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皺緊了眉,私鹽屢禁不止,,每年官府捕獲的私鹽都在數(shù)十萬斤左右??粗簧伲^之于漏缺的幾億斤私鹽,,卻不過九牛一毛,。朝廷如何嚴(yán)刑峻法,也抵擋不住這么多人鋌而走險,。一味地投入兵力鎮(zhèn)壓,,恐怕也只是徒增幾個坐地分贓之人罷了。
嘆了口氣,,胤禛起身在屋內(nèi)來回地踱著步子,。轉(zhuǎn)了幾圈后,無意中抬頭看到墻上掛著的《大禹治水圖》摹本,。旁邊還寫了《國語》中的一段話:高高下下,,疏川導(dǎo)滯,鐘水豐物,,封崇九山,,決泊九川,陂障有澤,,豐殖九藪,,汩越九源,宅居九隅,,合通四海,。
“疏川導(dǎo)滯、疏川導(dǎo)滯……”胤禛反復(fù)默誦著這句話,,腦中仿佛有靈光一現(xiàn),。他停下腳步,雙目如鷹隼一般盯緊了畫中的大禹,。耳畔似乎響起了老師張謙宜,,在給自己講解大禹治水時那抑揚(yáng)頓挫的聲音:
“治水須順?biāo)裕跃拖?,?dǎo)之入海,。高處就鑿?fù)ǎ吞幘褪鑼?dǎo),。鯀治水以堰塞,,修堤筑壩,攔截洪水,。九歲,,功用不成,;禹治水以疏浚,疏通河道,,拓寬峽口,。一十三載,卒布土以定九州,?!?p> “因、勢,、疏,、導(dǎo)?!蹦畛鲞@四個字后,,胤禛一向冰冷的面孔上露出一絲笑容。
走出房間,,胤禛找來戶部的官員,,叮嚀道:“派人暗中看緊了他們,爺三天后再來,?!?p> “是?!?p> 足足吃了四天沒鹽的飯菜,,仍然滯留于戶部的兩淮鹽官們,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在走路時,,兩條腿都會打晃,。強(qiáng)撐著精神來到戶部大堂,癱坐在椅子上,,看到雜役們照舊捧上沒鹽的早點(diǎn),,所有人都是一臉想吐的表情。
“再這么吃兩天,,咱們可就全交待在這兒了,。”一個人有氣無力地說著,。
旁邊的人也如喪考妣般:“四貝勒這是管咱們要私鹽呢?!?p> “這哪兒是要鹽,,這是要命!”有人忿忿然地接口,。
“唉,,今兒都第五天了,,怎么也沒個消息傳來?”
“你想要什么消息,?皇上,?”
“難道皇上就由著四貝勒這么折騰不成?”
“你就不想想,,這事兒皇上要是不點(diǎn)頭,,四貝勒能這么辦嗎?”
“那皇上這是……生氣了,?”
“能不生氣嗎,?按廖大人算出來的數(shù)兒,每年至少有好幾百萬兩銀子沒了,,三年就是一千萬兩,。”
“這……唉,!”
“哎,,你說這事兒皇上和四貝勒是怎么知道的?誰提的醒兒,,按人頭兒算鹽的斤數(shù),?”
“是誰我不知道,不過這人可不簡單,,不但看得清楚,,而且還一針見血。顯見四貝勒身邊有能人??!”
“我說你倆別瞎琢磨了,四貝勒不是讓咱們想法子嗎,?趕緊想吧,。不然用不著等皇上降罪,這沒鹽的菜就能要了咱們的命,?!?p> 一片喧囂聲里,角落中有幾個人,,悄悄聚在一處,。雖然看上去也同樣的精神不濟(jì),但這幾人并未顯得太過狼狽,。一人輕聲問道:“你們說,,皇上會不會……”
“不會?!币蝗寺曇舻偷偷?,眼神中劃過幾絲嘲弄,,“這鹽的事兒有誰比咱們更清楚?歷朝歷代都禁私鹽,,哪個真的禁住了,?皇上還真能調(diào)集軍隊去圍堵私鹽不成?”
另一人也道:“皇上到現(xiàn)在沒動咱們,,就是因?yàn)榍宄@里頭的利害,。幾億斤的私鹽,莫說禁不住,,真要禁住了,,更頭疼的事兒也就來了。眼下,,不過是想榨榨咱們,,再擠出些銀子罷了?!?p> “那咱們應(yīng)該怎么辦,?”
“最多再扛兩天,四貝勒就得放人,。咱們做做樣子,,回去后撿那些販私的散商,或是灶丁鹽丁的,,抓上幾個交給朝廷法辦,。再不行,隨便找?guī)讉€鹽商拿出十幾萬兩銀子也是小事一樁,。一方面咱們能交差,,另一方面也給皇上和四貝勒留些臉面?!?p> “大人言之有理,。”
正此際,,外面忽然有人喊道:“四貝勒到——”那幾個人迅速分開,,湮沒在同僚中。鹽道官員們各自起身,,剛才還顯得有點(diǎn)力氣的,,此時也都做出一付虛弱不堪的樣子來。
胤禛邁步進(jìn)屋,,在門口處略略停頓了一下,,冷冷的目光從每個人的面上掃過。
眾人齊聲道:“參見四貝勒,?!?p> 胤禛揮了下手,徑自走到主位坐定,。方道:“列位大人連日來操持國事,,辛苦了,都請坐吧,?!?p> “謝四貝勒?!?p> 看眾人落了座,,胤禛陰陰地一撩眼皮,問道:“已經(jīng)四天了,,不知各位大人想到什么方法沒有,?”
“呃……”眾人明顯底氣不足。
“賈大人,,可有良策,?”似乎知道他們說不出來,胤禛隨手指了一個官員問道,。
“回四貝勒話,,私鹽泛濫,致使官鹽滯銷,。下官認(rèn)為各個鹽場均需加派人手,,增強(qiáng)巡查密度。對‘盤馓’和‘蕩草’等制鹽器具的使用要嚴(yán)格控制,,煎鹽過程中的熄火和點(diǎn)火也要有專人負(fù)責(zé)監(jiān)督,。以此從根本上防止私鹽的制作?!?p> 胤禛心中暗叱老生常談,,面上只淡淡反問道:“賈大人覺得此舉可堵得住每年幾億斤私鹽的泄漏?”
“這……”姓賈的官員擦擦汗,,不說話了,。
胤禛也不逼他,又問向另一人道:“舒大人可有妙計,?”
舒姓官員一揚(yáng)脖子道:“國無法不立,,民無法不治。漢武帝時,,對私鹽販子‘鈦?zhàn)笾簺]入其器物’,;五代時,販私鹽一斤一兩就可以正法,。所以下官認(rèn)為,,對販鹽私梟,,應(yīng)與連坐處罰。一經(jīng)逮捕,,禍及親族鄰里,。酷刑之下,,誰敢不從,?”
廖文智聞言反駁道:“舒大人此言差矣,圣人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皇上一向宅心仁厚,,愛民如子,,豈能做出這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事?實(shí)行連坐無異于官逼民反,,自毀長城,。皇上英明,,必然不會采納,。”
“哼,!”舒姓官員冷笑一聲道,,“廖大人辯斥起在下來,倒是言之鑿鑿,。在下不才,,請教廖大人高見?!?p> 廖文智面上一窘,,拂了下袖子,轉(zhuǎn)過身不再理睬他,。
胤禛也不管他們爭執(zhí),,繼續(xù)點(diǎn)將:“陶大人呢?”
被點(diǎn)到的陶允薛,,直愣愣地瞪著面前的地磚道:“假如下官能夠早些知道兩淮私鹽數(shù)量如此巨大,,假如下官多多深入民間調(diào)查取證,下官一定能想出辦法,,以為皇上分憂,。”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地“嘁”了一聲,,心道你這不是廢話嘛,,早知道了,誰還至于受這份罪??!胤禛聽后也甚為不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又陸續(xù)問了幾個人,卻沒一個能說得到點(diǎn)兒上,,或是做慷慨激昂狀,,自稱要與鹽梟斗智斗勇;或是做痛心疾首狀,,愁訴世風(fēng)日下民德不古,。聽得胤禛面沉如水,最后“砰”地一拍桌子,,冷嘲道:“諸位大人一心為國,,言辭間無不躹躬盡瘁,死而后已,。實(shí)乃國家幸事,,真是可喜可賀!既然如此,,爺也就不再耽誤在座的各位為國盡忠了,。爺這就去向皇阿瑪稟明,列位大人均有捐軀赴國難之?;∈钢?,想來皇阿瑪一定會成全眾位的?!毖援?,甩袖出了戶部。留下背后的一干人等,,各懷心思,。
回到府中,胤禛余怒未息,。兩淮鹽官們的態(tài)度擺明是陽奉陰違,,吃定朝廷拿他們沒有辦法。從今天的情形來看,,他們顯然結(jié)成了攻守同盟,,暗箱操作,負(fù)隅頑抗?!昂摺?!重重地哼了一聲,恨不能將這些尸位誤國之人一網(wǎng)打盡,。
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雖然確定了“堵”不如“疏”的鹽政策略,,但涉及其中的具體操作還有待進(jìn)一步細(xì)化加深,可是自己并不擅長這些,。在向皇阿瑪稟報時,,皇阿瑪也曾諄諄教導(dǎo),此事需與在職鹽官們?nèi)翰呷毫?。借助于他們多年來的辦事經(jīng)驗(yàn),,以及對灶戶、場商,、運(yùn)商等諸方面的了解,,以期找出最為準(zhǔn)確、便捷和適用的方法,。自己本想借這幾日的懲罰,,給予鹽官們一個警告,令他們收起僥幸心理,,腳踏實(shí)地的獻(xiàn)計獻(xiàn)策,,專心為國革除鹽政弊端。孰知事與愿違,,這些人寧肯拼著身體受損,,也不愿意放棄手中的既得利益。
變換著幽暗的眸色,,胤禛走出書房,,站立在庭院里,揚(yáng)首深深地吸上一口氣,。人說冬日可愛,,陽光照射在他略顯蒼白的面孔上,使得他的皮膚仿佛透明起來,,散發(fā)出一層特有的潤澤,。閉著雙眼,睫毛在寒冷而干燥的空氣中輕輕顫動,,顯示著他心中仍在起伏的情緒,。兩淮的鹽官們,現(xiàn)在就猶如一塊鐵板,。自己要想踢破它,,就需要找到它最薄弱的地方,。
“爺,在想什么,?”爽脆的聲音傳來,,似乎還摻雜著一抹撩動。
睜開眼,,就看到殳紈發(fā)亮的雙眸落落大方地迎視著自己,。胤禛一笑,反問道:“你又在想什么,?”
“在想爺好帥,!”殳紈脫口而出,毫不吝惜溢美之辭,。
“你?。 必范G無奈的扶額,,看看四周想笑又不敢的奴才們,抬手把殳紈拉進(jìn)了書房,?!案阏f過多少回了,閨房中的話不要拿到外頭兒說,,惹人笑話,。”
“哦,?!膘w應(yīng)著,抿起的嘴角卻流露出“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小小心思,。
“爺今天去戶部,怎么樣了,?”
胤禛搖搖頭,,約略說了說眾人的反應(yīng)。在重復(fù)到陶允恭的話時,,殳紈明顯怔了怔,,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假如……假如……她交握起冰涼的雙手,,抵在唇邊取暖,,腦海中高速翻撿著相關(guān)的記憶。直到那部《尼羅河上的慘案》忽然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出來,,那個女仆的話“假如我睡不著覺,,假如我在甲板上”,。
“爺!陶允恭,!”殳紈才一喊出這個名字,,胤禛就已經(jīng)明白過來。陶允恭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他早就意識到私鹽過多,,也早就進(jìn)行了調(diào)查取證,從而他也早就想過辦法,。
“來人,,去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