōu)殡y我的時候,又是王商出手救了我一次,。我心里愿意和他親近,,嘴也自然甜了起來。
“干爹好,?!蔽艺嗣弊樱蛩卸Y。
六十多歲的王商膚色偏向于栗色,,大眼睛,、鼻梁挺、鼻頭大,、嘴唇也厚,。他依然身體倍棒,精神矍鑠,,看見我,,他慈祥地朝我瞧了一眼,伸出他皺巴巴的老人的手,,朝我頭上愛撫了一下,,像現(xiàn)代的勞動人民一樣,給了我一個淳樸的微笑,,“小子腳下這么慢,,德國使節(jié)的事我已經(jīng)替你去回了。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去了仁壽殿,,我怕你誤事兒,,特意在這里等你?!?p> 我看清他眼中的善意,,忙伸手?jǐn)v扶他,“謝謝干爹,,兒子年輕不懂事,,請干爹多多教導(dǎo)?!保ê呛?,冒昧認(rèn)親,禮多人不怪,。)
“嘿嘿,,俺有福氣了,你這個毛頭大兒子,!”他更用力地?fù)崦业念^,,又慈愛地替我戴好帽子,確定我儀容整潔后,,拍拍我的肩膀,,說:“走吧?!?p> 我跟著王總管來到仁壽殿,,卻看見翁老爺子氣呼呼地從里面退出,,獨自回府。這樣的情景我以前可沒有見過,,還沒轉(zhuǎn)過神來,就聽里頭載湉帶著怒意叫我的諢名,,“小車子,!”
一聽他這架勢我就猜出來了,他們師徒兩個難得吵架了,。
我向總管使了個眼色,,王商會意,馬上讓人去準(zhǔn)備上好的碧螺春,。載湉一喝上碧螺春,,想起那個人來,也許就平靜下來了,。
我三兩步進殿,,寶座上的載湉一臉生氣的樣子,怒氣還沒有平息:“剛才和翁師傅商量德國人來華的事,,他又老調(diào)重提,,說什么要人家行跪拜禮,我說外交儀式上要平等才能顯得我中華是禮儀之邦,,老頭子唧唧歪歪了半天,,一句話,不同意,!”他怒火上來,,一手不由自主拍了桌子,“那我就說你在借款的事兒上別讓步啊,,老頭子又發(fā)牢騷說這事兒不好辦,!”
這時王商端上來碧螺春,金龍瓷杯中茶香四溢,,我輕輕地給他,,“皇上息怒,別為了朝上的事傷了自個的感情,?!?p> 載湉聽了我的話安靜下來,呷了一口茶,,急急說道:“我一怒之下甩手,,我就不見這個人了!我說:‘翁師傅自個兒處理吧,!’老爺子一萬分不樂意,,退下去補午覺了,!”
我心里暗笑,說是吵架,,還關(guān)心人家睡不睡午覺,,哎呀,畢竟是自己人啊,。
翁師傅帶給載湉的不悅算是到此為止,,載湉接下來又問了我一個問題,讓我哭笑不得,,他看了我半天,,最后下定決心似的問道:“小車子,假如你欠了人家的錢,,既不想花錢還債,,又不想讓別人太吃虧,你會怎么辦呢,?”
沒有經(jīng)濟頭腦的我絞盡腦汁想了片刻,,含含糊糊答道:“那就只有用東西換了?!?p> 但是我轉(zhuǎn)眼就意識到這是在和我的皇上發(fā)小說話,,說錯可能會掉腦袋,于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又添上了一句:“但這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對對,,你說得對,。我怎么沒想到呢?!彼窕腥淮笪蛞粯?,隨即吩咐王商宣琉璃廠掌柜王老板上殿。
王商應(yīng)聲下去了,。載湉小聲對我說:“這是我的大債主,,頤和園工程欠著他二萬銀子的尾款!今天終于可以還清啦,!”
他言語中透出少有的調(diào)皮,,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王老板也許沒見過這樣大的世面,,一進門就不敢抬頭,,小心翼翼“恭請圣安”之后,王老板用平和恭順到無以復(fù)加的口吻向他的皇上主顧描述了他們琉璃廠在頤和園建設(shè)過程中的點滴辛苦,,含蓄地表達了廠里上上下下熱切期盼收回這二萬兩銀子的美好愿望,。
皇上發(fā)小耐心聽完王老板的請求,,然后大手一揮,指著一對精美絕倫的紅底雙龍描金細口賞瓶,,朗聲道:“王老板,,朕知道你不容易,這一對賞瓶也算價值不菲,,我就賞了你作為補償吧,。”
精明的王老板哭笑不得地瞅瞅我遞給他的大花瓶,,垂下眼瞼,快速想了一下,,想必也無可奈何,,回答道:“小的謝皇上賞?!?p> 我心想你真會占便宜,,再怎么樣這瓶子也很難值兩萬兩吧。
我接著又跟著載湉處理了一天的政事,,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知道考驗我的時刻到了。
我和眾“同事“擠在偌大園子里的一小間屋子里,,團團站在一張桌子邊吃飯,,三兩口扒完了飯,我走出這個萬分熟悉的地方,,看見屋外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我身靠著飯?zhí)玫募t墻,,望著月亮發(fā)呆,。忽然我的臉?biāo)坪踅o什么軟軟的東西蹭了一下,余光瞥見一個戴著小太監(jiān)紅纓頭冠的人緊挨著我站著,,若有所思地望天,。
“連材!”我認(rèn)出身邊的人是我的愛徒,,急忙熱情地喊他,。
“師傅,現(xiàn)在還好吧,?”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關(guān)切的問道。
“徒弟,!我好著呢,。你呢,?快讓師傅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p> 我的瞳仁里映出他的模樣,一年多沒見,,他的臉愈發(fā)顯得棱角分明,,眉宇間竟有英氣逼人。
“沒瘦,,沒瘦,。我的小徒弟越發(fā)俊美了!”
我喋喋不休地夸他,,最后轉(zhuǎn)向正題:“小徒弟,,你現(xiàn)在跟著誰?”
“自打你去了戰(zhàn)場上,,皇上對我很好,。后來聽說你遇害了,皇上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我想勸勸他,,他好像很生氣,跟著就打發(fā)我到太后身邊伺候了,?!?p> “哎?!蔽覈@了一口氣,,“皇上也不好做,他正要我想轍,,好幫他見到珍小主呢,。”
“我想中國四百兆人,,最辛苦的就是皇上了……”
聽著寇連材這樣的話,,我心里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yù)感,一害怕,,我狠狠拍他的背,,大著嗓門打斷他道:“小崽子,好好當(dāng)你的差,,少管別的事,!”
但是我還是不忍心怪他,語氣也隨即溫和下來,,“皇上讓我想辦法,,你有什么辦法嗎,?”
連材想了想,提醒我道:“要去就是現(xiàn)在,,皇后跟瑾貴人主子都去樂壽堂陪太后打馬吊了,,宜蕓館興許只有珍主兒在?!?p>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皇上去了嗎?”
連材道:“吃飯的時候,,我瞧見了王總管,。”
這就好了,!王總管是從不離開載湉的,,載湉要是去了樂壽堂,他老人家能得空在這里“用飯”,?
連材輕輕拉過我,我們一同往園子最陰暗的角落里跑去,,到了他的屋子,,連材很迅速地拿過他疊好的衣服,放在我手里,,說:“師傅,,這就是我的招兒?!?p> 我贊許地望望自己的徒弟,,一回神,映入眼簾的卻只有他那窄小簡陋的屋子,。
連材,,就這樣小跑著消失在夜色里,忙忙碌碌當(dāng)差去了,。
時間緊迫良宵苦短,,我捧著寇連材的太監(jiān)工服,火速跑向宜蕓館,。
我本來以為這用不了多久,,可是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猝不及防,。
我走到昆明湖畔的時候,,聽見不遠處黑黢黢的石舫船里,有人竊竊私語,。
“快一年了,,那些個士子們在都察院鬧了好幾回,。大人們好說歹說勸回去一些,可還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死硬到底,,非要向皇上上書不可呀?!?p> “就讓他們上,,能出什么亂子?”
“哎呀崔二總管,,您老不知道,,聽說如果皇上聽了他們的,大清就要遷都,!咱連京城也沒得呆了,!”
“不行!那可不行,!去了外頭,,誰認(rèn)識咱們啊,?”
“可不是說嘛?,F(xiàn)在太后身邊的寇連材據(jù)說是抄了一份上書的內(nèi)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p> “寇連材跟皇上走得太近,要防著點兒,?!?p> “更可怕的是他師傅郭靖寶!皇上似乎特別寵信……”
“這個人來路邪性,,又是皮硝李弄進來的,,我看他行走姿勢不像太監(jiān)!王欽臣給我查,,查查他的底細,,說不定我們可以一石二鳥!”
我擦了擦額頭上不爭氣的冷汗,,安慰自己這是因為我衣服穿得太多,。
不管他們!幫皇上辦事要緊,!畢竟,,我身上現(xiàn)在還揣著發(fā)小的命符,載湉對我不薄啊。
我來到宜蕓館,,珍小主看見我,,知道是皇上有請,從我手中接過連材的衣服,,說:“小車子,,你等一會兒?!?p> 我等了不多時,,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小“太監(jiān)”就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
看著珍小主邁進了玉瀾堂的門,,我想我的使命是基本完成了,。可是崔玉貴和王欽臣他們的話像一朵陰云,,時時縈繞心頭不去,。
我在門外守候,或者可以說是望風(fēng),,御園中的花香重重混合,,沁人心脾,但是我依然十分緊張,。
我的緊張是對的,,二更天的時候,我的眼皮子上下打架,,卻聽見太后儀仗慣有的開路聲音。
我想大事不妙,,得趕緊進去通知載湉,。
載湉睡眠不穩(wěn),聽得鑼聲早已醒了,。他撩開被子,,快速下床,問我道:“怎么了,?”
我道:“太后馬上就駕到了,。”
載湉道:“愛妃……愛妃先躲躲吧,?!?p> 珍小主很不滿,但是沒奈何,,只得卷了被子躲在分隔主配殿的金絲楠木寶屏風(fēng)后面,。
到了玉瀾堂附近,太后才吩咐把鑼聲停了。我跪地朗聲接駕,。接著載湉唯恐迎接不及,,只穿件明黃絲綢睡衣就跑出來了。
太后進屋,,對載湉卻閑話了半天,。載湉心不在焉的不停向屏風(fēng)后面張望。
最后,,太后也看出來了,,沉下臉道:“你人在這里說話,心卻在屏風(fēng)后頭呢,?!?p> 載湉不置可否,太后討了個沒趣,,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等太后走遠了,我和珍小主一起沖到載湉跟前,,珍小主順手拿了一件煙灰色暗花披風(fēng)把載湉包個結(jié)實,,但是載湉還是著了涼,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此@個樣子,我和珍妃異口同聲:“您這是何苦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