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從鉛灰色的天空中飛旋而下,,一霎間,,將整個京城裝點得銀裝素裹。
此時正值寒冬臘月,,快到年下了,,往年這個時候,,京城的大街小巷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百姓們忙著置辦年貨,,清掃除塵,,煎炸烹炒……可是,今年這一場大雪,,使本來要興沖沖過年的百姓們不得不縮在家中,,圍著火爐,一邊無奈而焦急地望著窗外的白茫茫的大雪,,一邊盼望著雪住天晴,,他們好去置辦年貨,給孩子們裁剪新衣,。
京城郊外,。
一所破舊的草屋里,卻絲毫沒有即將過年的喜慶與祥和,,只有一個產(chǎn)婦大汗淋漓地躺在一張簡陋至極的床上,,蒼白的十指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單,幾乎將那單薄的被單揉碎,。
狹小的屋子里,,一個穿著綠衣的少女和一個中年婦人不停地忙碌著。
“四夫人……四夫人……您再堅持一下,孩子的頭已經(jīng)出來啦,!”穩(wěn)婆何大娘一邊輕輕替四夫人徐心然擦掉滿頭滿臉的汗水,,一邊說:“四夫人,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您再使使勁兒?。 ?p> 經(jīng)歷了一天一夜陣痛折磨的四夫人徐心然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痛覺,,聽了穩(wěn)婆的話,,只是木然而本能地用力,她只盼望著,,自己能誕下一個男丁,,這樣,自己還能有那么幾分希望重新回到夫家,,而不是繼續(xù)被人當做不祥的克星,,住在這荒郊野外的草屋子里。
徐心然的貼身丫鬟綠云一邊手忙腳亂地燒開水,,一邊嘟嘟囔囔地祈禱著不知何方的神靈菩薩:“保佑我家四夫人,,生一位小公子吧……”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孩子終于出來了……”穩(wěn)婆忽然驚喜地叫了起來,,“還是個小公子呢!哎呀四夫人啊,,您可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這下子,陳老爺和陳夫人,、還有老夫人,,他們一定會將你接回陳府去的?!?p> 可是,,穩(wěn)婆的滿臉喜色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剛剛降生的嬰兒并沒有啼哭,,于是,她輕輕拍了拍嬰兒那粉嫩的小屁股,,嬰兒依舊安安靜靜,。
穩(wěn)婆加大了力道,又使勁兒拍了兩下,,可嬰兒還是沒有發(fā)出該有的啼哭,。
穩(wěn)婆有些著慌了,,仔細查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啊呀,!菩薩呀,!怎么這孩子……”后半句話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因為她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楚了,,這個剛剛出生的嬰孩,臉色青紫,,小小的身體正在慢慢僵硬,,根據(jù)多年接生的經(jīng)驗,穩(wěn)婆知道,,這個孩子,,方才在娘胎里,就已經(jīng)死了,。
躺在床上的徐心然和丫鬟綠云已經(jīng)從穩(wěn)婆剛才驚慌失措地語氣和戛然而止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不祥,。
綠云急忙過來看孩子:“何大娘,怎么了,?你剛才說孩子怎么了,?”
“把孩子給我……”徐心然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要去抱孩子,,可是由于早沒有了力氣,一下子從床上跌下來,,摔倒在了地上,。
穩(wěn)婆何大娘呆呆地望著她:“四夫人……這孩子……是個……死胎……”
“不會的!不會的,!怎么可能是個死胎,!”徐心然跪在地上,惶然而無助地搖著頭,,“何大娘,,您給人接生了二十多年了,我聽說當年也有一個生下來不哭的孩子,,是您給救了回來,。我求求您了,您就救活我的孩子吧……”徐心然一邊哀求,,一邊趴在地上磕頭,。
何大娘心下十分不忍,急忙騰出一只手來,,將徐心然扶了起來:“四夫人,,不是我不想啊,,實在是這孩子,剛才在娘胎里就已經(jīng)身亡了,?!?p> 何大娘雖然不忍心讓徐心然看見她歷盡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死胎,可還是將早沒了氣息的孩子遞了過去:“四夫人……我實在是……沒有這個能耐了……”
徐心然顫抖著雙手將這個小小的嬰孩接了過去,,雖然這是她第一次生孩子,,可仍舊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孩子,,的確是已經(jīng)氣絕了,。
綠云手足無措地安慰著剛剛做了母親卻又失去孩子的徐心然:“四夫人……您別難過……您還年輕……以后還會有孩子的……”
其實,這番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因為,,四夫人在陳府的地位和境遇,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當初,,徐心然因為剛剛進了陳府大門,身體一向還算健朗的陳老夫人——也就是陳老爺?shù)哪赣H——就忽然病倒了,,而且在病榻上纏綿了兩個月都不見好,,陳老爺請了很多名醫(yī)來看,也只是拿藥維持著,。因此,,陳府里面漸漸就有閑話傳了出來,說都是因為徐心然進門,,給陳府帶來了不祥,。
徐心然原是京城福盛祥綢布莊徐掌柜家的長女,一出生,,母親就因為難產(chǎn)而亡故了,。及至她進了陳家大門,陳老夫人在她的新婚之夜生病,,陳老爺那幾房原本就反對她進門的妻妾就趁機說,,這徐心然原本就是個克星,一生下來就克死了母親,,而后,,她父親經(jīng)營的福盛祥綢布莊的生意也是每況愈下,可見,,這徐心然就是個災星,,將娘家攪得不得安生,現(xiàn)在又來禍害陳家,,這種不祥的女人,,應該立刻驅逐出門,。
陳老爺力排眾議,將徐心然留在了陳府,,并供以錦衣玉食,,并不太理會那些流言,因為一則徐心然容貌清麗性格溫和,,二則徐心然進門不久就有了身孕,,這叫陳老爺有了足夠的理由不去理會那些閑話。陳老爺甚至這樣反駁那幾房妻妾們:“好啊,,把心然攆走,,那你們誰生出個孩子來繼承陳家的香火啊,?”
陳老爺這樣一說,,那幾房妻妾都啞口無言。
陳老爺娶了正房夫人三年都無子嗣,,只好不顧夫人兇悍善妒,,考慮著納妾,可是,,二夫人也是兩年過去肚子都沒個動靜,,三夫人干脆一進門就害病,整天捧著藥罐子哀聲嘆氣,。
無奈之下,,陳老爺只好再行納妾。
據(jù)很多有經(jīng)驗的老女人說,,徐心然的身材一看就是個能生養(yǎng)的,,而且準能生兒子,所以陳老爺無視了關于她克死母親的說法,,將她接進了家門,希望她的好身材能為陳家開枝散葉,,否則,,陳家這萬貫家財,誰來繼承呢,?
陳老爺敢納徐心然為妾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知道自己八字硬,這是他剛出生時,,他的祖母請了老家一位道士給算的,,因此他認為自己能夠壓制住徐心然的不祥。
可是漸漸的,,由于陳老夫人的病總不見好,,加上那幾房妻妾整天到晚都在他耳朵邊兒上嘮叨“災星”,、“克星”、“不祥”什么的,,陳老爺也有些動搖了,,懷疑自己當初堅持將徐心然做自己的小妾是不是錯了。而在徐心然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陳老夫人的病情忽然加重,,陳老爺也不得不疑心,母親的病,,的確是徐心然帶來的,。有心接受妻子的建議,將徐心然掃地出門,,可又舍不得即將出生的孩子,,因為有幾位名醫(yī)都說徐心然這一胎一定會生個男孩兒。
最后,,猶豫來猶豫去,,陳老夫人身體真的不行了,陳老爺才不得不痛下決心,,將“災星”徐心然驅逐出門,,攆到了郊外去居住。說來也怪了,,徐心然走了大約半個月,,陳老夫人竟然漸漸好起來了,雖然還是整天湯藥不離口,,可畢竟,,不再整日纏綿病榻,下人扶著,,也能出來曬曬太陽散散步了,。
陳老爺一面暗嘆徐心然果然是個災星,一面又放心不下即將出生的兒子,,于是請了京城有名的穩(wěn)婆何大娘去給徐心然接生,,心里想著若是徐心然果真生下個兒子,那么母憑子貴,,而且母親的病也好起來了,,他會將徐心然母子安排在近郊的別院之中,少和府里來往就是了,。時間一長,,母親也必定會看在孫兒的面上重新接納徐心然的。本來,,陳老爺打算派十來名下人在別院之中服侍徐心然生產(chǎn),,因為那處別院反正也是空著沒人住,,可陳夫人堅決不允許,說別院也屬于陳家,,徐心然住了進去,,那晦氣還是要糾纏著陳家的,陳老爺有點兒懼內,,只得狠下心來,,將徐心然送到了郊外。
而陳老爺不知道的是,,他本來是命人將徐心然安置在郊外的一處院落里面,,那處院落雖然有些破舊,可房屋還算結實,,能夠遮風擋雨,,陳老爺還考慮到冬天即將來臨,因此,,還特意吩咐管家多準備了幾個炭盆和一些無煙炭在那邊,,為四夫人徐心然生產(chǎn)做好準備??墒?,那管家早被陳夫人威脅恐嚇,在陳夫人的逼迫加利誘之下,,瞞天過海,,將徐心然送到了一處破草屋里。當然,,有好幾次,,陳老爺都打算去看望一下徐心然,可都被陳夫人和其他兩房小妾給阻止了,,因為據(jù)她們說,,陳老爺在徐心然生下小公子之前,是萬萬不可與之見面的,,否則,,若是將她的晦氣帶回了家中,母親又要不安穩(wěn)了,。陳老爺只得作罷,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來,,等待兒子的出生,。
陳老爺?shù)拇蛩悖谛煨娜话岬浇纪馊プ〉臅r候,,就已經(jīng)告訴她了,,于是,,徐心然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即將出生的兒子身上,可是,,等到兒子生下來,,這全部的希望,卻瞬間破滅了,。一個死胎,,不僅不能讓她母憑子貴,恐怕會更加坐實她是個災星的流言,。
徐心然木然地看著消無聲息的孩子,,萬念俱灰,默默流淚,。
何大娘哽咽道:“四夫人,,您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這樣您心里會好受些,。”
徐心然就像是沒有聽見,,將孩子緊緊抱在胸前,,淚水一串一串往下落。
“哎呀不好,!”綠云忽一抬頭,,驚慌地叫了起來,“這草屋怕是要塌了,!”
屋頂上愈積愈厚的雪壓得那本來就不結實的屋頂“吱呀吱呀”作響,,而且,能清晰地看見,,整個屋頂都在緩緩下沉,。
何大娘急忙去拽徐心然:“四夫人,這草屋快要塌了,,咱們快走吧,!,綠云姑娘,,你快把四夫人的東西收拾一下,!”
綠云一邊答應著,一邊慌亂地收拾徐心然的衣物,,其實也沒幾件,,她胡亂包在一個包袱里,抱在懷里就往外沖。
這時候,,草屋的東南角已經(jīng)塌下來了,,苫著屋頂?shù)柠湶輲е涞姆e雪嘩啦嘩啦掉在了地上。
何大娘不由分說,,抱著徐心然就往外沖,。
可是,徐心然拼命地掙脫開來:“何大娘,,綠云,,你們走吧,不要陪著我送命,?!?p> 綠云急得又跑回到門口:“四夫人,你這是說什么話呀,?你可別犯糊涂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先出去再說,,這個草屋太危險了!”
可是,,徐心然使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將她與何大娘猛然推出了好幾步遠,然后,,自己緊緊抱著孩子又踏進了那快要坍塌的草屋,。
綠云和何大娘本能地跑回去要將她拉出來,可是她們剛剛跑到門口,,就聽見“稀里嘩啦”一陣響,,整個草屋,瞬間就變成了一堆爛木頭和枯草,,而很快,,白雪又覆蓋在了上面,將這一切,,都掩蓋得毫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