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一對鬧別扭的師生并沒有想到,很快他們就要面對永久的別離,。決定命運(yùn)的一天,,距離《定國是詔》的發(fā)布,僅僅只有兩天,。
這日載湉上完朝,,按例前往頤和園。我也跟隨朝臣,,一起前往園子里辦事,。
我隨同朝臣一起走著,只聽見剛樞密在對我的鄰居徐大人竊竊私語,,徐大人因?yàn)閷ξ液苁切湃?,又以為我是太后的侄子,所以根本不避忌我,;剛大人呢,?對于他來說,我只是個小小角色,或許因?yàn)檩p視,,他根本不在意我,。
大臣的隊伍有序前進(jìn)著,我聽見剛大人說:“上頭的意思定了,,翁同龢這次必倒,!”
徐大人道:“一樣是師傅,厚此薄彼到這種程度,,你要真能扳倒他,,老夫一定鼎力支持!”
剛毅望望四周,,道:“他門生多,,說話小心?!?p> 徐大人極小聲道:“他午時才能趕過來,,早著呢。涇德公爺是咱們一路的,?!?p> 哼哼,論品秩我是小,,可好歹有輔國公的虛銜,。
“該說的我都說了,就怕夜長夢多,!”
“就在今天下午,。一切看上頭的意思?!?p> 聽了他倆的議論,,我心里七上八下。載湉正和師傅不和,,如果這時候剛大人在背后捅上一刀,,翁師傅的仕途斷送了不說,載湉在朝中也會孤立無援,!
不行,,必須想個招兒提醒一下“表弟”了!
可是我雖然品級不算太低,,如果載湉沒有宣召我,,我還是不能任意“面圣”啊。
我正在踟躕間,,李大總管卻到了我面前,,傳太后的話,,指名要我去園子門口迎接翁大人!
正站在仁壽殿門口排隊等候召見的我,,看見忽然到來的李蓮英,,實(shí)在吃了一驚,便問道:“大總管,,老佛爺為何派我去迎接翁大人呢,?”
李總管道:“公爺不曉得,明日就是翁大人的六十五歲壽辰,,太后為了顯示對兩朝帝師的尊重,,特意派親信前往迎候,還著您親自把翁師傅送到里邊兒呢,。”
我心里打鼓,,太后對翁師傅不錯啊,。看來剛大人他們的話“姑母”是沒聽進(jìn)去,。
我隨李蓮英前往園門口,,接著了風(fēng)塵仆仆趕來的翁老爺子。然后我一人送他進(jìn)了仁壽殿,。
載湉因?yàn)閯偤蛶煾抵昧藲?,見了師傅沒啥特別的反應(yīng),冷著臉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太后身側(cè),,只是在師傅跨門檻的時候,,表弟那張板著臉上露出一絲絲類似緊張的神色。
太后頭戴金鳳朝冠,,穿一身威嚴(yán)朝褂,,配著一串大東珠的朝珠,坐在皇上身邊的御座上,,雙手閑適地搭靠在明黃軟墊上,,對著前來的翁師傅一臉和善:“大老遠(yuǎn)來的辛苦了,吃午飯了嗎,?先下去吃飯再說,!”
翁師傅見太后態(tài)度溫和,老爺子也沒多想,,謝了恩,,退下去補(bǔ)午飯了。
朝臣們辦完事,,各自離去,,我也回到了華麗的輔國公府,。
干奶奶近些天故態(tài)復(fù)萌,完全忘記了拉肚六天的悲慘往事,,又開始燒香拜佛了,。
她的梵唱聲和著檀香的霧氣,似乎沒能撫平我心中的疑慮,。
果然,,就在當(dāng)天夜晚,我正預(yù)備睡覺呢,,誰知道徐大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過來,,一臉喜色:“輔國公!快快,!太后叫你的起,!”
我知道,這事兒可能和翁老爺子有關(guān),。
我道:“是什么事,?還叫了誰的起兒?”
徐桐大人急不可耐,,“哎,,您是皇親,這才輪得上您,!老夫是想去看看,,可沒人請啊,!”
我心里知道沒好事,,所以想著盡力拖延,便道:“宣旨的公公還沒到呢,!”
徐大人道:“我們幾個都知道了,,宣旨的人能沒來嗎?告訴您,,是崔二總管親自上門來宣您,,他因曾經(jīng)對您不敬,怕您責(zé)怪,,才讓老夫前來,!”
“那……那崔二總管人呢?”
“自然在府門外候著您吶,?!?p> 我沒法,只得安排干奶奶先睡,,自個兒上了轎子,,跟著崔二總管前往頤和園,。
坐在轎子里,我前思后想,,終于明白了太后的“苦心”,!她要我這個局外人前去,見證她處置翁老爺子,,這樣就可以一石二鳥,!
一方面,她可以借機(jī)試探我對她的忠心,,另一方面,,如果我順從她的意思,則必定與載湉決裂,!
我要想不出錯,,只有不說話一條道了!
夜色中我隨著引路的張?zhí)m德進(jìn)入了園子,??邕M(jìn)樂壽堂的門,我吃了一驚,!
屋子里靜悄悄的。太后在上方坐著,,我行禮的時候很是小心,,生怕弄出響動,惹禍上身,。
我安靜地跪著,,在我身前,載湉也跪在那里,。
“涇德,,你做個證見!翁同龢最近是不是很狂妄???”
“這……臣的職位不高,不敢評價上峰,。在侄臣看來,,翁大人對社稷一向忠心不二!”
“哼,,剛毅他們的話不是空穴來風(fēng),!皇帝!你不是也承認(rèn)翁同龢頂撞了你么,?”
“親爸爸……老頭子狂悖是有的,,可是兒臣認(rèn)為,,他還是忠心的,就算他不能勝任樞機(jī)要職,,至少也該把他留在子臣身邊,,輔佐……”
“皇帝!我既答應(yīng)還政給你,,你的事我原本不該干預(yù),。可如今外面人怎么看我們娘倆,?長麟,、汪鳴鑾離間兩宮,我懷疑指使者就是這個老兒,;上次革職的文廷式也屬他的門生,!他在朝里獨(dú)斷獨(dú)行,以后哪還有我們說話的份兒,!”
“親爸爸,!剛毅這個人的話信不得!自打推行新政以來,,他辦事總是敷衍,,再三拖延官事,也曾被兒臣申飭……他,、他的話萬萬信不得,,他和老爺子有仇!”
“不要再說了,!‘自言自語剛樞密,,獨(dú)斷專行翁相公’,只要有翁同龢在,,你幾時聽過旁人的話,?!”
“可是……親爸爸,!兒臣雖說是和他有矛盾,,可是兒臣……”
“這是剛毅擬的上諭,你去看看,,抄上一遍,,就此發(fā)布吧!”
“什么混賬……”載湉大怒,,看著這張上諭稿,,他雙手加力,似要將它撕成碎片,。
“你要是不發(fā),,我只有再出訓(xùn)政了,!”
“李蓮英!伺候皇帝寫旨,!”
李總管聞言就進(jìn)了門,,兩手?jǐn)v起無力的載湉,又進(jìn)來幾個小太監(jiān),,擺上一張小桌,,文房擺上,李蓮英向載湉的手里塞上一支朱筆,。
載湉的眼淚落在雪白的宣紙上,。他的手顫抖著,平素落筆迅速的他,,今日卻久久不能成字,。
“涇德!你看見了,,我是為了大清,!我可不是逼皇帝啊,!你上去,,握著皇帝的手,幫他把旨意抄完,!快去,!”
我被迫上前幾步,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好不容易才不再發(fā)抖,眼淚和朱砂混著,,他的字跡明顯無力,,但是他苦苦支持,做出筆力十足的樣子來,。我的手握著他的手的那一刻,,冰涼涼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背,我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我看見他哀傷至極的眸子,,我知道,我真正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
這一天是翁老爺子的生日,,同朝的大臣們都已上朝。翁師傅剛要進(jìn)門,,卻被王總管攔了下來,。我知道,,載湉是不敢見他的師傅,他內(nèi)心的苦楚,,也不敢對他訴說,。
京城干旱多日,此時卻下起綿綿細(xì)雨,,一如這位孤單老人此時的心境,。
就在翁師傅六十五歲生辰次日,隨在朝臣的隊伍里,,我看見翁師傅孤單地跪在前往頤和園的必經(jīng)之路旁,。明黃小轎里的載湉撩開轎簾的一角,深深地凝望了他的師傅一眼,,沒有說話,。轎子越走越遠(yuǎn),只留一個黃色小點(diǎn)兒,。我遠(yuǎn)遠(yuǎn)望見翁師傅神情黯然,,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