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笾芎胛涠晔呷瞻恚┫喔?p> 此正值晌午用飯時(shí)辰,，然而長孫家的家主胤公依然在自己府上書房,，批閱近期的奏章,。
胤公，姓長孫,，名諱胤,，自當(dāng)今天子李暨在其五十歲大壽時(shí)親自到府赴宴，并贈送了一副當(dāng)中寫有[胤公]的親筆賀詞后,，冀京的人,，便開始用胤公來稱呼這位長孫丞相。
至今,，已有十余年,。
“吱嘎……”書房的門,，被推開了，曾與謝安有過幾面之緣的長孫湘雨挽著秀麗的長袍走了進(jìn)來,。
胤公一抬頭,，眼睛一亮，笑呵呵說道,，“稀客稀客,，真是稀客啊，乖孫兒,，今日怎會有空來看望爺爺呀,？莫不是又與你父親爭吵起來了？”
聽到胤公用乖孫來稱呼自己,，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平淡說道，“似那等膚淺庸俗之人,，與其爭論不休,，又有何意義？”
“竟用[膚淺庸俗之人]來稱呼自己的父親……”胤公苦笑著搖了搖頭,，“乖孫,，告訴爺爺，你父親又做了什么讓你不滿意的事??？”
“也沒什么，只不過是自作主張地替我張羅了一樁婚事而已……”長孫湘雨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是從她眼中的神色可以看得出,，她對此事相當(dāng)惱火。
“呵呵呵,，”胤公捋著花白的長須笑了笑,，帶著幾分捉狹的語氣，笑著說道,，“莫不是昨日在東渠街西側(cè),，被幾個我冀京的紈绔子弟打成重傷的王家公子？”
“……”長孫湘雨的目光,，突然間冷了下來,，繼而噗嗤一笑，咯咯笑道,，“哎呀,，還有這等事呀？——真是大快人心,！”
胤公哭笑不得地?fù)u了搖頭,，繼而長嘆說道,，“乖孫，你做得太過了,，倘若不滿意你父替你張羅的婚事,，你跟爺爺說便是，爺爺自會去找你父理論,，何以要煽動城內(nèi)那些紈绔公子哥,，去加害那位王家公子呢？還叫他們威脅對方,，日后離你遠(yuǎn)點(diǎn)……你可知,，那王家公子乃刑部尚書家中三公子，得知此事,，王尚書勃然大怒,，當(dāng)即將主導(dǎo)了此事的張姓公子抓到刑部問罪，并施加重刑,，而后,，那位張姓公子的叔伯，我朝太史令張文庭慌忙前去討人,，見其侄被酷刑打成重傷,，亦是大怒，以至于今日早朝,，兩位朝官相互彈劾，王尚書參張大人縱容侄子當(dāng)街行兇,，張大人參王尚書濫用刑法,、公報(bào)私仇，整個朝會,，弄得烏煙瘴氣……”
“呵,，”長孫湘雨輕笑一聲，轉(zhuǎn)頭打量著屋內(nèi)掛在墻壁上的字畫,，淡淡說道,，“那可真是喜聞樂見吶！”
“你……”胤公又好氣又好笑,，聞言忍不住地?fù)u頭,，繼而嘆息說道，“罷了罷了,，就算爺爺說得太多,，乖孫恐怕也不會聽進(jìn)半句……這次打算在爺爺府上住幾日呀？——別院,，爺爺可是每日都有叫下人打理呢,！”
“先住個三,、五月吧！”倚在祖父那張書桌旁,，長孫湘雨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桌案,，見桌上擺著幾封奏章，很隨意地用手中的折扇一端挑開一宗,。
三五月,？
還先住個？
胤公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卻見長孫湘雨左手敲了敲桌面，淡淡說道,，“祖父,，這份草詔，是何人擬寫的,？”
“叫爺爺吧,，又無旁人……罷了！”胤公微微嘆了口氣,，不解說道,，“是戶部侍郎田大人……”
“祖父可曾觀閱？”
“這……只因是回報(bào)老夫這邊的下詔擬本,，是故老夫還未曾翻閱,，怎么？”胤公愣了愣,，要知道所謂的下詔擬本,，指的就是在皇帝已發(fā)出了圣旨的情況下，尚書臺還要另外擬一份一模一樣的下詔,，送到丞相府,，為的是讓丞相觀閱，讓他得知此事,，然后,，丞相府名下的官員，也要在事后將這份詔書再送至御史臺,，叫御史臺的官員妥善保管起來,，作為日后的依據(jù)。
正因?yàn)椴皇羌敝略t的擬本,，是故胤公倒也不急著翻閱,，而如今見孫女一說，頓時(shí)低頭仔細(xì)觀閱起來。
“不用看了,，”長孫湘雨手中的折扇在那份奏折上一敲,，面無表情地說道，“將擬這份草詔的蠢貨,，直接拉到午門斬首吧,！——拜那個蠢貨所賜，今年的戶部,，恐怕至少要虧損數(shù)千兩萬白銀的稅收,！”
“數(shù)……數(shù)千萬兩？”饒是胤公身為丞相,，聞言亦不禁面色大變,，但是，當(dāng)他低頭仔細(xì)觀瞧那道下詔時(shí),，卻疑惑地發(fā)現(xiàn),，詔書內(nèi)用詞嚴(yán)謹(jǐn)，不覺得有什么疏忽,。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胤公可不認(rèn)為自己這位聰明絕頂?shù)膶O女會信口開河，繼而又仔仔細(xì)細(xì)地從頭看了一遍,。
突然,，他的雙眉緊緊皺了進(jìn)來，總歸是在丞相這個位子上坐了三十余年的老臣,，在得到孫女的提醒后,，哪里還會看不出這道下詔字里行間的疏忽。
“如乖孫所言,，那位田大人當(dāng)真該死,！”胤公嘆息著搖了搖頭。
“放心吧,，祖父你起初都瞧不出來，一般人哪里會看穿其中疏忽……”長孫湘雨淡淡說道,，盡管她是在安慰自己的爺爺,，但是話中語氣，隱約也帶著幾分諷刺,，諷刺胤公這位在位三十余年的老丞相,，竟然沒能在第一時(shí)間察覺那份下詔中的破綻。
胤公聞言也不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略帶幾分玩笑口吻地說道，“乖孫早些年不就將爺爺也劃到[凡人]那一類去了嘛,，如今出現(xiàn)這種疏忽,，也在常理之中,，不是么？”說著,，他眨了眨眼睛,，捉狹地望著自己的孫女。
長孫湘雨愣了愣,，不知為何,，眼中的冷漠稍稍退去了幾分，淡淡笑道,，“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嘛,，雖是凡人,，不過也是凡人當(dāng)中的佼佼者了……”
“哈哈哈，”胤公聞言大樂,，朗聲笑道,，“能得乖孫贊譽(yù)，爺爺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那當(dāng)然,！”長孫湘雨聞言也不客氣,，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淡淡說道,，“能叫我看的入眼的,，縱觀整個大周，至今也只有寥寥六人,，祖父算一個……”
“哈哈,，可真是叫爺爺……唔？”正說著,，胤公愣了愣,，撫著白須詫異問道，“年前不還是五人么,？何時(shí)多了一位,？”
“這個嘛……”長孫湘雨把玩著手中的折扇，露出一副不愿意說的表情,。
見孫女不愿意表露那一人的身份,，胤公也不在追問，只是撫著白須笑道,，“第一人,，多半是乖孫那位閨中密友，梁丘家的小丫頭，第二人與第三人嘛,，應(yīng)該是四皇子與八皇子……唔,，此三人皆乃我大周百年不遇的人才，似老夫這等凡夫俗子能排在第四,，倒也足慰此生了,！”
“誰說祖父就一定排第四？”
“呃,？這……”胤公愣住了,，他如何聽不明孫女話中深意，聞言詫異說道,，“爺爺身為朝中丞相,，即便比不過那三位奇才，但第四這位置……”
“看看再說吧……”長孫湘雨撇了撇嘴,。
“看看,？”
“啊，最近結(jié)識一個蠻有意思的家伙,，倘若不出意外的話,，那家伙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微微皺了皺眉，長孫湘雨淡淡說道,。
“連乖孫都不知的事,？”胤公眼眉一挑，看得出來,，他很是吃驚,，畢竟自己這位孫女的才能，他可是清楚的,，比起她那個不成器的父親,，簡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語，甚至于,，連胤公自己都沒有把握勝過這個小丫頭,。
胤公還記得，十七年前那一個下著蒙蒙細(xì)雨的早晨,，他以及他的兒子長孫靖站在后院的院子里,，滿懷期待等著長孫家第一個孫輩成員的降生。
繼而,，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沖散了院子里的緊張與不安,。
何以世家能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經(jīng)久不衰？
靠的是財(cái)富？是權(quán)勢,？是地位,？
不！
是人??！
在冀京，有的是傳承幾十年以及上百年的家族,，其家譜內(nèi)的族人,，就好像大樹一樣，有著數(shù)不盡的枝梢,，父子,，叔侄，兩代人合到一起,，少則數(shù)人,，多則數(shù)十人，這些人中,，雖說或多有少都會出現(xiàn)一些庸才,，敗壞家門，但至少也會出現(xiàn)一兩名可造之材,，而這一兩位,，便足以肩負(fù)起家族至少三十年的興旺。
即便是胤公,，亦難以免俗,，他迫切希望長孫家能誕生孫輩的男丁，但是令他感到失望的是,，他兒子那位臨產(chǎn)的侍妾王氏,，卻生了一個女嬰。
不可否認(rèn),，女嬰的父親與祖父都很失望,，要知道在此之前，這對父子正打算將早已取好的名字[晟],，作為家族中第一個孫輩成員的名字,，卻不想老天如此出乎意料，生下的,，是一個女嬰,。
[就叫……湘雨吧！]
抬頭望了一眼細(xì)雨蒙蒙的天,，胤公有些失望地說道,。
長孫湘雨……
有些隨意地,，胤公替自己的長孫女命名了，那時(shí)的胤公哪里會想到,，他長孫家,，誕生了一位妖孽般的奇才！
一個在九歲時(shí)便能耍弄心機(jī),、耍弄手段,，險(xiǎn)些將整個長孫家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世間奇才！
但是一想到這位奇才的性子,，胤公暗暗嘆了口氣,。
自從自己這個孫女的生母王氏在三年前逝世之后，胤公便逐漸感覺到,，她越來越不服管教,、不受約束，在她眼里,，長孫家的名號,，一文不值。
若不是她那位性子溫順,、知書達(dá)理的母親臨終前囑咐過她,，或許她早已離去，離去了這個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同時(shí)也感受不到幾分親人溫暖的長孫家,。
對此，胤公亦是毫無辦法,，他只能用僅存的一絲親情維系著她與長孫家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這能維持多久呢,？
胤公暗自嘆了口氣,，忽然，門外傳開了篤篤篤的叩門聲,，繼而,，他唯一的兒子長孫靖邁步走了進(jìn)來。
一瞧見自己的女兒長孫湘雨,，長孫靖的臉頓時(shí)就沉了下來,，劈頭蓋臉怒聲斥道，“孽子,，看你做的好事,！”
回想起昨日東渠街的那場鬧劇，以及今日早朝時(shí)的鬧劇,，即便是他才能不足,，也不難瞧出,，那兩件事，皆與自己的女兒有著無法撇清的關(guān)系,。
畢竟這種事已不止一次發(fā)生過。
“哼,！”長孫湘雨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父親指的什么,，女兒可不明白……”
長孫靖聞言眼中慍色更盛,，怒視斥道，“收起你那副虛偽的笑,！為父還不知你這孽子秉性,？”說著，他走過去,，抬起右手便要打向自己的女兒,。
見此，胤公皺眉喝道,，“靖兒,，還不住手！”
長孫靖聞言一愣,，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向自己的老父,，見他面帶惱怒，慌忙收回了抬起右手,，拱手說道,，“是，父親,！——孩兒住手便是,，父親大人莫要?dú)鈵溃 ?p> “呵,！”一旁,，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她臉上那暗帶譏諷的笑意,，讓長孫靖心中怒火更甚,，只是礙于老父在場，不好發(fā)作罷了,。
“好了好了,，乖孫也退讓一步，莫要挑撥你父氣惱……乖孫不是說他是一個凡夫俗子么,，與他爭執(zhí),，乖孫就不怕失了身份,？”胤公半開玩笑的話，總算是說動長孫湘雨不再刺激自己的父親了,。
“父親大人,，您這般維護(hù)這孽子，實(shí)在是……”
“好了好了,，”見這對父女二人不再鬧,，胤公擺了擺手，說道,，“靖兒,，小湘雨的事，我都知曉了,，她既不愿意嫁,，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這樣,，乖孫在老夫府上先住些日子,，待過些日子，再回你府,，如此可好,？”
“父親開口，兒子豈敢不從……”
“這樣就好,，反正你府相距府上也不過一堵墻,，倘若小湘雨在老夫府上呆得悶了，自會回去……”
“是……”
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胤公這才想起兒子進(jìn)門時(shí)那急促的腳步,，說道，“方才你走得那么急,，莫不是有什么緊要之事,？”
見胤公問起，長孫靖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行禮說道,，“是，孩兒方才前往韓大人府上赴宴,，不想于途中聽說一件緊要之事,，感覺不對，是故急忙回府,，向父親稟告……”
“何事,？”
只見長孫靖稍一停頓，面帶焦急之色說道,，“昨日陛下不是頒布了那道削減四鎮(zhèn)軍費(fèi)的圣旨么,？——就在方才,，孩兒聽說東公府連夜趕制路引二百份，出讓與我冀京城內(nèi)富豪商家,，每份路引,，價(jià)五萬兩白銀……”
胤公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喃喃說道,，“真是沒想到,，方才小湘雨還在與為夫談?wù)摯耸隆闭f著，他愣了愣,，捋著白須暗自嘀咕道，“東公府竟然有人能看出那道圣旨的破綻,？真是不簡單,，老夫還道他府內(nèi)都是些舞刀弄槍的莽夫……”
“……”瞥了一眼皺眉嘆息的祖父，長孫湘雨秀目一轉(zhuǎn),，腦海中浮現(xiàn)出謝安的身影,。
還不錯嘛……
謝安……
越來越對那個家伙感興趣了，唔,，明日瞧瞧去吧,，順便問問，那一日那家伙所說的東西……
嘻嘻,！
用打開的扇子遮掩著自己的面龐,，長孫湘雨眼中露出幾分難以琢磨的笑意。
想到這里,，長孫湘雨徑直走出了書房,，渾然不管她的父親，正用惱怒的目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孽子,，竟如此不遵禮數(shù)！”
望著自己兒子氣地滿臉通紅,，胤公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四鎮(zhèn)中,，其余三家,，有何動靜？”
長孫靖聞言欠了欠身,，恭敬說道,，“孩兒打聽過，南公府也曾暗中叫家仆準(zhǔn)備這類路引,，不過比起東公府要少的多,，大抵是七,、八十份左右，至于期限以及售價(jià),，這兩家一致,，都是五萬兩銀子，限期一年,！——其余兩家,，沒有動靜！”
“哦,？”見借此機(jī)會斂財(cái)?shù)牟粏螁沃挥袞|公府,，還有南公府，胤公不禁有些驚訝,，不過一想到梁丘家與呂家這些年來交情不淺,，他也就釋然了。
“多半是東公府的那個小丫頭,，暗中提醒呂家的吧,，亦或是……”說著，老丞相瞇了瞇雙目,，喃喃說道,，“亦或是南公府內(nèi)，也有那能夠看破圣旨破綻的能人,！”
“父親,，此事該如何應(yīng)對？”
“還能如何,？”胤公苦笑一聲,，繼而沉聲說道，“你親自走一趟皇宮,，奏請陛下補(bǔ)一道詔書,，倘若另外兩家也察覺此事，摻乎進(jìn)來,，那今年戶部的虧損,，可就不止四五千萬兩了！——速去,！”
“是,，父親！”點(diǎn)點(diǎn)頭,，長孫靖轉(zhuǎn)身疾走而去,，只留下負(fù)背雙手，站在書房門口的胤公。
“梁丘家那個老家伙眼下不在冀京,，按理來說,，那個小丫頭，應(yīng)當(dāng)看不出那道圣旨的破綻才對……究竟是何人,？”
望著書房外花圃內(nèi)的草木,，胤公微微皺了皺眉。
次日清晨,，正如謝安所料,，朝廷果然察覺到了那份圣旨中疏忽之處，急忙補(bǔ)發(fā)了一道圣旨,，叫四鎮(zhèn)不得私造路引出讓給冀京的商人,，但對于已經(jīng)賣出去的路引，朝廷也沒有什么辦法,，畢竟此次的過錯在于戶部官員的瀆職,。是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該日,，那名擬寫詔書的戶部侍郎田大人，被革職查辦,，交于刑部問罪,，雖說罪不該死，但至少,，他戶部侍郎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畢竟，根據(jù)戶部官員的統(tǒng)計(jì)核算,，那些已售出的路引,，要讓戶部虧損八千兩萬、乃至一萬萬兩白銀上下,，這幾乎已接近于大周全國境內(nèi)一年總稅收的一成左右的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