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這里,。
喂好豬食，洗好了手,，又惦記著自己破天荒地一個人下地干活,，父親肯定會問起來,，連怎么應(yīng)答父親都考慮到了,，才端了飯碗上桌來,。
一眼看過去,，玉籬爸倒沒什么,，反而給自己使勁夾菜,，又夸玉籬果然更懂事了，知道幫玉籬媽分擔(dān)擔(dān)子,。想來事先玉籬媽已經(jīng)幫自己給了說法,。
玉籬落得一身輕松，累了一天胃里早就咆哮開了，索性敞開了肚皮風(fēng)卷殘云一般就把一碗飯掃蕩光,。
待到又去蒸籠里添了一碗回來,，才想起自始至終都沒聽玉籬媽說過一句話。偷眼看去,，玉籬媽用筷子夾著飯粒,，差不多是在一顆一顆地送進(jìn)嘴。想是受了玉籬媽的影響,，玉籬爸也是深鎖眉頭,，吃一口停一歇。
剛還雀躍的心情一下子冷卻下來,。也是,，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了些。事情怎么可能這么輕松就過去,。
玉籬緩下來,，一口菜一口飯地細(xì)細(xì)嚼著。
玉籬媽卻夾了一筷子玉籬最愛吃的虎皮青椒放在玉籬碗里,。
“過了這頓要再吃新鮮的,，得等到明年了?！?p> “女孩子家吃飯該是這樣斯文點(diǎn)好,，狼吞虎咽地，到了別家作客還不讓人笑話死······”
說到后邊竟是有絲不易察覺地哽咽,。
玉籬猛地抬起頭看向母親,。又緊張地掃了眼父親，趕緊低頭扒飯,。
堂屋里一時靜悄悄的,，誰也不說話。
就在玉籬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想丟開飯碗出去透透氣時，玉籬爸語帶輕松地開口說起來,。
“瞧你說的,。這不是在家嘛。三歲小兒要糖吃,，還知道分個親疏遠(yuǎn)近,，何況是咱們玉籬。多的不敢夸,，咱們玉籬心眼正,，想得寬，這個像我。只這一點(diǎn),，就不會走錯路,。是不是？丫頭,？,！”
玉籬媽和玉籬聞言抬起頭來。
玉籬忙不迭地連聲附和,。有多少年了,？自從玉籬上了中學(xué)，玉籬爸就沒再這么親昵地喊過玉籬,。玉籬眼里閃過一絲亮色,，看向父親。落眼的滿是溫暖,。瞬間心里化開來,，玉籬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快要涌出來,。一抬手,，把臉捂進(jìn)了飯碗里。
一家人各懷心思吃完了飯,。玉籬媽接過玉籬手里的碗筷,，不言不語地洗起來。玉籬總覺父親的話聽著別有所指,，該是猜出了些什么,，又不敢冒失地把話全盤托出。玉籬媽接了玉籬的活兒,，玉籬也不走開,，就站在母親面前討好。
“今天才頭次自己翻地,，可能一次弄不好,。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再弄一遍,，把雜草枯根再撿撿,。”
“頭次”,，“自己”說得分外用力,。盼著玉籬媽想著她是第一次獨(dú)自做這些，心里能放寬些,。
等以后自己做熟了,，就會好得多,。只要肯學(xué)肯吃苦，沒有什么難不倒的,。
玉籬媽又哪里不明白玉籬的用意,。只玉籬不能想到做父母的心到底是落在何處的。自己和
丈夫沒法子,，也就這命了,。可是女兒不一樣,，新新鮮鮮的一個小人兒,，只差那么一步跨出去，
走的路就是天差地別,。當(dāng)媽的,，要女兒吃苦耐勞不怕苦不怕累專揀難事做干什么，要有命,，最好能輕輕松松就過上好日子,！
當(dāng)下，玉籬媽也只管聽著玉籬沒話找話,，一個人在那里絮絮叨叨,。等到手里的事情一做完，走到院子里扔給尾隨而至的玉籬一把小鋤頭,。
“我昨天才勞煩你干媽找的紫油菜秧子,。就在喂魚那邊的草里養(yǎng)著。趁天還亮著,，去沿著魚塘坎插一圈,。兩步一窩，一窩三苗,?！?p> 玉籬一愣，隨即釋然,。拿上小鋤頭不說,，還背了個大背簍。
“栽這個我做過,。星期天我去魚塘里看見您都整好坑了,，估計一會兒就栽好。我再順便把明天早上的豬菜打回來,。魚我也喂了，您不用再跑一趟,?！?p> 玉籬媽不為所動。冷眼看著玉籬獨(dú)自出去，頹然地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子上發(fā)起呆來,。
屋子里,，玉籬爸立起身豎著耳朵靜聽了一會兒，大門關(guān)上的嘎吱聲響過才又靠回床上,，久久地望著窗外投進(jìn)來的夕陽不挪眼,。
玉籬沒有估算錯。玉籬媽早就把坑都鋤好,，玉籬一手拿苗,，一手拿小鋤頭，不一會兒就把油菜都種好,。又從魚棚里取了水瓢出來,，把定根水澆得透透的。晚風(fēng)一吹,，滿身的倦意也一掃而光,。玉籬看著幼小的菜秧進(jìn)了土壤里，被水一滋潤,，立時好像就要迎著風(fēng)站起來,，竟然感覺無比地滿足。
把魚飼料撒給了魚,，看著魚搶光,。玉籬這才掰上滿滿一背簍甜菜疲勞卻滿懷希望地回了家。這一天,，比玉籬預(yù)期好得太多,。媽媽雖然故意刁難，還好沒有明面上給自己下不來臺,，也沒有立馬把自己趕回學(xué)校,。爸爸也好似察覺到了什么。雖然擔(dān)心爸爸傷心,，玉籬心里卻隱隱地一松,。至少，自己以后開口不會太突然,。最最重要的,，玉籬沒想到自己第一天就能干這么多活。那么,，以后自己只會越來越好,，肯定能幫到媽媽，挑起這個家的擔(dān)子也是遲早的事,。
玉籬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是夜,，玉籬睡得特別沉特別香，一夜無夢,。自玉籬爸爸受傷以來,，這是從未有過的好覺。
夜深人靜,，月影西斜,。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射進(jìn)來，寂靜的房內(nèi)憑添了幾分寒涼,。玉籬媽的眼就始終沒有合上過,。
玉籬媽人生的最初十年并不是孤兒。到現(xiàn)在,，方慶汝清瘦的面容還清清楚楚地記在心里,。特別是那雙不大卻漆黑銳利的眼睛跟玉籬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玉籬媽出生的那年,，方慶汝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人,，娶的是本村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姑娘······
這姑娘姓王，就是玉籬的外婆,。王氏很小就隨著親生母親改嫁過來,，后來生母去世，繼父又另外娶妻,。能好吃好喝地供養(yǎng)大已算盡了情分,，待到姑娘長大，已經(jīng)沒有那份心也沒有那份力再謀婚嫁,。
方慶汝的祖父則是晚清秀才,，曾經(jīng)還開了個私塾，十里八鄉(xiāng)也算聞名了一時,。慶汝這個名字便是方秀才親自所取,。到了方慶汝這代，方家已經(jīng)與周遭鄉(xiāng)鄰無異,。奈何已經(jīng)遲暮的方秀才還懷著舊夢,，親自拿了自己的那一套教導(dǎo)方慶汝，結(jié)果是方家唯一的嫡孫沒有再魚躍龍門不說,，卻成了個食古不化,，迂腐不堪的書呆子，與世人格格不入,。年近四十仍舊孑然一身,，無妻無子。娶這不上不下的王氏為妻,，卻是迫于無奈,。
王氏雖沒有家底,，人倒長得齊齊整整。村里的無賴免不了要多看兩眼,。方慶汝看不過村里的那些賴皮調(diào)戲王氏，仗義執(zhí)言了兩句,。不知為何,，后來村里就有若有若無的謠言傳開。為了顧全王姑娘的閨譽(yù),，更為了方家的清名,，這才勉強(qiáng)娶了個目不識丁的村婦為妻。
方家自詡書香門第,。方慶汝娶了玉籬外婆后的不甘是可想而知的,。平日方慶汝行事雖溫和，待王氏也和善,，可玉籬媽打記事起就沒見方慶汝開懷笑過,。只在教自己認(rèn)字時，才恍惚換了個人,，全身上下生機(jī)勃勃,。
兩大一小湊成一個冷清的“家”，堪堪地挨過了十多年,，背地里不知被人笑去了多少,。終在玉籬媽十歲那年以方慶汝和王氏先后病逝而煙消云散。十歲的玉籬媽轉(zhuǎn)而被收養(yǎng)在族里一位寡婦名下,。這就是玉籬一直來以為的“外婆”,。
玉籬媽從不對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每每玉籬驚異于只上到高小的母親能識那么多字,，甚至能背得《三字經(jīng)》,，知道唐詩宋詞，玉籬媽總是淡淡掠過,。那個在記憶深處,，若有若無的家，那兩張久遠(yuǎn)卻清晰的臉,，宛若上一輩子殘存的溫暖舊夢,。從他們?nèi)チ说哪且惶欤瑸榱松?，為了吃得飽,，穿得暖和，自己已?jīng)永遠(yuǎn)舍了,，再也回不去,，更無需提及,。直到玉籬來到了人世，看著那雙和自己父親異常相像的眸子,，玉籬媽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和故去的父親，和那個只在方慶汝口里聽聞過的書香之家如此地親近,。睡夢里,，不只一次地夢見已故的父親樂呵呵地看著自己，看著玉籬······
這樣的玉籬,，怎么能因?yàn)橐徊教ゅe,，就放棄了呢？只是一步啊······
不,，自己的玉籬,，方家的玉籬，絕對不能這樣,！
玉籬媽煩躁地把手伸出被窩,，雙手合十，
“您在天上保佑保佑吧······”
良久,，才又放下手來,，迷迷糊糊睡去。
玉籬爸聽見身邊的人終于傳來細(xì)微的呼吸聲,，又輕又慢地動了動已經(jīng)僵硬的半邊身子,。艱難地轉(zhuǎn)過身來，玉籬媽迎著窗外投來的微弱亮光眉頭深鎖,。
玉籬爸輕輕地幫妻子掖了掖被角,，瞪著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直到天明,。