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哽咽,,短暫地轉(zhuǎn)開了眼,,“我什么都不知道,還是一衡這兩日才告訴我,,爹當(dāng)時還留下一封絕筆信,,他是想以一己之死來換青龍谷之平安,,他是打算死在你手里的?!彼陨詨褐魄榫w,,再望住夏君黎,“假如——我是說假如——他真的還另有計謀,,計劃用‘假死’來欺騙你,,他總也應(yīng)要先到了你的面前,叫你看見他‘死’了,,才算達到目的吧,?怎么會在離開青龍谷還不滿三個時辰、距離臨安,、距離你那么遠的地方就先‘死’了呢,?再退一步說,,哪怕他是臨陣脫逃了——哪怕他真的貪生怕死,連與你交手都不敢,,他也定消安排好手段要讓你知道他‘死’了,,這‘死’才有價值啊,可最后呢,,最后你一點消息都沒得到,,長驅(qū)直入了青龍谷,那他圖什么,?這根本說不通,!而且——他哪來的‘逐血’呢?他更大可不必還用‘逐血’來嫁禍于你,,反越發(fā)將你與青龍教都推入了再不可彌合之深淵——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絕不至于再這般火上澆油,因為——因為我,,還有我娘,,還有一衡,還有一飛,,我們當(dāng)時都在青龍谷,,我絕不信他會這樣害我們!”
“你是想說——他不可能是自己選擇假死的,,是么,?”夏君黎鎮(zhèn)靜著。
刺刺垂首:“嗯,?!?p> 夏君黎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假如不是他自己,,那只剩一個可能了,。”
刺刺抬起眼:“你是說,,他只能是在去見你的路上遇到了意外——遇到了那個真正想要火上澆油,、想要將我們都推入深淵的人,那個人‘殺’了他,,但不知為何又幫他‘活’過來,,那個人——就是瞿前輩?”
夏君黎這次沒有沉默:“不是,?!?p> 刺刺雙眼微亮:“不是?”
“確實有人想要‘火上澆油’,、想要將我們‘推入深淵’,,但那個人不是瞿安,。”夏君黎緩緩道,,“之前我的確覺得他是謀劃了一切的‘神秘人’,也是他殺害了單先鋒,,因為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可是——如果他又將單先鋒從你們眼皮底下活著帶走了——意味著他當(dāng)時曾混入青龍谷,,并且停留了至少一兩日,,才可能將人‘起死回生’,甚至‘偷天換日’?,F(xiàn)在想來,,以他的能耐,當(dāng)然做得到,,易容也好,,敏覺也好,他都不會露出破綻,,你們的人幾乎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他,。那么——他在青龍谷做些別的事應(yīng)該更容易。便設(shè)想:假如他真是那個想要火上澆油,、想讓我和你們都越發(fā)跌入深淵之人——他知道拓跋孤當(dāng)時還剩一口氣,,會怎么做?”
刺刺咬了咬唇:“定然會暗下殺手,,不會容教主叔叔活下來的,。”
“但拓跋孤沒死,,這便大大不合理了,。我想,他若有心,,青龍谷當(dāng)時應(yīng)該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他——就連凌大俠,,當(dāng)時要全力運功救人,恐怕也應(yīng)對不了,。他甚至不必當(dāng)真行刺——他若礙于凌大俠在,,哪怕只擾亂一番,但凡弄出些風(fēng)吹草動,,拓跋孤都兇多吉少,。”
刺刺面色微白,。便是想想亦覺后怕至極——在青龍谷群龍無首,、最最混亂易碎的幾日,,假如“神秘人”竟也身處谷中,他豈能不再給處于崩塌邊緣的眾人最后一擊,?教中正是因害怕有奸細混入趁火打劫才在隨后封谷不容任何人出入,,可那其實已是太晚了,眾人撤退時,,瞿安多半便已在其中——除了拿拓跋孤的命,,他只要隨便對飲食、藥材動些手腳,,谷中便要多出不知多少傷重不治——而根本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內(nèi)中有鬼,。青龍教一蹶不振之同時,這筆賬更要更沉重地壓至夏君黎頭上,,神秘人之陰謀,,豈非更大大得逞?她不敢想象假若拓跋孤當(dāng)真死了青龍谷會如何,,自己和夏君黎此時還能在這里心平氣和說話之可能,,恐怕更渺茫十倍。足堪慶幸的是,,這世上似瞿安這般本事的人還不多,。他看來志不在此,那個真正的神秘人,,也終于因種種緣故,,沒能將青龍谷徹底毀滅。
“也就是說……正因為瞿前輩當(dāng)時在青龍谷,,恰恰證明了……他不是‘神秘人’,?”刺刺喃喃道,“那么,,他又是怎么……牽涉到爹‘假死’這事情里的,?真正的‘神秘人’,到底是誰……,?”
“他雖不是神秘人,,但定然知情?!毕木璧?,“只是不知為何,他始終不曾說,,明知我懷疑了他,,卻也不辯白,好像——好像是在維護那個真正的兇手。至于他幫你爹‘假死’這件事……”
他躊躇了一下:“反正肯定不是為了騙我,,因為我當(dāng)時連你爹‘死’都不知道,,更談不上‘假死’;也不是為了瞞你們青龍谷——‘假死’是為了不用‘真死’,,你們該是這世上最不希望單先鋒死的人了,,這一步用在你們那多此一舉。剩下的,,當(dāng)然只有騙那個希望他‘真死’的真兇了,。這個人同瞿安想必有些交情,令得他定不肯說出是誰,,可交情卻大概比不上他與你爹,令得他冒險也要將你爹救下來,。他多半是搶在那人致命一擊之前先用你說的‘心脈五針’封死了你爹的呼吸與脈搏,,造成他已死之假象,以期瞞天過海,??磥怼_實成功了,時至今日,,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爹還活著,。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或者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不曉得的事情,令得單先鋒——卻是這般昏迷不醒,?!?p> “交情……”刺刺出神看著單疾泉低語,“他與爹若真有那么好的交情,,爹為什么從來不……”
她忽然想起什么:“還是不對啊,。爹的‘尸身’被發(fā)現(xiàn)那天,教主叔叔,、凌叔叔,、程家的嬸嬸都在,都看見了,,沒有一個人提起過‘心脈五針’——這針雖然埋得很深,,但若是仔細驗看,不至于完全發(fā)現(xiàn)不了,,就算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心脈五針’假死所呈之死因乃是心脈斷絕,可爹當(dāng)時的‘死因’,,據(jù)錄說是‘窒息’而亡,,所以才有說,是‘逐血’那一劍刺穿了肺所致——這與我們這猜想,,豈非又南轅北轍了,?”
夏君黎默然一會兒,,道:“單憑我們猜,終究是得不著全部真相,,如今卻不知還能不能再追上瞿安了,。我實是看不懂他,他既然不是‘神秘人’,,又沒有在此地謀劃暗造什么機密火器,,那他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必與我動手才是。但叫能說清整件事情的始末,,加上你爹人在這里,,我難道還會不信他么?”
“因為他……”刺刺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是他不相信你?!?p> 夏君黎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怕我知道你爹還在——還會有殺心?”
“你會嗎,?”
你會嗎,?刺刺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那雙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好像要看到他心里,。那么久以來,他們都以為單疾泉死了,。死了,,他便沒有辦法恨他了,,也沒有辦法再向他追問任何事,、清算任何事,、比拼出個誰比誰更值得一恨,,好像一切都一筆勾銷了,??墒恰F(xiàn)在活了,。哪怕是沒有辦法開口地活著,。幸好是還沒有辦法開口地活著,。他還來不及去想——他活著意味著什么,,可是現(xiàn)在他知道他活著意味著什么了。
意味著——刺刺的心里,,那度衡的另一頭,,又有了分量,于是,再也不能毫無懸念地傾在自己這一邊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會,?!彼卮穑拔抑挥X得不公,?!?p> 他只覺得不公,不是不公于單疾泉為什么能活過來,,而是不公于,,為什么活過來的是他,卻不是顧笑夢,。但他又有什么資格覺得不公,?他自己——才是最不該被原諒的那一個。如果顧笑夢可以活過來,,他愿意將自己的性命去換。這句話他已不知在心里重復(fù)了多少遍,,可那永遠只是個妄想,。
原來瞿安剛才說,“你心里分明有恨”,,是這個意思,。原來,在所有人的心里,,如果單疾泉活著,,我都應(yīng)是不會放過他的。難怪瞿安拼死要與我一戰(zhàn)也不肯容我接近這間屋子,,更不肯吐露一絲半點單疾泉活著的線索,,直到——發(fā)現(xiàn)刺刺過來——他才忽然變了主意。他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刺刺,。刺刺當(dāng)然絕不會容任何人傷害單疾泉一星半點——包括我。所以瞿安才終于肯退走,,將單疾泉完全地留給了我們,。
此時最感到坐立不安的當(dāng)數(shù)已經(jīng)在一旁聽了這半天的衛(wèi)楓。他早就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奈何那兩人只顧說話根本不顧他,,他實在連個退出屋子的機緣都沒有。這會兒那兩人倒是不說話了,可四目彼此相對,,氣氛實在僵得詭怪,,他覺得這會兒再說“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只會越發(fā)詭怪,而且——都到這時候了,,似乎也太晚了,。
“要……要不要……先帶單先鋒下山?”他試著插了句話,,“城里良醫(yī)多,,或許有人能看出單先鋒是什么緣故昏睡……”
夏君黎確實看了他一眼?!靶l(wèi)少俠說得沒錯,。”他向刺刺道,,“正好馬車還在,,先帶單先鋒回城吧?!?p> 刺刺沒動:“回城……能去哪,?”
她轉(zhuǎn)開眼:“爹的消息眼下還不宜走漏,城里人多眼雜,,我不是很放心,。”
若要夏君黎說,,這會兒就該把單疾泉活著但是昏迷不醒,、正在求醫(yī)的消息放出去,那個“神秘人”若是得知,,定消驚慌無已,,害怕人若醒過來說出了事實他便無所遁形,便要想方設(shè)法來置他于死地,;只消守株待兔,,多半能等到他自投羅網(wǎng)??伞仓?,對刺刺來說,父親失而復(fù)得,,眼下又有什么比他的安全更重要,?她當(dāng)然絕不會愿意將單疾泉作餌,哪怕只是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會讓他再陷險境,。
“那就不去城里,。”他便道,,“如何安置,,你決定就是?!?p> “真的由我決定么,?”刺刺抬起眼來看他。
“當(dāng)然,,他是你爹,。”夏君黎道,,“若要我?guī)兔?,便只管告訴我?!?p> “如果……我想帶他回青龍谷呢,?”
夏君黎心中微微一沉,但還是道:“那就回青龍谷,?!?p> 刺刺得他這句話,一時反而不知該再說什么了,,便默默無聲,,收拾起途中照顧單疾泉或用得上的一應(yīng)器具,那面衛(wèi)楓識趣兼也算找到個理由,,忙道:“我去把車套起來?!贝掖蚁蛲庾叱?。夏君黎恍惚了一會兒,上前,,將單疾泉扶起,,準(zhǔn)備負他出去。他恍惚于,,此時的一切從未發(fā)生過,,卻又似曾相識——依稀好像,是上一次他要送刺刺離開的時候,。
她又要走了么,?只不過——才相聚了這么幾日,那時不是還說,,無論如何都不再與她分開了,?
可他——卻比上次,,更無法靠近青龍谷了吧。
刺刺這時候卻突然停下來了,?!耙缓狻彼洁炝艘痪洌耙缓膺€在你這里,,這事……總要先告訴他一聲,。”
她忽然卻坐下來了,,好像有點受不住這抉擇的分量,。然后,連坐都坐不住,,突然蹲在了地上,,縮作一團。夏君黎嚇了一跳,,放落了單疾泉去看她:“怎么了,?”不防刺刺陡地將他抱緊,哽咽道:“君黎哥,,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已經(jīng)承受過這世間的大喜大悲,,卻不知為何,還是無法承受住再一次大悲大喜,。她發(fā)現(xiàn)她擁有的選擇永遠彼此相悖,,她的每一個決心,永遠都會被未知沖淡,。
“那就先不急,,再想想?!毕木璋参克?,“還有時間,不必這么快決定,?!?p> “我不能回去啊,我怎么能再丟下你不管呢,?”刺刺哭道,,“我只是覺得……覺得那時候沒有見到爹‘最后一面’,甚至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都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那種什么都已做不了的痛苦,我很想很想能彌補,,我很想很想……這一次,,要好好照顧他,,保護他。我從來沒有……沒有不相信你,,我就是想著回家或許對他最好,,對你……也最好。我不想迫著你與我感同身受,,定要你與我一樣待他,,他畢竟……曾那般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