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看見蘭花的枝條從房頂中央的圓環(huán)中垂下，一縷溫和的斜陽佇立在右側(cè)的窗洞旁,，墨色的地板反著微光,，屋里靜謐又明亮,。好奇心消除了我的睡意,，我不由地坐起身來。屋內(nèi)的置物少得清冷,，一張茶色矮柜,，一把金絲紅絨椅，除了我正坐著的木頭小床,，就只剩下一面等身大的銀鏡,，擺在窗旁。
鏡子,。
我驚覺,，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些被深埋的記憶。手指將頭發(fā)撩到眼前,，果然是紅色的,。再仔細端詳，并沒有發(fā)現(xiàn)染料的痕跡,，看上去就是自然生長出來那般,。
這不是夢。
我垂下睫毛,，身子又縮回了被窩里,。然而立刻，我一腳踢開被子,，一鼓作氣跳下了床,，雙手拍打臉頰，來回快速地甩動腦袋,。我得清醒,，我要確認，如果我記得的事情都是真實,，那個人一定還在,，我要去找他。做好了心里準備,，我套上掛在椅背上的披衫,，離開了房間。
走廊的地板滑如冰,，赤腳在上面走動涼得沁心,。這里不像城堡那樣雄偉壯麗、錯綜復(fù)雜,，只是一幢極為普通的四四方方的三層宅邸,。我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這宅邸建成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黑色的墻面上留下大塊大塊被刷過的青色印記,。內(nèi)部裝飾棄奢求簡,，然而追求過了頭，盡是黑色,、灰色和白色的塊面,，變得只剩下乏味。就算從外形上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四方形也無法從中看出任何設(shè)計理念,。房間數(shù)量很多，一整排都是,，好像宿舍或旅館,，然而每間都只有鴿子籠大的地方，里面空空如也,。與之相比,，我剛才住的房間簡直奢華得像公主的寢宮。要說監(jiān)牢,，好歹還給張草席呢,。它們只能稱得上是被切分的空間。
我尋思,，這些房間到底是為什么準備的呢,？宅邸的主人大概從未把這里當成家過。沉默的墻,，流動的塵,，灰色的空間，死去的熱情,。如果這里曾經(jīng)有過溫馨與愛,，那它們一定在一百年前就死去了，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隨時光一同走向虛無的盡頭,。
下了樓梯，長廊將我引至一扇胡桃木小門,。我打開了它,，發(fā)現(xiàn)它通往花園，或者說,，它通往森林,。參天的喬木林宛如城堡的高墻，綠色無邊無際,，將周圍嚴守得密不透風，所有可能的出路都被封殺在這森嚴的警衛(wèi)下,。除了這座空空的古宅,，再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了,，我被只身囚禁在了森林的牢獄中。
“你醒了,？”
我回頭,，看見黑衣男子坐在一張三腳圓桌邊，就在離大門不遠的窗臺旁,。桌上鋪著一塊格子桌布,，上面擺著兩套一樣的白瓷茶碟。男子端起茶壺給兩個杯子滿上,，白色的熱氣立刻從杯口霧騰騰地翻滾開來,。
“坐下來喝杯茶?！?p> 我竟然沒有反抗,，徑直走了過去，在他對面空著的椅子上坐下,。藤椅軟綿綿的,，坐下后立刻把整個人給抱住，不用使勁也坐得穩(wěn)當,。身體內(nèi)壓抑著的焦慮頓時一齊釋放出去了,。我迷迷糊糊，雙手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淺淺地試了一口,。味淡而寡，幾乎嘗不出茶香,，純得只剩一汪水,。
“你可以問了?！?p> 我沉默不語,。不是說沒有疑問，腦子里充斥著的大小疑團都快撐破我的腦袋,。然而見到此情此景,，此茶此人，我所有的執(zhí)念就在這一瞬間全數(shù)消解,。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可以和小葉一同回去以往的生活嗎？不可能了,，我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已經(jīng)不可能了。時過境遷，物非人亦非,。
“你沒有要問的話,，那我自己說了。你不想聽,，我也會告訴你,，這是我的任務(wù)?！币娢疫€是沒有反應(yīng),，他便自顧自說道：“我叫杰羅姆，長久以來擔任前代魔女的侍從,。直到昨天,，她溘然長逝，我的職務(wù)也就此卸下,?！?p> “是我殺的?！蔽也桓姨ь^,，目光始終流連在拇指與杯柄間。
“你不必說,，我看到了,。”
“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恨你,，我自作自受?！?p> “如果當初你不殺死她,，那么死的就是你的同伴了。你的選擇沒有問題,，換做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所以你原諒我了,？”我覺得好笑,，“你不想替她報仇的話，那我走了,。昨天多謝你出手相救,，我銘記于心?！?p> 我站起來,，他伸手攔住,。
“話還沒說完，任務(wù)不算完成,。請你坐下吧,，魔女大人,?！?p> 這個詞又狠又準地戳痛了我的心臟，我頓生窘迫,，絕望地坐下了,。杰羅姆不慌不忙地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時間在茶水的滌蕩中緩緩流逝,。
“臨死前,，公主將你托付給了我，她要我將你培養(yǎng)成一名合格的魔女,，在那之前,，我沒有辦法任你隨處亂闖。你暫時不能夠離開這個地方,，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你不用為我費心,?！?p> “恕難從命，我有責任保護魔女大人,。就在今天早上,，王城駐扎的軍隊集體往北行軍，與西南方向的軍隊合流后,，會一同趕往邊境,。”
“要和布魯塔克開戰(zhàn)了吧,?！比R安與我說過這件事。
“還有魔女,，你也是他們的目標,。”
“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
“是的,。”
“真厲害,。連我自己都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們就開始行動了,。”我嘆息,。木已成舟,，我被他們完全拋棄了?！澳軒臀一謴?fù)原樣嗎,？”
“恐怕我無能為力?！?p> “也是,，有那么簡單就好了。誰會想到好端端的突然間就變成魔女了呢,？說來,，我為什么會變成魔女呢？我從來沒想去做壞事,，對毀滅人類也沒有任何興趣,。我哪有膽去想那些事？連最平凡的小事都要勞心費力的我,，何德何能,？要說我最希望做的，無非是無聊的時候和朋友一同玩耍,，想睡的時候立刻就能倒在床上,。如果心血來潮，選擇一天早起,，在朝陽的書桌前安靜地讀一本小說……光是想這些,，我就有魔女之心了嗎？”
“你確實擁有魔女之心,，公主她不會看錯,，所以才選擇你成為她的接班人?！?p> “我不記得她有做過什么,。”
“你喝下去了吧,，血,。”
刺鼻的,、粘稠到卡住喉嚨的紅色漿液,，原來那就是媒介。
“她,，是故意被我殺死的,？”
我啞然失笑,。那張淡漠的表情說的是這個意思嗎？所以她不恨我,，杰羅姆也無需為她報仇,，這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我,，命中注定是一件祭品,。我又被耍了呀，第一次是被夏洛蒂,，這一次是魔女,，我只是她們達成目的的工具。
“她憑什么選我,？我有哪點被她欣賞了嗎？”
“是預(yù)言選擇了你,，我們只是遵從,。異世界的力量會終結(jié)魔女的夙愿，這是只有你才能辦到的事,，公主她十分地信賴你,。”
“我不知道什么魔女的夙愿,，讓我去殺人的事,，我絕對不會再做了，你永遠別想,?！?p> “我不會拜托你做什么，那樣超出了我的職責范圍,。不過有一點我需要澄清,，雖然不知道你聽說了什么謠言，但是公主一次也沒有殺過人,，而我也只是除掉那些企圖傷害公主的家伙而已,。”
“可是夏洛蒂說……”又是夏洛蒂嗎,？萊安所得知的信息都來自于夏洛蒂,。難道說，夏洛蒂騙了所有人,？她一個人,，騙了整個國家？“不對,，人類與魔女的戰(zhàn)爭幾千年前就開始了,?！?p> “是的，曾經(jīng)也鬧得血流成河,?！?p> “魔女還是殺了人?！?p> “也許吧,。只是現(xiàn)在，即便我們什么都沒做,，還是要落得個東躲XZ的下場,。人類不會輕易放過魔女?！?p> “魔女是火山,，她本身就是災(zāi)難，人類無法與災(zāi)難和平共處,?！?p> “那么，魔女大人,，你要自殺嗎,？”
我無法回答。他冷酷的眼仁里倒映出我的懦弱,。
“我不殺死自己,，就得殺死別人了，對嗎,？”
“這是你來決定的事,，你做出的任何選擇，我都會聽從,?！?p> 但是我不想要這種選擇，讓預(yù)言去安排吧,！是舍棄這份所愛的,，還是舍棄那份所愛的，我一點也不想做這種殘酷的選擇,。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選擇，最后都會后悔,。
“你的公主,，她做了什么樣的選擇？”
“什么也不做,，只是看著,，什么也不做,。”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難過,。
“這是她的愿望嗎,？”
“我想不是，因為每一次沉默,，公主都會傷心地流淚,，從日落西斜，到朝陽東升,。她一直都在折磨自己,，我卻毫無辦法。所以我希望,，你在做出決定前,，請務(wù)必考慮清楚。魔女的夙愿,，除了魔女之外不會有人知道,，愿你能將它找到，魔女大人,。”杰羅姆一反他的冷酷,，語氣中竟然流露出極度的懇切,，與夏洛蒂拜托我時的懇切如出一轍。我是他們的希望,。但就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心煩意亂,，喘不過氣,。
“我又累了?！?p> “魔女是不會累的,。”他平靜地說,，然而立馬又改口,，“請隨意吧，好好休息,。不必擔心,，短時間內(nèi)，這里是絕對安全的,。一日三餐我都會為你準備,，雖然魔女無需進食維生,，但保持人類的作息對于調(diào)整心情大有裨益，別折磨自己,?！?p> 我木訥地點頭，看著他收拾茶具,。冷透的茶水被他澆灌在蒿草叢中,，滾圓的水珠在彎曲的葉脈上滑行，最后消失在松軟的泥土里,。
“說起來,，這里是哪里呢？”
“前代魔女所建的棲身之所,?！?p> “這里是尸林？”
“你也可以稱之為魔女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