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戴花翎”是一項極高的榮耀,今天一早,,我和溥倫穿戴整齊,,與群臣一起前往勤政殿,準備受賞,。
等了不多時,,見載湉身穿龍袍袞服,頭戴大東珠頂子十二旒平天朝冠,,親自坐朝,。
我和溥倫跪在班外,如此莊嚴的場面,,我倆不免有些忐忑,。
但是載湉緩步下座,將一條花翎遞給我,,接著我說了一大套空話,,很快就把一套儀式做完。
太后坐在載湉身后,,此時已經(jīng)不用杏黃簾,,在她身后右側(cè)站著容齡、左側(cè)站著德齡,,大舅子李蓮英卻有些孤單地站在太后左邊偏前的位置,。
正當我們認為這次一時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載湉卻輕輕說了一句,,“現(xiàn)在大清戴翎子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太后的臉有些掛不住,,但是當著群臣不便發(fā)作,,只得笑道:“皇帝又發(fā)孩氣了!這沒頭沒腦的話,,想必是今天累著了,。”
我想載湉話里的意思,,恐怕并不是指我和倫貝子配不上戴花翎,,而是指朝中碌碌保位的人太多,而且,,他話中之意還是想開脫我,!
這日下晌,我進寧壽宮向太后謝恩,,正好趕上德齡姐妹難得放假,,太后見了我很是客氣,略略伸了伸脖子,,活動了一下,,說道:“卡爾畫畫,偏要我坐著不動,,累死了,!
太后轉(zhuǎn)眸看見我高度緊張的臉,問道:“涇德,,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皇帝說話叫你不快了?這個逆子……”太后冷冷地說了半句,,語音中帶著切齒的恨意,,“總是叫我沒面子!但你還得抽個空給他謝個恩,,就算幫我給洋人做個樣子,。知道嗎?”
“侄臣明白,?!?p> 太后忽然看著身后肅立的宮女輕輕嘆了口氣,“哎,!她們這倆姊妹?。”褥o芬她們強多了,!你一會出去的時候,,告訴你大舅和張?zhí)m德,要他們?nèi)ヅ芤惶耍s緊把她倆請回來,,我沒她倆不行,!”
我微笑,原來太后也會惦記人,,“是,。太后若沒別的吩咐,侄臣就先行告退了,?!?p> 太后微微頜首,,但是,,很快她又板著面孔補了一句,“慢著,!你晚上去瀛臺,,別太慣著他!”
溥倫貝子的爵位原本比我高,,而且這次的花翎只是賞給我,,而他之所以陪我行禮,原本是因為朝廷準備明年派他為正使,,去參加在美國準備的世博會,。
按理,倫貝子也要去向載湉謝恩,,可是太后可能對皇族都存著猜忌,,硬是說明了不讓溥倫進去“打擾”。
這樣,,我只得獨自一人,,在暗夜里,提著一個柱形黃色宮燈,,穿過嫩柳成蔭的花徑,,嗅著木犀花的淡淡清香,再次進入了那座孤寂的殿宇,。
我渡過太液,,進入涵元門的時候,恰好看見靜芬皇后領(lǐng)著瑾妃娘娘和兩位貼身宮女,,冷著臉從里面走出來,。皇后可能是因為大舅子李蓮英關(guān)系,,和善地朝我瞧了一眼,,但是臉上終究沒有笑容,當然,,她那凸出唇外的牙也沒有露出來,。
干瘦的皇后和“珠圓玉潤”的瑾妃就這樣落寞地消失在靜靜的夜色里,。我的心里一陣苦澀,低頭默默走了一段,,便和上次打過招呼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內(nèi)監(jiān)打了個照面,。
“公爺來了!小的是王總管的一個徒弟,,敝姓沈,。”
載湉身邊現(xiàn)在差不多都是老太監(jiān),,除了老陸,,大多我已經(jīng)不認識。聽沈爺?shù)目跉?,他似乎認識我,!
“上次師傅的棒傷,要多謝福晉的傷藥,?!鄙驙斴p聲細語,閃爍的燈下,,我看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的氣質(zhì)有一種說不出的和善和內(nèi)秀,眼神炯炯的,,卻透出近乎慈善的光來,。
“您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原來是您,!我是只聞名,,未見面?!蔽夜傲斯笆?,道:“幸會幸會!”
沈爺正色道:“快進去吧,。也就是您能多陪老爺子呆一會兒,,他寂寞久了,現(xiàn)在反而怕人煩擾,,您進去了,,也許能勸勸他?!?p> “可是……”我不禁有些害怕,。“這里還有沒有別人……”
沈爺小聲告訴我道:“崔玉貴和他的徒弟們大都出了宮,現(xiàn)在島子上比以前松了一點,,而且您是奉詔來的,,現(xiàn)在上夜的侍衛(wèi)現(xiàn)在還沒有進去,正是個機會,?!?p> 我會意,把手中的燈籠就近交給了沈爺,,便提步往殿中走去,。
上了漢玉石階,我剛一伸手推開殿門,,還沒進殿,,就“驚擾”了載湉,然而,,坐在書桌前揮毫潑墨的他,,這次居然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手中的筆也不停,,“皇后,請跪安吧,!”
我充耳不聞,,固執(zhí)地往他的方向走過去,然而,,載湉的臉色卻陰冷下來,。
“皇上?!蔽议_口喚他的時候,,眼光撞上了他惱怒的眼神,然而,,只一瞬,,他的眼光忽然就變得溫和,口吻中帶著隱隱的驚喜,,“是你,!”
我道:“是我來看皇上了!”
載湉的臉上帶著一點男孩子的單純神色,,仿佛他的處境和以前也沒什么不同,,“過來!小靖,,你過來,!”
聽了他這一句吩咐,我忘記了他已經(jīng)被褫奪了一切、遭受了三年多的“特殊”生活,,一瞬之間,,我覺得,他依然是我的“發(fā)小”,,就像我剛來時的那些年一樣,。
我快步走到近前,見他的書案上,,放著一幅清雅青綠的山水卷軸,。
墨跡還沒有干透,而我卻故作不知,,傻傻問他,,“這是哪個‘大師’的作品?”說著我故意湊過頭去,,仔細尋找,,“怎么沒有落款?”
“不落款,,免得招禍……”載湉喃喃自語,,有點自嘆的意味,“可惜了張之萬先生的徒弟,,再好的山水,,我也沒有見過。就算畫出來,,總是缺點活氣,。”
他說著凝視了我一眼,,停了一瞬,,在書桌邊胡亂搜尋,最后,,在一疊古書背后找到一只落滿灰塵的紅色小木盒,,然后,真的像個知己似的,,眼里帶著歉疚和期待的神色,,極其溫柔地對我說道:“表哥,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小駒子,,可是你們長得實在太像了!我有時候,,真的會把你當成了他……車子,,打開它吧,!”
我心里有些遲疑,如果盒中有什么“密旨”,,給太后知道了,,我恐怕……
但是,怕死的我最終還是打開了那只木盒,。
里面的東西再次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那也是一支花翎。但又短又小,,和我上午拿到的完全不一樣,。
“這是當年小駒子最后一次進宮陪我玩的時候,我從他腦后拔下來的,。那時候,,我對他說,如果他以后不來,,我就和他絕交,!……”載湉的臉上現(xiàn)出柔弱至極的病色,而鳳眼中那種極度依賴的神色,,卻讓我的心剎那之間化成了水,,“我一直留著他的花翎,希望有朝一日他還能進來看我,,可是,,他一直沒有來……現(xiàn)在,你來了,!這根短翎子,就送給你……表哥!你送我的褂子可還在呢,,你以后可要記得……”
我的臉濕了,,我知道,我在異時空的日子,,注定要屬于他了,。
我接過這條花翎,瞬間把朝廷早晨賜予的那一支看得一文不名,!淚眼模糊的我柔聲勸載湉道:“表弟,!你聽話,別跟御醫(yī)對著干,,一定好好養(yǎng)病,,還有你跟皇后……”
載湉輕輕嘆息,垂眸搖頭,,“沒用,。我和她之間誤會太多,,我是欠她的,可是我不想還,。我也不敢見她們,。”
“可是……你一個人這樣呆著,,就不悶嗎,?”
“不會?!陛d湉說著看向木牀的方向,,深情的目光落向那頂舊帳子,“五兒天天陪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